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老金头、王二姐、于村长家一起凑了铜板借给我。”
被点到名的几位邻居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嘟囔着,这有啥的,眼底也略略发红。
薛老汉低头缓了缓,再次开口。
“再后来我和香月都病了,也是大家伙东拼西凑才让我家能缓口气,慢慢活过来……”
“如今我薛大福没忘了诸位的情,别的不多说,撑过冬月,待到春来,大家来年一定会越过越好!”
话音落地,人群中不知是谁吼出一声。
“越过越好!”
接着便听到更多声应和!
“对!越过越好!”
“没啥难关过不了!”
凉凉秋风吹不散一腔热意,比起半刻钟前,所有人的眼神里有了光,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望着小坡下一张张朴实的脸,云婵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紧张了。
昨日刚见过的吴大虎、许花娘,来家里专门道过谢的金老头,帮着婆母王秋月一起裁过样衣的胡老太……
其他眼熟或不眼熟的,都是昌义村村民,也无甚好怕的。
随着后腰被轻轻一推,云婵向前两步,从旁边筐子里拿起一个土豆举在手中,微微扬起下巴温声道。
“我给大家讲讲土豆的储存方法,秋冬天冷,放在通风处一时半会儿不会坏,想留的时间更长可以挖一个一两米深的地窖,放在里面窖藏,过冬是没问题的。”
“如果发现土豆发芽、变青,那就不能吃了,说明土豆坏了,有毒了,大家千万切记。”
“它可以烤着吃,也可以蒸、炒……”
小坡上的女子年岁不大,说起话来温温润润,声量不高,需得大家静下来才能听清。
一阵风起,青绿衣裙紧贴皮肉,勾勒出一把细腰,少女瓷白/精致的小脸上明眸含笑,红唇开开合合,娓娓道来。
在场的女人都还在认真听,可有部分男人就走神了,好些年轻汉子,盯着小坡上的云婵发起愣。
薛明照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娶来的小媳妇居然是这样俊俏的小美人?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脚步匆匆再加上她总是半低着头,便看不大清。
如此大大方方站出来讲话,很多人还是头一次见。
“早听说他小子娶了个漂亮媳妇,原来是真的……”
有人小声咕哝,换来旁边另一个小伙子的认同。
“这家伙运气是真好。”
后面一大娘听见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俩是长得有人家薛大郎好啊,还是本事比人家薛大郎强?”
第一个发话的憋了半晌,来了句:“起码我脾气比他好。”
这句话被旁边不远处的郑大听个正着,他暗自摇头,你这可就想错了,人家薛大郎只是对你们脾气不好,对自己媳妇,好着呢!
再说了,这么能干又温柔的小美人,放你家,你舍得凶啊?
薛明照从没这么讨厌过自己的好目力,随便抬眼一扫就看见了这帮男人的眼神,美好的事物谁都喜欢欣赏,可欣赏到自家来,他就不得劲儿了。
脸色沉得要滴水,拳头捏得梆硬。
该死,早知道就不该让她过来讲……
这边云婵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便被男人拽到了身后,被他宽阔背脊一挡,遮了个严严实实,让她猝不及防满脸问号之余也松了口气,当然躲在后面更自在。
小坡下人群外围。
“啧——”
“这薛大郎,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才说几句话而已嘛。”
“嘿,要不你媳妇上去说两句大家看看?”
“诶你这人,去去去!”
周围人小声哄笑起来。
接下来就是给各家分土豆了,有的回家去取筐子背篓,有的直接就近找别人家借,趁乱薛家人偷偷溜回家了,没在村口久留。
云婵特地在临走前悄悄找到花娘,让她今天先去忙别的,明日再来找自己。
饶是薛家腿脚快,还是没能躲过大家伙的感谢。
从上午太阳挂梢,到下午黄昏夕照,薛家的大门一直被敲得砰砰作响,他们躲在屋里却不敢开门。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过来的都是向他们表示感谢的,全村好几十户人都来说会儿话,不得把人累死?
也不知道是谁见薛家不开门,第一个把带来的谢礼放在门外了,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不管薛家要不要,把东西一放便走。
等夜深人静时几人悄悄拉开大门,看到门外堆的东西时既无奈又感动。
“一点土豆,还非要弄这些……”
薛老汉说着,转身拿起个竹筐,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里捡。
扎成一捆的小青菜、秋梨子、野山楂、鸡蛋、鹅蛋、绣帕,甚至还有几捆整整齐齐的木柴。
一点一滴,全是心意。
王秋月揣着手笑道。
“这哪是不要利钱,这是提前收了利钱。”
云婵捻起红彤彤的野山楂,擦去上面的灰尘咬了一口,顿时被酸得龇牙咧嘴,含着满口津液冲薛明照模糊道。
“好酸!空口是吃不得了,下次去城里买点烧酒回来泡山楂酒吧,正好过年喝。”
薛老汉附和道:“这个行,好久没喝酒了,过年整点儿来。”
老爹和媳妇都发话了,男人自然应下。
“过几天吧,等羊毛毯子做出来拿去给李掌柜看看,顺便把东西都买回来。”
地上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云婵顺手将门关好,几人边往屋里走她边说道。
“好呀,顺便一起去看看他家酒楼现在生意怎么样了。”
王香月耸耸肩:“嗨呀,就凭着你那两道菜谱,碾压其他酒楼还不是轻轻松松呀?是不是这样说的呀,是碾压还是艳压来着?”
几个说说笑笑回了屋。
夜幕下,梨山村,云家二房中。
云天旺踹开院门,一瘸一拐走进堂屋,抬脚踢向椅子。
“隔壁昌义村今天发粮了!”
坐在桌边穿针的李桂枝手一抖,一下扎在指头上,渗出一滴血珠子。
“哎哟,死孩子你发梦呢?”
云天旺往椅子上一瘫,骂骂咧咧道:“借!算借!听说是那薛家把富裕的粮,全借给他们村人了,还不要利钱!我们村怎么就摊不上这好事儿?”
李桂枝脸上皮肉抽搐,问道:“哪个薛家?”
“还能有哪个薛家!堂妹嫁的那户薛家!死丫头片子,运气倒好!”
他愤愤拍桌,把桌上水碗震的跳起来。
“明明有银子却不拿给你,害得老子腿搞成这样!云婵那臭丫头,该说不说,细皮嫩肉的小模样,五两银子便宜他了!”
说完他目光一顿,缓缓转头看向老娘。
“好歹也是我妹夫家,娘,要不你再去一趟,要点银子,我好久没吃肉了。”
李桂枝回想起几个月前,薛明照那满含戾气的瘆人眼神,就感觉一阵背疼。
抬脚蹬在儿子肥壮的大腿上,怒骂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再去一趟你老娘命都要没了!”
云天旺挨了这一脚不再吱声,低头盯着自己跛了的腿脚满目怨毒。
等着吧,别让他逮到机会……
-
隔日上午,花娘来了,来帮薛家帮忙干活。
还带了一方自己绣的帕子送给云婵,图案精巧,绣工精致。
第41章 秋意浓
花娘绣帕子用的是最普通的白麻布, 帕子右下角用绿丝线绣着丛兰草,一只彩蝶落在草叶上,活灵活现。
云婵接过帕子递给庄雪儿和王香月, 笑着说道。
“花娘这手艺真好, 看来我是找对帮手了。”
纺毛线和织毯子、衣裳这事儿麻烦得很,家里的汉子们粗手笨脚, 顶多能帮忙搓毛线, 编织活儿是一点也做不来。
而云婵的手艺也很一般,做出的东西只勉强能自用, 且动作还很慢,于是依旧决定请庄雪儿来帮忙,工钱是五文钱一天,因为编织这活儿比不上做糖,没那么累。
庄雪儿和王香月头碰头, 凑近瞧了兰草花样, 一同称赞道:“花娘手可真巧。”
随花娘一起来帮忙的小梨子,见状扬起小脸一脸骄傲:“我娘绣的花是最好看的!”
花娘面露羞涩, 轻拽女儿:“这孩子……”
说是带她来帮忙,实也是家中无人帮自己看孩子,小梨子才五岁, 让她独自一人在家不放心, 只能一起带到薛家来了。
“云娘子, 你是想要我做什么?”
云婵拉着她和小梨子一齐在桌边坐下,指着桌上的几捆毛线道。
“织毛毯!”
花娘伸手拿起一捆毛线, 上下翻看。
手感轻飘飘好似棉花纺出的棉线, 但又比棉线粗硬,淡绿色的线还挺好看的。
云婵从旁拿起两根织针, 抽出一根毛线绕在指尖示范给她看。
“像这样把线绕过食指,然后再绕过织针,打一个扣……”
花娘看得认真,不过几眼心里就有数了。
拿过桌上无人用的织针和毛线,手指盘绕,轻轻巧巧几个来回,便织出半指长的毛线片。
云婵看着她,登时沉默了。
难道这里的女人各个都擅长缝纫,只有她不行吗?
一屋子人,一个比一个织得好,今早庄雪儿一来,只看了两眼便学会了,岂知道花娘也是!
她长叹一声,将手里织针放在桌上,扁扁嘴。
“看来我只配去做搓毛线的活儿了。”
难得看到云婵沮丧,王香月笑眯了眼。
“闺女啊,你会的可够多了,要是啥都让你整明白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忒没用?”
庄雪儿手下不停,边织边笑,冲着花娘道。
“婵儿这妮子,懂的东西不少,唯独缝纫手艺差!明明她娘绣的一手好帕子,她却没继承到一点天分!”
花娘平时与村中人来往不多,除了下地干活就是窝在家中绣帕子,进屋以后还与她们有些生分,这样一笑,气氛瞬间融洽起来。
她也笑了,睁着水汪汪的葡萄眼,柔声安慰云婵。
“是呀,昨天看你在小坡上讲怎么存土豆,怎么用土豆做菜,可真厉害。”
云婵拎起纺锤开始纺线,随口问道。
“那你回去把土豆都放好了吗?可别生芽了……”
“放好了,不敢不小心……”
几个女人聊的火热,一旁的小梨子起先还在阿娘旁边帮忙理毛线,可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被院子里的小红雀豆豆吸引了目光,乐颠颠地跑去玩鸟了。
豆豆并不是总在家,白天也会出去自己找食吃或者出去玩,每日太阳落山后便回薛家小院里休息。
王香月怕它在外找不到食饿肚子,在柴火垛旁给它备了把米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云婵抽空瞥了小梨子和豆豆一眼,知道豆豆从不啄人,小梨子也是个温柔孩子,便也不管,由着她俩玩。
一伙人织了一个时辰,快到饭点才散去,各自回家做饭吃饭,约好午后再来。
等人走后,云婵拿起花娘织的那块毯子轻轻抚摸。
针脚结实,没有一点错位,就如同她的人一般细致秀气,可这样一个好姑娘,却摊上了吴铁银那样的男人。
哎……
她悄声叹息。
庄雪儿和花娘上午手还有些生,到下午就彻底熟了,手指翻飞织的又快又好,照这样看不消几天怕是就能盲织了,看都不用看,凭手感就行。
几人织半个时辰就停下来松松筋骨,趁着这个空当云婵讲起了用毛线织衣裳的事儿。
她会织的是那种最简单的套头衫,但这显然不符合大燕朝的审美,最起码得是带盘口的对襟开衫毛衣看着才不奇怪。
她示范着腋下转角处和肩头该怎么织,其余三人记下后,纷纷说回头研究研究。
太阳西沉,给屋顶瓦片镶上金边,在金灿灿的余晖中,一片枯黄落叶打着旋儿被风吹进院子。
云婵放下纺锤,将下午搓好的毛线整理成卷,放进竹篮里,起身从侧屋中拿来一把铜板,各数出五枚,分别推给庄雪儿和花娘。
庄雪儿那边是早说好的,她笑吟吟地摸起铜板塞进腰间,花娘却愣了,看着桌上的铜板手足无措。
“这是?”
云婵浅浅一笑。
“不能叫你白忙活呀,你和雪儿姐是一样的,做一天便是五文。”
花娘咬着嘴唇,连连摇头。
“不成,这不成。你给了小梨子土豆,又借了我十斤土豆,我过来帮忙是应该的,再要你钱这算什么?”
越欠越多,这人情她什么时候能还清?
见她脸都有些急白了,云婵伸手拉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一码归一码,给小梨子土豆是因为我喜欢她,借给你家的明年你得还我,这五个铜板是今天的工钱。”
“我家织这毯子是要拿去卖钱的,我们自己忙不过来,以后你要是还愿意来,我照样按每天五文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