江南三人见他早早完成了工作,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挥挥手送他走了。
待九月刊排版结束后,江南和杨玲也被莫敏赶走了。
莫敏这个假期不回家了,在教职工家属区短租了房子,所以九月刊的印刷和发货工作都由她来跟进。
江南和杨玲领情地笑了笑,嘱咐她,“别太累,有事儿找毕岩峰或者给我们发电报,出入注意安全,最近不太平。”
街上越来越热闹,治安也越来越差了。
“知道了!”莫敏无奈道,“我才是学姐,用不着你们操心!”
于是,江南和杨玲也分别踏上了归途。
五天后,江南到站,依旧是赵瑞来接,两人隔着人群相视一笑,忍耐一路,回到家才抱在一起,静静享受重逢的喜悦。
然后,江南洗完澡和赵瑞坐在院里新弄的花架下晾头发,才听赵瑞说起岑静秋带赵川泽接触程怡心的事儿。
只听赵瑞道,“我警告过她以后,赵川泽就说没再见过陆笑笑了。”
江南点头,“那就好。”
不然,还挺膈应的。
下午饭后,两人到附近的一个大型公园散步消食,因为赵瑞爱搞点牵手的亲昵动作,两人特意往人少的小径上走,不想撞上人在吵架。
正想避开,江南却觉得那声音耳熟,忙拉住赵瑞。
“……我不希望你再给孩子们灌输这种你抚养他们很艰难的思想,……的抚恤金和他父亲的积蓄养活两个六岁的孩子绰绰有余,你没有工作,做个体户无可厚非,但不该利用孩子!”
这是一个男人的低声斥责。
“我、我怎么利用孩子了?!”
回答的女声震惊、无辜又莫名其妙。
江南转头看着赵瑞,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惊奇与笑意,居然有好戏看,这地方选得不错!
赵瑞见她这副狡黠的模样,喜欢极了,看了看四下无人,快速低头亲了她一下。
江南轻轻捶了下他,只听那头还在继续,“如果你没利用孩子,笑笑是怎么知道你缺布料,还让我帮忙的?”
“……”
江南没听见女声再说话,却见陆笑笑和陆鸣声从另一头钻了出来,显然也在偷听,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们,两两相对。
哦豁,这就尴尬了。
第76章
两个孩子的突然出现, 令谈话中的蒋绍和程怡心一惊,他们的视线也引起两人注意。
只听陆笑笑怯生生冲那头喊了一声,“舅妈。”
那头传来一道意味不明的朗笑, “可别, 先不说我早就不是你舅妈了,单你这一声‘舅妈’,可是要得罪不少人!”
听见熟悉的声音, 蒋绍和程怡心不由自主往旁边走了几步,果然见江南和赵瑞。
又瞧江南抬手朝他们打招呼道, “哟, 蒋同志还照顾着呢?你们可真是战友情深啊, 过年时候,那位韩烁同志抛妻弃子地来照顾,今天,又是我遇上的不知第几次你为这两个孩子操心劳力,真是辛苦!”
蒋绍闻言沉思, 他在回忆韩烁是谁,江南故意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而程怡心瞳孔一缩,又气又急, 她如此狼狈的时候竟又遇上江南, 丢脸都丢到敌人面前了,还有江南这话, 明摆着给她下蛆!
而陆笑笑适时上前解围, 拉住蒋绍的衣角, 仰脸带着哭音道, “蒋叔叔,不是妈妈让我找你帮忙, 是我觉得妈妈太辛苦了,想让她轻松一点,才找你的,我想蒋叔叔那么厉害,也许可以帮妈妈,对不起,我错了,叔叔你不要误会妈妈呜呜……”
陆笑笑说着,眼睛一红,眼泪已如滚珠般落下。
蒋绍忙弯腰又哄又擦。
陆笑笑边哭边为她的这一次失利懊恼,这位蒋叔叔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并没有明说请他帮忙,只是在他面前玩耍时表现出了一点点忧虑,如果是上辈子她幼时遇上的其他人,就该配合她,用幼稚哄人的口气,让她将家中的困难处境说出来,然后不声不响地帮忙。
哪有蒋叔叔这样,知道内情后,转头就来警告妈妈,让她别教坏孩子、利用孩子!
这一幕,偏偏还让她公公遇见了,还不知怎么降低对她们一家的印象!
她哪里知道,她的妈妈同上辈子那个纯洁无瑕的女主角不一样了,尤其蒋绍见过她的所有阴暗面与污点,对程怡心的人品质疑到了极点,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她,并帮助程怡心。
而这一回的程怡心是真真无辜。
她知道蒋绍对她印象差,但又确实与陆霖战友情深,所以一直计划着要将人情用在刀刃上,不到绝地绝不去麻烦蒋绍,谁知女儿突然给她搞这一出,弄巧成拙!
程怡心有气都没处发,因为女儿只是想帮她!
另一边,江南可是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出好戏。
身后的赵瑞却突然点了点她的腰侧,示意她看向一旁默默无闻的陆鸣声。
只见人黑漆漆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蒋绍,眼中隐含责怪,甚至恨意。
江南意外,毕竟陆鸣声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个沉稳冷静的角色,没想到,还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
而蒋绍一直在关注着江南二人,察觉他们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只见陆鸣声忽然低下头,而后,跟着陆笑笑一起告诉他,他的妈妈没有教他们这些话,都是他们自己观察到的云云。
蒋绍错愕,他看错了?
心里这般想着,不觉慢慢收回了给陆笑笑擦泪的手。
而后,态度一如往常跟两个孩子道,“好了,叔叔知道了,不哭了。”
程怡心母女二人一听这话,只是“知道了”,也就是说,蒋绍根本没改变想法!
又听人道,“程同志,虽然你辛苦,但孩子们的生活是有保障的,希望你能让他们在一个轻松快乐的环境里成长,不要过早地为钱财、生计这些问题发愁。”
蒋绍说完,又同两个孩子说“下次再来看他们”,便将人交给程怡心,冲江南两人点了下头,走了。
江南也微笑地跟他点头,见他远去后,回头只见程怡心母子三人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们,宛如欺负他们的是江南和赵瑞一般。
“二位看够了吗?”只听程怡心如此道。
江南笑,“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停留在此赏花赏景,跟你有关系吗?”
程怡心沉默咬牙,恨恨地带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开。
江南这才笑出了声,跟赵瑞道,“你说我跟那位蒋同志说‘韩烁’,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赵瑞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管人听没听,只笑着附和她道,“应该听进去了。”
蒋绍确实听进去了,回到办公室就联系以前的战友问,陆霖有没有一个叫“韩烁”的战友。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才问到人,说是两三个月前主动申请调到西疆去了,“可能走得匆忙,亲友没通知到位,这两个月还有人往原部队给他寄信,后勤虽然帮他转寄了,但也麻烦,正好地址是安城的,你有空帮忙去通知一声吧……”
蒋绍看着记下的地址,许久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的老战友絮絮叨叨叙完旧情后,才奇怪问道,“对了,你打听他干嘛?”
蒋绍说了他来探望陆霖遗孤的事。
老战友嘀咕道,“看陆霖的孩子?没听说他跟陆霖有什么交情啊……”
蒋绍却听话筒外,有一道声音传来,“……你忘了陆霖老婆走的时候,还是韩烁组织人给凑的路费!”
“哦,是了!”老战友恍然回道,又跟蒋绍道,“那应该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交情吧。”
蒋绍却沉默,陆霖跟通话这人关系也不错,这些人且没考虑道凑钱这层,一个人人都不知道交情的韩烁却帮忙了。
挂断电话后,蒋绍看着纸上自己无意识写下的几个字——“抛妻弃子”,江南就是用这个词来形容的韩烁。
他心中“腾”地升起一层怒火,为陆霖,也为两个孩子,这是一个怎样的妻子和母亲!
又想到他最后故意对程怡心说那些话,观察到的那两个孩子护母又责怪他的眼神,蒋绍瞬间又颓然。
都说母子连心、父子天性,可据他这一二年观察下来,这两个孩子身上继承到的陆霖的天性和品格稀薄得可怜。
他曾以为只要远离程怡心,又有他引导,两个孩子能少受影响,看来是他妄想了。
今天这一出,无论是程怡心教的,还是孩子本身有了小心眼,都令蒋绍失望与心寒。
蒋绍捂着眼静坐许久后,打了个电话回家,询问母亲,遇到这种育儿情况该怎么办。
蒋母沉默后,在那头生气咆哮,“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家的孩子,再不抓紧,你的小青梅就嫁给别人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怕是要孤苦一生,一辈子替别人操心娃儿的命!”
蒋绍闻言一僵,忆起那道久违的身影,又无奈道,“妈,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蒋母可不管,自顾道,“是不是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我是提醒过你了,以后后悔了别让我见着就成!
至于那家孩子,我这两年没少听你说,儿子,要是有个人在你面前指着我骂,你是什么感受?所以,他们所思所想都在情理之中,你不要过分苛责。
但性子掰不过来也是事实,毕竟他们就耳濡目染地浸在那种环境里,年纪小、是非不辨,哪能是你拉一两把就能拉起来的。又说疏不间亲,你终究是个外人……别帮来帮去,帮出仇来!”
蒋母叹息一声后,说了句,“自己掂量着办吧。”就挂了。
蒋绍举着话筒,久久后才抹了把脸想:他这两年如此尽心尽力,在两个孩子心里依旧只是个外人吗?
而此时的江南和赵瑞,还在公园里散步,两人走了一圈,从僻静处又到了喧阗地,远远就见程怡心和岑静秋的衣服摊子,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
进进出出的人手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两件,江南感叹道,“生意真不错,难怪需要布料。”
没了梁孟,又将主意打到蒋绍身上,只可惜,踢到铁板了。
赵瑞只看了一眼,便带着江南往别处走,不想让这些人影响他们独处的好心情。
程怡心被蒋绍莫名其妙指责一通,生意好也没心情,只勉强应付着,连价格都说错了好几次。
岑静秋一边忙,一边还得分神看着她,累得满头汗,终于在程怡心又一次说错后,没忍住怒气,斥了她一声,“怡心!”
程怡心回神,又觉恼怒没面子,故意将远处悠闲漫步的江南和赵瑞指给她看,哪知岑静秋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回头专心卖衣服,好似根本不在意。
待人群散去,程怡心还用言语刺激岑静秋,就盼着岑静秋给江南找不痛快,哪知岑静秋面上虽有不甘,却道,“他们长长久久不分开,对小泽才好!”
程怡心这才知道岑静秋打得什么主意,震惊地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只在心里不停咒骂岑静秋有病!
那是她曾经的丈夫,一个优秀的男人,轻易拱手让人就算了,还祝福人家天长地久,不是有病是什么?!
岑静秋则自认脑子清醒,赵瑞的冷血,她深有体会,既然他们没有可能,就一定要为她、为儿子谋取最大的利益。
因此,从岑静秋决定不再带赵川泽来见程家母女开始,再到对于江南态度的不同,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开始变得貌合神离,只眼下合作还离不开对方,暂时忍耐,只待一个契机,两人就会分崩离析。
次日,江南和赵瑞回了家,依旧是自行车,招摇进村。
只才进家,妇女主任就找上了门,将江南从李家叫到了赵家,当着赵母和江南赵瑞的面儿,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
赵瑞答道,“还得等两年。”
妇女主任松了口气,尴尬笑道,“这样啊……”
赵母见她好像把话咽了下去,疑惑道,“他幺婶儿,有事吗?”
妇女主任只得继续道,“是这样的,新的计划生育政策初步下来了,正式执行要等下个月,我以为赵瑞和小南快结婚了,所以提前来通知一声,像他们这种双方都有孩子的情况,再婚后,国家就不允许再生育了,你们……多注意点儿,实在不行,小南去上个环。”
村里的妇女主任也知道这样的政策可能有些人家不能接受,所以提前到各家打预防针,省得正式一刀切执行后,闹出事来,不好看。
江南本来就不能生,对于这政策无所谓,只道,“幺婶儿,怎么光宣传让女同志上环?我们学校都鼓励男同志去结扎呀!”
“啊?”妇女主任不解,又问,“结扎是什么?”
于是,江南解释了一番,惊得赵母和妇女主任都合不拢嘴。
那不是、不是阉了吗?!
赵瑞见状,忙给两人解释做了这手术不影响那回事儿,两人才愣愣点头。
只听江南又笑道,“幺婶儿,您可是妇女主任,要专为我们妇女同志谋福利的,上环容易感染,对女同志可不好。您如果能跟妇联反映这个问题,让妇联来宣传,那可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我给您写篇文章,投到安城日报去,让您在全市露露脸怎么样?没准儿,您还能评个先进或者模范什么的……”
江南将妇女主任越捧越高,妇女主任只觉江南越说越离谱。
但也被这畅想激励地脸红,犹豫问道,“那手术靠谱?你们学校真这么宣传?”
江南点头,“那当然!我们学校有男同学做了,肯定没问题。”又道,“您等等,我去把宣传的报纸拿来,让您带着去。”
说着,江南立马起身回家,迅速将早就带回来放着的第一期《狂瞽》报拿了过来,递给妇女主任,翻到尾页道,“您看这上头有医学理论,还有人的亲身体验,有说服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