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气还算热,死动物不处理干净很快就会坏掉,他没耽搁,旋即下了山,可谁知道刚走进村子就被人拦住了。
“薛哥!你可算回来了!”
薛明照敛眉看向小跑向他的男人,这王二狗成日在村里闲混,论年纪还比自己长三岁,怎么这会儿平白叫自己薛哥?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转,还没等细想,下一个消息就把他震得太阳穴猛跳。
“你家出事儿了!你媳妇病倒了!”
男人瞬间瞳孔瞬间放大,上前拽住王二狗衣襟:“怎么回事!”
王二狗忙攀上男人手臂:“诶诶,你别急呀,咱们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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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人没有久留,放下谢礼带着唢呐队在晌午饭前离开了薛家。
云婵从门缝中看见人都走了,院门也已关好,对着镜子用簪子将长发挽好,这才披上一件淡青色长外褂推开门,慢腾腾挪进堂屋。
堂屋的四角方木桌和长椅上放着七八个竹篮,个个精巧细致,王香月和薛老汉正在掀开竹篮上盖着的麻布帕子。
鸡蛋、鲜青菜、大蒜、大葱、韭菜,甚至还有块新鲜猪肉,一一映入眼帘。
王香月捏着帕子,掩口惊呼:“金家竟下这样的血本!”
薛老汉拿起猪肉掂了掂:“这猪肉得有一斤。”
“金老头家底还是够厚!人丁兴旺就是好啊,属他家田地最多,余粮多赚的也多!”
王香月一脸艳羡,垂眼看向自己肚皮,紧接着视线微移,瞟向云婵平坦的小腹。
她自己这辈子就生了薛明照一个,平日里家中稍嫌冷清,什么时候云婵怀上,那薛家就热闹喽。
婆婆的眼神云婵是一点都没接收到,她正专心致志盯着眼前竹篮看。
前几天就听薛老汉说过,金家人不但善于料理田地,做竹编也很在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翠的竹篮,篮身细密、边角光滑,小巧又精致。
这篮子里再铺上一层布底,用来装糖丸拿去卖不是正好?
“娘,家里有没有好看些的布料,我想……”
“哐——”
云婵看向王香月,说话间忽然院门一声巨响,三人皆转头看去,见是男人打猎回来了。
薛明照进院后一把将背篓甩到地上,目光锁定堂屋中身形单薄的少女。
三两步跨进堂屋,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一遍,见她神色如常只有脸色泛白,这才呼出口气,目光转向老爹。
看他这样子,怕是一进村就有人把这两天的事儿都告诉他了,只是不知道他听的是哪个版本,薛老汉挠挠脸,说道。
“云闺女没有大碍,就是身子虚,这次受累就没撑住,受了点轻伤。你俩自己进屋说去吧,我和你娘在这儿拾掇拾掇这些东西。”
云婵点点头,扶着桌角站起身往前挪动,还没走两步忽然感觉脚下一空,她惊叫着往后仰去。
下一刻,视线中出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脖颈和腿弯处一紧,竟是薛明照将自己抱在了怀里,大跨步迈向侧屋。
诶?诶!这是干嘛!薛家爹娘还在呢!
云婵下意识挣动,可男人结实的臂膀好似钢钳一般,紧锢着她纹丝不动。他一脚踢开侧屋房门,又反腿踢上,将她放在床边。
暗沉沉的黑眸,下压的唇角,额角处暴起的青筋,以及踹上房门时的响声,无一不昭示着男人的愤怒。
云婵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无辜和不解,定定地看向薛明照。他好像生气了……可是、为什么?
男人忍了又忍,看着脸色透白,一脸懵懂的小媳妇,将所有话都吞进肚子,伸手挽起她的裤腿。
笔直细嫩的双腿上赫然印着两块青紫,就在膝盖处。
他直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出门,半晌后端来一盆热水,将布巾浸到热水中再拿出拧干,敷上云婵伤处用力按揉。
“……疼!”
少女身子后仰,蹭着身子想往后躲。
这青紫看着严重,但只要不碰、不动就不疼!热敷可以活血化瘀她知道,可是不管它过两天也会好的!
此时平时处处顺着她、照顾她的男人好像转了性。
伸出一只手牢牢扣上细腰,强将她按在原地不许她躲,另一手按在膝盖处不断揉动,配上那一脸冷意,竟出奇吓人。
在瘀伤上按揉的酸爽滋味可想而知,不过几下云婵便疼出一身冷汗,在男人重新拧热帕子,松开她的当间她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
“我不用揉!过两天自己就能好了!” 少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鼻音。
薛明照抬眸扫过她紧张兮兮的小脸,甩开她的手,将热帕子敷在另一边的膝盖上,再次按住她的腰,开始大力按揉。
“你!”
她真的生气了!好好的这男人在发什么疯!一回来就臭着脸不说,还硬给她按腿,她说了不要,他听不见吗!
云婵咬牙,不顾弯膝会痛,猛地伸腿蹬向男人肩膀!
男人也不躲,硬生生挨下这一脚,只是手下按揉的力气又大了一分,疼得云婵挤出几滴生理泪水。
这是真的疼啊!
她忍着疼,抬手狠狠擦过眼睛。
男人停下动作,收回按在少女腰间的手,看向她:“只有疼了才长记性。”
云婵这才反应过来,他生气,难道是因为自己受了伤?
可那种时候任何人都会出手啊,难道因为自己身体虚弱,就眼睁睁看着人家孩子死不成?自己受点伤,换人家一条命,她的选择当然没有错!
她瞪向男人,眸子满是倔强:“我那是迫不得已!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我不救他,他会死的”
男人脸色紧绷,猛地伸手将少女按向床褥,扯开衣襟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指着还微微泛红,嫩肉刚长好的伤处愠怒。
“这也是迫不得已?”
接着抓起她的手腕,指着她手上的擦伤:“这也是迫不得已?”
此时手上的擦伤当然不是在山上捕猎时弄的,而是前日里新伤的。
当时她出去抱木柴,那些木柴有些尖细,男人要帮忙,她不想麻烦别人就拒绝了,但不小心还是划伤了一点。
“我气的并非只是这一次,这段日子以来,你新伤旧伤不断,是迫不得已还是自己逞强?”
“背篓我背不行?柴火我抱不可?平日里身子虚为什么不说?你我非要同外人一般,是我不能让你依靠?”
云婵怔怔扯着散开的衣襟,看着男人燃着怒意的眼眸咬紧唇瓣。
……依靠?
发簪早已在刚刚的动作中滑落,乌黑发丝铺在身下,衣裳凌乱不堪,横陈在大红色喜被上的少女,眸中眼泪滚滚而下。
起初她还只是咬着唇安静落泪,泪珠从眼角往下蔓延,随着眼泪越流越多,她侧过身将脸埋在被子里开始哭出声。
露出一半的雪白肩头不断耸动,闷在被子里的呜咽声渐大,最后好似完全忍不住了一般抽噎出声,整个身子蜷成一团不住抖动。
站在床边的男人有些慌了,周身怒气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云婵的性子这些日子里他也多少摸清了,看似软糯温婉,可实际上却是个硬芯儿的——聪明、有主意、还倔。
像块外面包着棉花的小石头。
她不愿意的事,他从不曾强迫,大多数时候总是遵从她的意见,可最后呢?自己这才出门两天,就又伤着了,平时不舒服也不吭声,这样他怎么放心得下!
好容易借着怒气硬起心肠下了重手,可小媳妇这一哭,薛明照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赶忙脱了鞋袜,翻身上床,一把将云婵揽进怀里,伸手将衣裳给她拉好,从发顶一路抚过背脊,低声轻哄。
“好好好,是我不对,不该吼你,把你揉疼了。”
“不哭了好不好,嗯?”
他伸手去捉云婵的下巴,想把她的脸抬起来,可少女压着劲儿,就是不看他。
薛明照不敢用力,生怕弄疼她,只好松了手,再去慢慢给她顺气,担心她抽气抽得厉害憋过去。
“只要婵儿以后不弄伤自己,想做什么都行,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
听到这句话,少女哭声一窒,蜷在胸前的细白手指缓缓张开,蹭到男人胸前的,拽住他胸口的衣裳,将额头抵在手上放声大哭起来。
与之前强忍着的抽噎不同,这次的哭声撕心裂肺,好似是在发泄一般。
男人猝不及防,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但见媳妇肯挨着他了,赶忙将她搂得更紧,由着她拿自己的衣裳擦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手下的身子愈来愈软,抽噎声也逐渐变小,只剩肩膀偶尔抖动一下。
薛明照微微偏开,这才发现云婵竟然哭着睡着了。
脸涨得粉红,湿漉漉的,双眼好似核桃。
他轻轻拍着媳妇的后背,等她睡熟,轻手轻脚给她脱下外裳盖好被子,最后用那块湿布巾细细将脸擦洗干净,这才悄悄出了门。
坐在院子里的薛老汉和王香月见儿子出来,噌地一下站起来。
“咋回事啊?婵儿咋哭成那样!”
第17章 拜访
薛家二老本来正在厨房里归置东西,冷不丁听见哭声吓了一跳,细听后发现那哭声是从侧屋传来的。
薛老汉有些着急,想直接冲进去问问怎么回事,却被王香月拦住了,说儿子还在里面,他进去不好,这才守在院里。
“阿照,你…该不会是动手了?”王香月有点拿不准。
虽然自家儿子脾气不算太好,可最近二人的相处她看在眼里,儿子是很稀罕这个媳妇的,动手该是不能,可儿媳实在哭得可怜,她也不敢确定了。
薛明照抿唇,打是不可能打,可把媳妇弄疼了是真的,那这到底算动手还是不算动手?
薛老汉见他不说话,急了,伸脚就要踹:“你这兔崽子!你怎么!”
“……我不打媳妇儿。”男人走到院子里的桌旁,灌下口水,三言两语把事儿说了一遍。
二人听完也有些为难,这种事他俩也不好插手呀?最后只嘱咐他千万不能欺负人,等人醒了好好哄哄。
几人聊着这两日发生的事,边着手将野山猪处理干净,剥皮剁块。
薛明照本想着自家留一点儿,其他都拿去卖,可眼下云婵病了,而且病因还是身子虚,便决定多留下些给媳妇补补。
日头渐西,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
夕阳余晖从纸糊的窗户照进屋里,落在床榻上的少女面庞上,精致的小脸低低埋在被子里,长睫微抖,明显是醒了,但却不想睁眼。
男人转身推门出去,再进来时手里端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里面还卧着个油汪汪的煎鸡蛋。
他将碗放在桌上,伸出胳膊从云婵脖颈处穿过,一把将人抱着半坐起来,这下她想装睡也不成了。
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喂到云婵唇边。
“……想喝汤。”
少女声音嘶哑,瓮声瓮气,莫名显得可怜兮兮。
一大碗汤面云婵吃到一半就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了。男人端起碗,几口把媳妇剩下的面吃完,端起碗正要走,却被拽住了衣角。
“我想喝糖水。”
云婵忽闪着红肿的眼睛,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要热的。”
薛明照先是一愣,而后薄唇勾起,露出大大的笑容。
“好。”
当天除了去如厕,云婵再没出过房门,生怕撞见薛家二老,一想到被他们听到自己在屋里号啕大哭,她就面上发烫。
但到底不能总避着不见,第二天等眼睛好些,还是得去堂屋吃饭,好在老两口是有眼色的,见着她谁也没提、没问昨天的事,这才让这事儿翻篇。
山猪肉处理好后在井水里镇了一夜,薛明照觉得拿去县城卖有些麻烦,清早就在村头搭起摊子卖开了。
县城一斤猪肉四十文,他这里只卖三十文。
大多数村民也就是打打牙祭,改善改善伙食,只买几两,或者买些便宜的猪下水。
这样卖了一上午,还剩下不少。薛家爷俩挑着扁担,又到附近两个村里转了一圈,才全卖完。
除了自家留下的十斤肉和一些棒骨,其余的居然卖了十一串铜板,可把一家人给乐坏了。
一串铜板是一百文,一串就是一钱,十钱就是一两,足足一两一钱!
吃过午饭后,男人将三串铜板放在云婵手里让她收好,这次她没扭捏,从箱底翻出钱袋装了进去。
男人看她半点没犹豫的动作,忍不住逗道:“现在愿意管钱了。”
“哼。”
云婵收紧钱袋口的抽绳,轻哼一声小小白了他一眼。
这通大哭后,薛明照明显感觉媳妇与自己多了分亲昵。
以前两人最多只能算相敬如宾,多少还带些客气,现在云婵不但会使唤他,早晨还因为不带她去卖肉,发了小脾气,这样的媳妇更可爱了。
“叩叩——”
“薛哥、云娘子,你们在家吗——”
云婵刚把钱袋放进箱笼,门外就响起了叫门声。
怎么还找我?
她转身和薛明照对视一眼,对着镜子拢拢头发,跟男人一起去开门。
院门外站着四个人,为首叩门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汉子,后面站着两个头束布巾,身着长袍的男人,最后一人为小厮打扮。
几人面带微笑,神色和善,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
“郑大?”薛明照认出了最前面的汉子。
云婵好奇地看向被唤作郑大的男人,原来这就是雪儿姐的夫君,长得挺端正,一双大眼看着挺机灵。
“这几位是?” 薛明照接着问道
云婵随即也打量起他身后的几人。
农家人习惯穿短打衣裳,也就是上下分开的样式,方便干活,只有有钱的老爷和读书人才穿长袍呢,他们一看就不是农家人,还带着小厮和马车。
郑大咧嘴一笑,侧身介绍:“这位是咱们县城汇肴楼的李掌柜。”
他身后身材微胖,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微微拱手。
“这位是李掌柜的朋友。”
身材清瘦,蓄着胡子,略微年长的蓝袍男人也点头微笑,开口道。
“老夫韩则,是鹤寿堂的管事,也是坐堂大夫,此次特地请郑大带路,想找云娘子一叙,多有叨扰!”
云婵一愣,伸手指指自己:“找我?”
“正是。”
鹤寿堂她知道,是元县最有名的药铺,或者说是医馆,因为这里的药铺中有坐堂大夫,拿药看病都在一起,上次路过她还在门口瞧了一眼。
等等,医馆,难道是她救活金宝圆的事情,已经传到县城去了,这才被找上门?
她抬眸看向薛明照,显然男人也想到了这点,抬手揽上云婵肩膀,带着她往里退开,让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