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云婵是觉得花娘母女可怜,想帮帮她才叫她来,可没想到她手艺这么好,相处一天后,是真心希望她能留下来。
花娘的视线落在铜板上,眼神动摇。
简单花样的帕子一天半才能绣一张,除去麻布和丝线的成本也就只能赚三五文,在云婵这里工钱稳定,还免去了她去县城卖帕子的麻烦。
庄雪儿眨眨眼,双手托腮,朝院子里的小梨子努努嘴。
“过阵子立冬天儿就冷了,街上人少帕子不好卖的,在这儿每天五文二十天就是一钱呢,来时还能带上小梨子。”
这番话说到花娘心坎上了,她抬眸十分不好意思地看着云婵,小声道。
“行,我来。”
“真的,真的谢谢你。”
云婵含笑应下了这声谢。
两位姑娘都是极朴实的人,云婵待她们好,她们自然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来干活,三天时间竟一人织出了一床毯子。
一床云婵拿给了王香月,让老两口盖,另一床准备拿到县城去给李掌柜。
准备去县城的前一天,傍晚时分天色逐渐昏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阴沉沉,黑得吓人。
等吃过晚饭后,淤积许久的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敲下树上最后几片秋叶。
云婵支起窗子,一阵冷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微微探出头,哈口气竟隐隐飘起了白雾。
“这才十一月初呀……”
她凝望着院中的小水坑喃喃自语,紧接着感觉肩头一沉,一件外套罩在了身上。
“仔细冷着,你身子骨弱,莫吹风。”
她没回头,看着窗外问道:“今年的确比以往冷得更早对吧?”
薛明照语气也有些凝重。
“对,往年这个时候我还能进山,今年不行了,山里只会更冷。”
云婵犹豫道:“要不要提醒乡亲们一声,多备点炭火?”
“可以。”
这场冻雨足以证明他们之前的判断是准确的。
次日,云婵找来干净麻布将羊毛毯仔细包好,又向吴家接了驴车,与薛明照一道进了县城。
汇肴楼在元县是排得上名号的好酒楼,飞檐翘角的三层小楼立在街角,门面宽敞,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用浓墨写着‘汇肴’二字。
远远还没到门前,两人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炖肉香,看到门口排了一长串人。
等拴好驴车,进到酒楼里,便见到里面热闹得很,完全不比外面差,此时将将好到饭点儿,一眼望去大厅里竟无一张空桌,伙计们忙的脚不沾地
好在薛明照目力好,在大厅一角看到了郑大,让他带着自己上到三楼,去找李掌柜。
不料郑大刚敲响房门,里面就传出了李友仁中气十足的怒喝。
“不见!谁也不见!”
郑大回头冲二人吐吐舌头,回道。
“掌柜的,是薛兄弟和云娘子来了!”
下一秒,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李友仁笑容满面的胖脸。
“稀客呀!”
楼上这间屋子看起来是他的客房,雕花木桌,落地烛台,布置的很雅致。
“李掌柜怎么这样大的火气?我见楼下生意兴隆,你不该高兴才是?”云婵笑问。
李友仁给二人倒了茶,而后才诉苦道。
“自然是高兴的,糖醋方子我还没来得及用,只一道炖肉方子就让周围酒楼炸开了锅。”
“几个酒楼掌柜,轮番遣人过来游说,要买我这方子,日日骚扰,偏还顶着个笑脸,让我不好发火,只能暂且躲着。”
紧接着他嘿嘿一笑,倾身悄声道。
“上次差人偷你金梨糖方子的酒楼,我查清楚了,是醉仙楼的人,他们家的招牌就是一道酱肉块,如今他家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了好几回了!”
“哈哈,急死那阴人的老匹夫!”
云婵乐了,薛明照也难得弯了唇角,这回该是那醉仙楼急了。
李友仁喝口茶,笑问道。
“你们过来不会就是想看看我生意如何吧?”
云婵摇头,取下背着的麻布包袱放在桌上。
“我们是专门来给你看好东西的。”
李友仁放下茶杯,坐直了。
薛家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一件又一件,这回又是什么好宝贝?
第42章 汤婆子
布包裹层层展开, 一张叠成豆腐块状的草绿色毯子出现在眼前,光线下毯子上整齐细腻的纹路十分清晰,表面有一层细小绒毛。
李友仁伸手轻抚, 绒毛从指尖滑过, 柔软又暖和。
“这是,兽毛?”
绿色的兽毛?大抵是染过色的……
云婵呼吸一窒, 瞥了身旁男人一眼才开口。
“对, 这是我夫、夫君从外州找到的兽毛,我们处理后织成毛线毯子, 比棉花保暖耐用得多。”
“现在就做出来这一床,准备来县城找找销路,想着李掌柜人脉广,便来问问看有没有好法子,是寄卖或是供货, 都能谈。”
薛明照执杯的手轻晃, 茶水漾出一圈波纹。
李友仁揉捏着手上软和的毛线毯,眼底火热。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云娘子的为人他清楚, 她绝不说大话,且凭着他经商多年的眼力,也能看出来这毯子绝对是好货, 必得揽下来。
不论是金梨糖还是炖肉秘方, 都让他大赚了一笔, 眼前又一笔生意要来了。
“那云娘子还真是来对了,我李某人除了酒楼, 名下还有布庄和杂货铺子。”
“只不过其余两边我只出了部分银钱, 交由朋友打理,合作的事我与朋友先聊聊, 然后再去昌义村寻你商议具体事宜可好?”
云婵有些惊喜,原想着李掌柜认识的朋友多,可以由他帮忙引荐其他铺子掌柜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他手下便有布庄!
不过,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连她都懂,那李掌柜肯定也明白,多投资几家店铺也正常。
“这样自然省心,那我就先谢过李掌柜了。”
事情暂时就这样定了,毯子留给李掌柜,他们起身便要走,可李掌柜偏拦着不放,硬要留他们吃饭。
云婵推脱半晌,他才松了口,要伙计用油纸打包了好些吃食,将人送到楼梯口方才回去。
跟在掌柜身边跑腿的矮个儿伙计看着二人离店的背影,伸手抓抓脸,不解地嘟囔道。
“这看着也不像啥有钱人啊,掌柜的咋这么热情,咱自己都不够卖呢,还送……”
他本是向旁边另一个伙计吐槽的,不想却被李掌柜听了个正着。
李友仁反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伙计脑袋上。
“你懂个啥,知道什么叫金鳞岂非池中物吗?现在没钱,可不代表人家一直没钱!区区吃食算得了什么!”
“下回要是看见他俩来了,给我客客气气地招待,听见没,这是贵客,贵客!”
能下金蛋的那种!这后半句话他含在嘴里没说出来。
小伙计忙抱着脑袋,一叠声道:“听见了听见了!”
“去!再给我备点烧肉,打包带走!”
李友仁哼着小曲往屋内走去,准备翻出盒好茶叶,一并带去送给旁边粮铺的徐掌柜。
要是没有老徐牵线搭上薛家夫妻这条线,他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人呐,气运到了,挡都挡不住!
酒楼外,二人刚踏出门几步,便被郑大气喘吁吁地叫住了,一个油纸包被塞进薛明照手里。
“嘿!阿照!劳烦帮个忙!把这个带回去给雪儿!酒楼最近生意太好,我不方便回去。”
见他点头答应了,郑大嘿嘿乐着,转身一溜烟又钻回了酒楼里。
驴车停在酒楼边的僻静角落,云婵刚将手上东西弯腰放在车板上,便感觉背后一热,被男人整个揽在了怀里。
他下巴抵在少女肩头,温热鼻息撒在耳畔,就这样静静抱着她也不讲话。
云婵先是一惊,紧接着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心跳才慢下来,嗔怪着用手臂去顶男人身子。
“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快放开。”
低哑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刚刚在酒楼里,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这些日子以来,云婵要么随别人一起叫他阿照,要么就是有话直说,叫他夫君这还是头一次。
“你不叫我就不起来。”
云婵觉得莫不是自己疯了,怎么从男人这句话里听出来撒娇的味道?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只摇尾吐舌的黑色狼狗。
“噗哧——”
“……夫君。”
少女微微偏头,侧脸粉红,樱唇娇嫩,点点光芒落在明月似的眸子里,眼里有羞涩也有温柔。
一股热意在男人胸腔炸开,瞬间流向四肢,如兰的呵气拂过,乱了他的呼吸。
狠狠在媳妇脸上印下一吻,在她的惊呼中一把将人抱起,放上车板。
“走,买东西去。”
云婵想要的酒在汇肴楼也有卖,但一想到李掌柜肯定不收他们的钱,她便没好意思提,准备在街边酒铺买点就行。
在大燕朝,春天酿制秋天贩卖的,叫做‘小酒’,酒精度数低,比如有米酒和果酒。
‘大酒’则是冬天酿造夏天贩卖,酒精度数高,比如有黄酒、白酒。
泡山楂酒需要用的是白酒,连找三家铺子才找到二斤,云婵便全买下了。
冬日天冷,喝些酒驱驱寒也好。
买完酒云婵以为要回家了,不想男人却带她拐进了一家杂货铺,开口便要伙计把汤婆子拿出来,他要挑挑。
汤婆子?
云婵眨眨眼,看着伙计小心翼翼从柜架上捧下几个南瓜形,带提手的铜器。
伙计将它们一一摆好放在柜台上,拿起其中一个刻着花纹的,拧开最上面的旋盖,介绍道。
“您看,咱家这汤婆子胎壁厚,可保温了,上边儿这螺帽精细盖得紧,您看盖里还有厣子,灌进去的热水保准洒不出来,暖一宿。”
伙计嘴皮子上下一翻,云婵听明白了,原来是放被窝里取暖的,这东西好。
这两天冷下来后,在堂屋里做活时不过一会儿就感觉手指冰凉,要是有汤婆子放在一边便可以捂捂手了。
昨天夜里她跟男人小小抱怨了下手冷,他竟听进去了……
一抹甜甜笑意不自主挂上唇角。
这些汤婆子大小都差不多,就是壶壁上花纹繁复漂亮的贵些四钱,没有花纹的便宜些要三钱。
不等男人开口,云婵抢先开了口,指着没有花纹的道。
“这个就挺好。”
男人点点头,让伙计包两个,薛父薛母屋里一个,他们自己屋里一个。
少女宝贝地抱着两个汤婆子,心里暖融融的,盯着男人的背影心底甜丝丝。
薛明照一回头,便看见自家小媳妇弯着月牙眼,笑得一脸满足。
“一个汤婆子就这么开心?”
云婵摇摇头,小碎步紧走两步站到男人身侧,只抿唇笑,并不答话。
开心的确不是因为汤婆子,而是男人把她随口说的话放在了心上。
接着两人又割了条猪肉,才赶着驴车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在云婵强调过合理健康饮食以后,薛家吃荤菜的次数明显大幅度提升,当然这也是因为经济水平大幅度提升,有银子便舍得吃好些了。
随之而来的结果便是,全家人都感觉精神更饱满,不容易累了,尤其是王香月和云婵,脸色明显好多了,嘴唇变得更有血色。
家里的鸡定不能常宰,现下也不能去上山钓鱼,这就割条猪肉回去,现在天冷也放得住,能多吃几顿。
驴车走过泥泞土路,行到村头,如往常一样,老榆树下围坐着一圈闲来无事拉家常的村民。
看到是薛家小夫妻,纷纷笑着打招呼。
近日薛家声望在村里水涨船高,本来邻里间关系就大都不错,借土豆一事更是使人亲近,谁会不喜欢知恩图报又心善实诚的人?
而云婵嫁来昌义村不算久,最开始知道她,大都因为她救了金家孙子,大家惊奇之余又觉得她太过厉害,不怎么敢主动搭话。
可前阵子她在榆树下讲土豆怎么保存时,大伙儿看得分明,其实就是一个懂得比较多的漂亮姑娘,最近村里人见着她同她讲话,她都温声细语地回话,一时间在村里人缘颇旺。
云婵想起昨日与男人的话,让他将驴车停在榆树下,柔声问道。
“叔叔婶婶们,是出来晒太阳的吗?”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裹裹外套,笑着道。
“是的喽,最近冷呀,出来晒晒太阳暖和暖和。”
“刘爷爷,今年的秋天比往年冷好多呀。”云婵顺着话头说下去。
听到她这样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我也这样感觉呀!去年这时候我还只穿两件就行,你瞧瞧,今天我连袄子都翻出来了。”
“是呢,昨晚一场雨,叶子全冻掉了,冷得半夜打哆嗦!”
“后院小鸡仔冻得直叫唤!”
……
云婵听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看今年冬天不好过,会很冷,大家早做打算,多备点柴火木炭,缝件厚衣裳吧。”
那刘老爷子闻言,皱着眉头,问道。
“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