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是有病,我现在立马请鹤寿堂的大夫来诊治,若是没病来这儿撒泼,那就烦请去县衙走一趟了。”
县衙里的大人们若是肯用心审,还她个清白那就是好的,若是不用心审,她也备好了银子。
只要引得陈家出面来保,便好谈谈,他们到底意欲如何。
做生意要和气生财,薛家不是不肯割肉,只要能用银子摆平的都不是事儿。现下这世道薛家不想赚大钱,毛线坊和商队足以让他们过好日子,少赚一点没关系。
岂料那白面青年一听要报官,不但没慌,反而气势更盛,当即叫嚣。
“好啊,敢用县衙来压人,走走走,现在就去!”
周围的百姓登时骚动起来,那两位巡城差吏也挑了挑眉。
“难不成是真的?”
“万发也是老字号了,可这人连去打官司都不怕……”
……
就在这时,颜掌柜紧走几步来到云婵身边,低声道。
“薛夫人,这几人恐怕是陈家人,而陈家现任家主正是县衙主簿!”
云婵心中一凛,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没收回来的道理了,只得悄声道。
“无碍,麻烦掌柜的速速去请鹤寿堂的韩则总管事来县衙一趟!”
随后,她垂眸地看向地上二人:“那便请吧!”
公堂之上,一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人身穿官袍,坐于堂上,他双眼有神,嘴角微压,垂头看人时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的右方下方放着一张木案,后头坐着一个身着宽袍,留着一抹山羊长须的男人,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面善。
上头坐着的那必然就是今年新来的县令,下面那个自就是县簿了。
县簿看着慈眉善目,可一说话,便暴露了个十成十。
“也就是说,卢家兄弟昨日确实从万发粮铺买了那菊蜜,今日也的确出现了腹痛?”
头上县令还未讲话,县薄倒捋着胡须先一步盘问起来了。
颜掌柜上前一步,躬身作揖:“他二人昨日的确来过,但是否是因为菊蜜腹痛也未可知,并且也不知道二人所说的腹……”
不等颜掌柜说完,县簿便先一步打断了:“若是他不痛,又为何要找你呢?且他家人还算心善,竟连诊金都未曾要求你付,只要你不再卖劣质糖品而已!”
县簿两句话就给事情定了性,硬生生黑白颠倒。
堂下卢家兄弟露出笑脸,得意洋洋地瞥了云婵一眼,而薛临和刘柱已经被绕晕了,怎么好端端的,自家坊里地糖就成劣等品了?
云婵回头,恰巧望见韩则正拎着医箱走进县衙。
她上前一步,冲县令福身道:“县令大人,民女与夫君都为老实本分之人,兢兢业业操持糖品营生不敢有半点疏漏,平日里糖坊工人吃的都是此糖,未曾有过腹痛之事。”
接着吸了口气,又道,“民女特地请来了郎中,好为卢家兄长诊治,也好当场验验是否真与我家糖品有关。”
一旁的韩则躬身作揖,刚想回话,便听那县簿又开口了。
“那若这郎中是与你串通好的呢?”
韩则蹙眉:“老夫自然不是!”
县簿道:“那不若让我去请位郎中来?”
云婵袖下双手攥拳,银牙紧咬,若是让他请人,不消说,定是请来串通好的来!就当他有些无措时,只见韩则再次上前一步,大声道。
“老夫从医几十载,还从未做过串通之事,请县簿莫要侮我清白,若是我问诊有半句虚言,老夫家的鹤寿堂愿即刻闭馆!”
县衙内忽然安静,众人转头看向韩则,此话确实严重了。
随后大家又把目光投到上首处的县令身上,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这伤到底验还是不验的?
卢家兄弟吞吞口水,悄悄看向县簿,县簿一言不发双手背后,昂头看向县令,那架势竟看起来比县令还大。
只见县令剑眉微动,扫了一眼堂下众人,露出一丝笑意,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依本官看,这案子也不用审了,上堂前还听差吏来报,城内多家粮铺外均出现了倒地不起之人,都口称食用了菊蜜。”
“既然如此,那便去整改一番吧,何时做好了,何时再卖。”
“大人!”云婵脸色煞白,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不赚这份钱是小,可公平何在?糖坊中十几个工人一下便少了收入!
她身后的刘柱听得县令如此武断,眼眶唰地红了。他是梁家村人,每日往返好几里路起早贪黑,就是为了给爹爹赚点药钱。
现在刚看到些希望,一下子又要没了,说是回去整改一番,做好了再卖,可好不好,又有谁来定?
被差吏赶出县衙时,一行人都有些回不过神,云婵勉强笑着将韩管事和颜掌柜送回去后,独自一人再次求见县令,却被拒绝。
这个新来的唐清和唐县令,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给,更别提塞银子。
带着三人回村的路上,云婵情绪低落,难不成她真的错的?
“大虎,我是不是,不该来?”
在前头赶车的吴大虎闻言沉默片刻,回道。
“还好吧,就算是薛哥在,要么把姓卢的打一顿,要么也得去报官,打一顿的话被他们抓到话柄可能会更糟。”
说着他抽了驴子一鞭:“民不与官斗嘛,他们这样黑心断案,咱有啥法?”
回到村里以后她嘱咐三人先不要把事情告诉其他人,她再想想办法,然后便回了家一头栽倒在床,埋头冥思苦想。
晚饭前男人回来了,听云婵讲完后,他摸摸媳妇头发,安慰道。
“不是什么大事,元县里卖不出去咱们运到外县卖,大不了卖过这一季明年就不做了。”
想到糖坊里的工人,云婵心里有点不好受,可似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色灰暗,簌簌秋风摇落枝叶,就在薛家准备熄灯歇息时,门外的大门被敲响了。
薛老汉开门一瞧,只见门外站着个裹着一身黑袍,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
“你是……?”
薛明照与云婵听见动静提灯出门,待男人抬起斗笠露出脸庞,云婵不由惊呼出声。
“唐县令?”
第80章 大结局
“县、县令?”薛老汉慌忙让位置请对方进来, 扶着院门的粗糙大手微微发抖,脚下步子有些凌乱,自家到底做了什么事, 竟然惹得县令上门?
薛明照沉着脸将媳妇挡在身后:“唐县令深夜来访, 不知有何贵干?”
唐清和跨过院子摘下斗笠,冲几人一笑。
“不要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今夜到访的唯有我一人。”
云婵暗中拽拽男人衣袖, 开口道:“屋里请。”
天大的事情都得到屋里说,堵在院门口算什么。
薛家人喝不惯茶, 屋里也从不备茶,薛老汉取来凉水倒出一碗置于堂屋桌上,略有些担心地瞥了儿子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唐县令端起水碗一饮而尽,望向桌对面的美貌女子, 笑道。
“白日里这一案审下去, 叫我整个下午不得安宁。玉织布庄、汇肴楼、鹤寿堂、仙桃茶楼……一个个都来找我,不曾想我判了个小案, 竟惹出这么多商贾。”
这唐县令白天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不想现在却像换了副面孔似的,云婵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绷着俏脸回道。
“我家做生意素来老实本分, 我们的糖没问题, 与我们合作的商户都知晓。”
唐县令再次微笑,目光转向一旁眸光深沉的男人。
“薛兄弟的商队近半年不止在元县, 在周围各县城有口皆碑, 人品端正,价格公道, 累积了不少人脉。”
薛明照蹙眉看他:“还请县令有话直说,莫要再绕弯子,有何事是薛某可以效劳的?”
“帮我扳倒陈家。”
云婵侧身与薛明照对视一眼,他们没听错吧,上午还偏帮着陈主簿断案的县令,现在居然说要扳倒陈家?
等等,细细回想,今日公堂之上那陈主簿确实有些过于嚣张。
堂堂县令还没说什么,陈主簿就喧宾夺主先问起案来了。
“陈家在元县内根基颇深,靠贩粮、贩糖起家,我调任之前便找人查过,年前粮价居高不下就有他家好大的功劳。”
“且他家手中还掌握着城内多家糖坊,靠着贩糖的银子打通人脉,大肆经营,一时连我这个县令都不能奈他何,若陈家一日不除,这元县就会如今日公堂之上一般,处处被陈家牵着鼻子走路。”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云婵喃喃。
唐清和手指轻叩桌面:“若论家族势力,我唐家在祈州倒是可以不把陈家放在眼里,可惜现在是鞭长莫及。”
烛火下,薛明照的眸子异常明亮,他盯着唐县令问出三个问题。
“一,若是拔除陈家,你可否真正让元县百姓过上好日子。二,我们如何相信你?三,连你都无法奈何陈家,我等小商贩又能做些什么?”
唐清和端起水碗,浅浅抿了口水,缓缓开口。
“一,祈州白县唐家乃我本家,我相信薛兄弟应该有听过,我承诺,若能除掉陈家,到时罚没的银钱,将会拿出一部分用于买你们昌义村的土豆种子,分发给全县百姓。”
“二,三天内,我保证你家糖坊的糖可以继续贩卖,暂时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
“三,陈君年,哦也就是陈主簿,据我私下打探他近些日子时常光顾赌坊,大抵是缺银子的,我要你们大批生产菊蜜,再给他添些压力。”
“然后呢。”薛明照拎起水壶给他满上水碗。
“我这里还有些贩卖私盐的消息,还请你寻个机会透露给他。”
私盐!云婵瞪圆眼睛,飞速瞟了一眼唐县令。
他这是要下狠手啊,一旦陈主簿真的沾上了贩卖私盐的事儿,那可不只是他一人掉脑袋,全家都会受牵连。
“至于后面的事就无须你们费心了,只要做好这些便足矣。”
“那我们就静待您的消息了。”薛明照拱手。
唐县令一人前来,连小厮都没带,孤零零一盏橘灯笼晃晃悠悠沉没在夜色里,往村口飘去。
二人站在院门口目送他远去,云婵拽紧薛明照衣角,悄声问道:“白县唐家,你听说过?”
男人反手给媳妇拢紧衣襟,点点头:“读书传家,一派清流,在祈州颇有名望。”
唐县令说三日内便能重新开始售卖,云婵心底有五分信,想着也不差这三天工夫了便没叫工人停工,三日后,一封信从城中递了来——
恢复贩售。今夜酉时,请薛兄弟汇肴楼一叙。
一罐罐菊蜜装在木箱中运往城内各个粮铺中,当日下午一张红纸便贴在了粮铺外墙上。
“新品菊蜜,为回馈百姓,特价五十文一斤!”
有识字的人大声念道,听到的人窃窃私语。
“真的五十文?”
“你看错了把?糖什么时候有过五十文的价格?”
识字的那人一听也是有些慌,忙定睛细看然后确定道:“真的,真是五十文,要是不信,你们自己进店问问不就知道了?”
“也对,走,问问去,买个半斤尝尝鲜也好啊。”
……
一时间各个粮铺外这样的戏码同时上映,不过两日送去的一箱糖便卖光了,纷纷差伙计送口信给云婵,要她快些上货。
制糖坊临时招来六位工人,增加夜班班次和月银,几乎十二个时辰灶间的火就没熄过。
求的就是薄利多销,陈家不如此蛮横,那他们也不必手软,哪怕我的利润降低,辛苦一阵子,也要把他们逐出市场。
如此半月后,陈主簿接到了一份帖子,是汇肴楼请他品尝新菜的邀请。
近一年以来汇肴楼俨然成了元县酒楼中的佼佼者,凭借一道道新菜稳坐龙头。
陈皮红烧肉、糖醋猪里脊、糖醋富贵鱼、金玉糖粉、脆炸土豆条,哪个单拎出来都让人眼前一亮,但汇肴楼举行新菜式吃宴还是头一回。
陈主簿捏着请笺摸摸胡须,问道:“此次宴会你家掌柜还请了谁?”
王四躬身敛目,低头道:“县尉林大人,李押司,玉织布庄的东家,胡家老爷,户昌当铺东家……”
他是伙计出身,报起人名儿来像报菜名,语调抑扬顿挫。
“没有唐县令?”陈主簿打断他问道。
“没有,掌柜的说怕县令在您诸位放不开,会另外单送一份给县令。”
陈主簿合上请笺,点点头:“好,告诉你家掌柜,明日老夫自是会去的。”
这汇肴楼在城里也算有些人脉,邀请的都是城中有些名望的人,这样的宴会还是要卖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