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不算话多的人,可见这小娘子一双月牙眼未语先笑,说话温温柔柔又知礼,做出来的糖也格外合他胃口,就忍不住多唠叨几句。
“我差人去请的是汇肴楼掌柜,你们等会儿可以与他谈谈卖糖之事。”
汇肴楼掌柜?
云婵一愣,莫非是前几天曾去过他家的那位,李友仁李掌柜?
说曹操曹操到,思忖间,只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徐啊,何事找我?你要再晚些,我……云娘子,薛兄弟?”
她转身看去,只见胖胖的李友仁依旧穿着上次那身灰色袍子,正往柜台这边走,小柱跟在他身后。
薛明照拱手点头,云婵抿唇一笑:“好巧!”
徐掌柜一愣:“你们认识?”
三人齐齐点头。
“哈哈,倒是老夫多此一举了!”
李友仁也是直爽人,听说是他们要卖糖,二话不说拿起一颗就品起来,随后眼神微亮。
这糖说是糖,但更像点心,口感软糯,入口甘甜,尾调苦涩。
茶水入口微苦,回味微甘,二者相互调和,搭配起来是最好不过的。
他思索片刻,抬头看向云婵:“这糖滋味还不错,柜台上这一篮看着不多,我都要了,价格嘛,我能给到五十文一斤。”
“ 五十文?”云婵有有些失望。
虽说五十文这个价格也能接受,可比起旁边的石蜜、饴糖来说,太低了。
她咬咬牙,继续道:“李掌柜,我这糖不但好吃,还有缓解胃部不适,生津止渴、缓解咽喉不适的功效呢,五十文太低了。”
拐枣中含有丰富的有机酸,确实有以上两种作用,并非她夸大。
李友仁摇摇头:“云娘子,虽说你身怀医术,但一个糖品你还想着用它治病不成?”
“再说这糖并非是纯糖,里面还掺了其他东西,五十文已经不低了,这是看在咱们是旧相识的份儿上,不信你去别家问问,开价只会比我更低。”
见李掌柜不为所动,云婵无奈,一双好看的眸子黯淡下来,五十文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若是拿到街上去叫卖,真可能连五十文都卖不上。
“行,五十就五十。”
说定价格,二人直接在粮铺里拿来小称直接称起来,不多不少三斤三两。
一旁徐掌柜听到斤两,摸到柜台上的算盘刚准备拨珠子,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薛明照开了口。
“一百六十五文。”
云婵也在心里正默算着呢,没想到男人居然比她还快,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掌柜听到后手下没停,算盘啪啪一打,果然和男人说的一样,冲着这个自进店起就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拱拱手。
“不错,一百六十五文。”
李友仁从腰中钱袋里取出两贯铜板,拆开数出一百六十五个,递给云婵。
云婵则将糖丸一股脑倒进小柱找来的干净陶罐中,当场银货两清。
目送二人走出粮铺,徐掌柜捏起一颗糖丸扔到嘴里,调侃道。
“五十文这个价格你倒真还算良心,不知我们李铁鸡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李友仁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休要乱说,我何时不好说话了,不过这对夫妻,看起来可真不像普通农户……”
徐掌柜笑起来,伸手拽过茶壶给他倒上一杯:“来来来,快些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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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五个铜板没多重,云婵从腰间取下钱袋将银钱放好,又妥帖地收好钱袋,蚊子肉再小也是肉,这些钱够买四斤猪肉了。
别看前几日薛明照猎下那一头山猪就卖了一两银子,韩则买心肺复苏术一出手也是二两银子,其实像山猪这种大型猎物很难抓,十分看运气,一年到头也难抓到几次。
韩则那更不用说,人家出手大方不代表银子好赚。像制糖这样几乎没有成本的活计,利润可比种田高太多,长久下来还是很可观的。
二人出了粮铺径直向东而去,今天除了卖糖,还要买些布料。
马上就快到九月底了,转到十月一天比一天凉。
前天王香月去帮着云婵打扫侧屋,整理箱笼时才发现她都没有几件厚衣裳,鞋子也很薄,于是特地嘱咐薛明照到了县城扯几块厚实布料,要给云婵裁点衣裳鞋子。
去往布庄的路上云婵低着脑袋不说话,一路上只顾埋头向前走,情绪有些低落。
她给金梨糖定下的心理价位是七十文,可最后居然只卖到了五十文,之间足有二十文的差距,
“五十文已经很好了。”
薛明照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同时头顶一沉,是男人的大手压了上来,还像哄孩子似的摸了两下。
“我娘平时绣帕子补贴家用,一条也就只能卖十文。”
男人的安慰显得有些笨拙,只干巴巴的拿王香月来作比较,但云婵却听进去了。
哪怕只有五十文,也确实比做绣活强,大不了多做些,卖出去的利润也不少,也许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想到这儿她心思透亮起来,抬起小脸,冲薛明照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县城里街道还算宽敞,两边商铺排列规整,灰瓦白墙,飞檐微翘,与华夏唐朝时的风格十分相似。
叫卖声从商铺中不断传来,此起彼伏。
“杏仁酥、桃花酥、枣糕、四文一块儿,十八文五块儿喽。”
听着吆喝,云婵忽然想起刚刚男人在刚刚在粮铺里算账的事儿,温声道。
“话说你算账还挺厉害的嘛。”
“还可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跟我师父学的。”
云婵步子慢下来,转脸看他:“师父?你师父不是猎户吗?”
“我师父曾在军中做过斥候,算术识字都懂些,他与我娘是远亲,自己没有成婚,生前一直把我当亲儿子教。”
男人漫不经心地答道。
长长的黑发被男人用暗蓝色布条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材修长结实,同样的粗麻衣裳他总比别人穿得更好看。
怪不得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感觉哪里怪怪的,自家夫君完全不像其他农家汉子一般糙,原来是个识文断字的。
男人见她步子慢下来还盯着自己看,长眉一挑,以为是她累了,拿过她手里的小竹篮,顺手牵起她往前走去,口中哄道。
“再走几步就到了。”
布庄的门头是红底金字的,门外还插着一杆长旗,上书‘布庄’二字随风飘扬。
屋里的墙面上嵌着几行木架,布料就挂在木架上,任人挑选。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这里的布料也就几种颜色,蓝、青、褐、白,区别也就是,深青和浅青,深蓝和浅蓝。
云婵上下找了半天,没看到带花纹、刺绣的布料,也没看见绸缎和纱料。
刚刚在街上,她明明看到是有人穿的,估计这布庄也分等级,他们来的这是平民布庄……
出了布庄,刚刚空着进去的小竹篮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足足装了二十尺淡青色的麻料,七尺的白棉料。
一身衣服本要不了那么多布,可薛明照说要给她缝件厚实的,做双层的,这才买了二十尺。
至于白棉料……
那是用来做亵衣亵裤的。
说实话麻布料子确实粗糙,刚开始她穿着很不习惯,总觉得有些扎人,可穿久了也还好,只是偶尔忍不住伸手去挠。
她皮肤白,一抓就是一片红印子,不知道男人是何时发现的,在布庄里非要给她买棉布。
二十尺麻布八十文,那七尺棉布居然就要四十文耶,但摸起来确实不一样,比麻布要舒服很多。
云婵抬眸瞥了男人一眼,紧接着垂下眸子紧盯着脚尖,心底有些热烫,还有些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弯起。
她伸出右手,悄悄拽住了薛明照的袖口。
下一刻,男人大手一翻,包住媳妇软软的小手,往城门口走去。
第20章 断腿
当二人拎着布料和剩下的铜板回到家时,薛老汉和王香月都很高兴,五十文在他们看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一想到这几乎无本的买卖,薛老汉就恨不得马上再去山上摘拐枣,还是王香月将他劝住了,只道不急这一时。
鉴于云婵身子还待静养,上山采摘这活就交给了薛明照和薛老汉,二人决定每周进山背一次拐枣,空余的时间薛明照照例上山捕猎。
第二天一早两个男人就准备进山了,云婵和婆母一起烙了饼子让他们中午吃。
站在院门口,她把饼子用干净布巾包好,放在男人背上的背篓里,想了想嘱咐道。
“这次进山以后,要是见到什么你不认识的、没吃过的东西,一样带上一点,拿回来给我看看,兴许我认得。”
云婵有自己的思量,拐枣秋天成熟,到了十月底以后慢慢就没有了,先前她却是忘了这茬。
用水果制糖的方法大同小异,如果能找到其他甜度高的果子,也能替代拐枣,只不过是糖的口味有变化而已。
待送走二人,王香月和云婵捧着针线筐子走进堂屋。
王香月用青色料子给云婵做厚外裳,她自己则拿了那块白棉料给自己缝亵衣。
柔软的布料在指尖摩挲,让她回想起那天男人硬要给自己买棉布的样子。
男人给她买了软棉布,可他自己却还穿着麻布亵衣,要不,就用这块布做两身亵衣,他们一人一身?
想罢她抖开布料,琢磨起来。
大燕朝的亵衣是交领长袖的宽松样式,靠左侧的绑带固定,下身就是普通的白色长裤。
侧屋里的床榻不算大,男人身材高挑,手长脚长,有时候睡着睡着,两人不由自主就贴近了。
薛明照体温偏高,挨在旁边仿佛是个小火炉一般,云婵每每都被热的一身汗,好几次半夜醒来,只能把长袖挽到手肘,又把衣襟散开才凉快些。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做身睡裙,给男人做件短袖?既省了布料,两人穿着还舒服!反正也是在屋里睡觉时穿,又没有外人。
那这样在堂屋里缝就不合适了,云婵找了个由头拿上针线和白布回到侧屋,比比划划就下了剪刀。
此时她还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把薛明照划分为内人了呢。
屋子里的窗户密封性不够好,凑近便能感觉到风从缝隙中往里钻,床又挨着窗户,为了护着肩膀不受凉,云婵设计的样式是短袖睡裙、睡衣。
长度大概都是膝盖以上,这样连下裤都省了,而且她总觉着不穿裤子睡觉会更舒服。
这种样式剪裁起来可比传统的交领样式省力,她也不求裁出来多好看,剪出前后两片,再对好缝合上就行了。
男人们这次上山目标明确,摘了满满两大筐,晌午刚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薛明照还特意摘回来一株他叫不上名字的草,将拐枣放到厨房后,他拿着草进了侧屋。
干净规整的侧屋里,秋日阳光从敞着的窗子照进来,半空中的灰尘被照的通透,飞舞跳跃,穿着浅蓝色窄袖交领长裙的少女正坐在桌边缝衣服。
纤长细嫩的手指捏着长针上下翻飞,鸦羽似的睫毛下,一双秋水翦瞳满是专注。
薛明照走上前将手中的野草放在她手边。
“今日没特意找,只看到这个,下次进打猎的时候我再看看。”
云婵抬眸放下针线,拿起一看,抿唇笑了,一双大眼里波光荡漾。
“这不是芥菜吗?你以前没吃过?”
男人摇头,除了冬天农家人并不缺菜吃,几乎无人会去吃野草。
她捏着草茎晃晃:“下次多摘点,芥菜饺子、芥菜包子都可香了,我给你们做。”
薛明照点点头表示记下了,既然媳妇说这东西好吃,肯定是真好吃,下次多摘点。
最近云婵的厨艺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他们以前吃饭就是单纯做熟,再加点油盐酱醋调个味就算好了。
自从吃了几次她做的饭,这才知道就算最简单的酱油和盐,下锅的顺序不同,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同,可叫几人念念不忘。
但顾念云婵身子弱,家里人不让她常下厨,多数时候是她说王香月做,可同样的步骤下来,不知为何总是她亲手做的更好吃。
他的目光转向少女手边那堆散乱的白布片,虽然还没缝好,可这样式,看起来好像有些奇怪。
他坐下伸手去拿,想拎起来看看,却被云婵劈手夺了去。
她将半成品睡衣搂在怀里,脸蛋微红。
“那个、嗯,还没做好呢,等我缝好了再给你看。”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送男人东西,还是自己缝的睡衣……
这身体原主不善干活,缝纫手艺也很一般,她上辈子倒是会缝东西,但最多只是能缝结实,离美观还差些意思。
之前兴冲冲地说干就干了,可等薛明照站在跟前想看看时,她还莫名不好意思了,咳,这个,只能说重在心意和舒适了。
云婵如是安慰自己,紧接着推着男人出了门。
“你在这里会打扰我啦,地里的肥都施完了吗?你快忙去吧。”
秋收后要修整土地,把地深深翻耕一遍,再均匀施上肥,这样整过的地来年种出来的东西才好。
关于这样的耕种知识云婵是听薛老汉讲的,她所熟悉的领域是植物辨认、捕猎、工具制作、野外生存技巧,对于种地还是差点意思。
门外男人莫名被赶出来,望着紧闭的房门摸不着头脑,兀自摇头,挽起衣袖下地去了。
秋日里早晚凉,白天热,云婵紧赶在下午日头最足的申时前缝好了衣裳,操起皂角、盆子,还有这两日攒下的脏衣裳往河边走去。
下午洗出来,在大太阳下晾晾,兴许晚上就能穿了。
在去洗衣服的路上,她还顺便去郑家门前喊上了庄雪儿。
庄雪儿在家也正无聊,欢欢喜喜抱着两件脏衣服就出了门,对她来说洗衣服是顺便,想聊天才是目的。
二人肩碰着肩,顺着土路溜溜达达往河边走。
沿路有不少人与云婵打招呼,大多数她都不认识,幸好有庄雪儿在一旁帮衬介绍,云婵只管微微笑着点头应声。
洗趟衣服,将人认了个七七八八,混了个脸熟。
“婵儿啊,之前我家小姑子莺莺那事儿,我替她赔个不是。”
庄雪儿先前探病那会儿就想找机会把事儿说开,可碍着那时人太多,这些话属实不好讲。
云婵微愣,眼神瞟到手里的木盆上,才想起她说的是上次洗衣服郑莺莺当面和薛明照,当着自己面眉来眼去那事儿。
也不算什么眉来眼去,只单纯是郑莺莺自己有心,男人根本没搭茬,要不是庄雪儿提起,她早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