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爷连连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都是应该的!”
村中宅子以木制为主,多少有些安全, 云婵担心再发生毛线坊那种事情,现下手头银钱足够,便直接盖了青砖灰瓦翘檐房。
将薛家大爷安顿好的同时, 制糖坊招工开始了, 这里干的是体力活, 招的全是男人。
招工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不过一日便飞到了隔壁几个村子, 不少梨山村和梁家村、高义村的人都闻讯赶来。
这次要的人不少, 需要砍柴的、挖甜菜的、切洗的、熬煮的、砍竹烧炭的,每组要两三人那就是十几个。
最后一步竹炭过滤法, 云婵只准备交给薛家大爷父子,这样关键的技术最好还是自家人来做更放心一点。
本村人赋闲着的已不多,半数以上选了外村人,事先说好除了月银,只包中午一顿饭,每日辰时就得来上工。
许多外村人一看不但有月银还管一顿饭,哪怕家里住得远些,走路要将近半个时辰,也连连抢着答应。
至于中午这顿饭则被陈莲争取了去,云婵每月除了给菜钱,额外再付她四钱辛苦费和柴火钱。
做十个人的饭菜可不容易,要不是金家人多能帮把手,云婵还不放心呢。
薛大远二人中午则跟着工人们一起吃,晚上到薛老汉家吃,二人自是没意见,乐呵得很,毕竟他这儿的伙食可比自家好得多,每日吃得满嘴流油,干起活来卖力极了。
与先前开毛线坊不同,开制糖坊的成本更高。
云婵不光买了好几把上好的铁镰刀,还找邹家定了三口大陶锅、几十个带盖的陶罐、十几个大陶盆。最后找金家定了好几个结实的背篓、竹筐和木桶。
人招齐后云婵给人划分了各自的工作区域,流水线式作业,每人只负责相应的工作,这样效率也更高。
本村人都是了解云婵本事的人,而外村人就很奇怪了,怎么这么大个糖坊,出面的东家只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当其他人把从山上刚挖出来的,还沾着泥巴带着土腥味的甜菜往院子里一堆,按照云婵所教的方法开始切丝煮水时,心里更犯嘀咕。
“用野菜煮水就能做出糖了?我咋有点不信呢……”
说话的人是从梁家村过来的,他边煮着边探头凑到锅边闻了闻。
“一点儿甜味儿都没闻着。”
“你老实按云娘子吩咐的干就行,且看着吧,她说能做出糖来,那就指定能行!”
回话的同伴是昌义村人,他对云婵的事迹不说十分了解那也比外人知道得多,这云娘子极有本事,一手办的毛线坊赚得盆满钵满,带着薛家蒸蒸日上,信她的准没错!
竹炭焖烧一夜将将成型,然后进行煮沸,再次晾干后砸成碎块,云婵和薛大远父子待在小屋里,将熬好的稀糖浆进行过滤。
云婵手拿着勺子,蘸取一点浅黄色糖水送入口中,回味半晌,露出笑容。
“成了,你们也尝尝。”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两柄勺子递给他俩,尝到甜味的瞬间,二人眼神一亮。
“真甜!”
“这样就是过滤好的,没有苦涩味的稀糖浆,再回锅熬煮到粘稠,就彻底做好了。”
当第一罐甜菜糖浆做出来后,制糖坊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做出糖来了?
秋高气爽,淡淡微风,所有人下午时分都分到了一碗糖水,那滋味直甜到了心里。
与毛线坊的略感闲适的氛围不同,制糖坊这边如火如荼,好些汉子干起活来大汗淋漓,直接把袖子挽到了肩膀处,一片欢声笑语中阳刚之气迸发。
云婵见到这个场景不免感叹,古时候的人真是好淳朴,竟没有一个偷奸耍滑躲懒的,拿了主人家一文钱便是要干一文钱的活儿。
薛明照这边没闲着,在城内找了七八家粮铺,与商铺掌柜谈好了价钱,只等糖一装罐,便同时上架。
最近的糖价是‘石蜜’九十五文一斤,‘饴糖’八十五文一斤,薛明照给甜菜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菊蜜’,只要八十文一斤。
成品甜菜糖呈黄褐色,倒确实有几分像是晚秋时候的菊花,再加上这特定的产出时间,跟菊花倒是有缘。
每卖出一斤‘菊蜜’粮铺掌柜便能从中提十文,无需他们囤货,仅是放在他们铺子里借地售卖,便能白得这些钱无人不乐意。
这些个掌柜之中当然有徐记粮铺的徐掌柜,薛明照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他,在他表示自己吃不下这么多货时,男人才又找了其他人。
云婵夫妇二人是极念旧之人,对于在谷底时愿意拉他们一把的人,他们始终记得,所以后来有什么好东西,总会先想着李掌柜。
虽然他们也知道,若非自身有实力,就算遇到贵人也无法,但依旧会念着这份情。
这件事能谈下来除了他家糖的质量好,另外还要归功于薛明照这半年来在城中打下的声望。
薛家商队在县城里四处倒卖,他们收购元县城中的特产拿到别处贩卖,又拉来其他地方的特色,卖给元县的掌柜们。
丰富城里的物品,也给一些店铺带来了新进项。薛明照办事沉稳,绝不坑蒙拐骗,平日里他也如是要求商队中的兄弟,精诚合作才能长久,如此便积累了些自己的人脉。
紧赶慢赶小半个月后,第一批菊蜜在元县里正式开售了,漆黑光亮的小陶罐子摆放在粮铺最显眼的架子上,以确保每个进店之人都能第一眼瞧见它。
八十文的价格不低,却是目前所有糖品中价格最低的,有实在需要糖的,便会买来试试。
比如糕饼铺子、甜水铺子以及酒楼,能省五文是五文,且薛明照还提前嘱咐了,若是买得多,价格还可以商量。
不缺钱的人家,见了新糖品也愿意尝试,入口后发现这糖的口感纯甜,没有半点杂味,且价格又实惠,也会选它。
再就是老爷小姐家出门采买的管事,看到上了新糖品,尝试之后发现与其他糖并无多少区别,就更愿意买菊蜜了,反正都是糖,省下来的差价,还可以偷偷放进自己口袋。
一时间菊蜜变得极紧俏,相对应的其他糖品的销量则明显降了下来。
粮铺老板不在意别的蜜卖不卖的出去,因为这些东西他们一向囤得不多,保存得宜的话放个几年都不会坏。
早一点卖出去晚一点卖出去又有什么关系?毕竟薛家说了,菊蜜只有秋冬才有,其他糖可以翻过年再卖。
银子如流水一般从元县城中涌到制糖坊里,可以说糖坊里每日能做多少,县城里就能卖多少。
赚回来的银子云婵也没吝啬,拿出一部分给糖坊里的工人们加餐、发奖金,激励大家更有干劲儿。
薛明照则又从里面拿出一小部分,用以打点城中掌柜们。
做生意就是这样,其实除了成本以外,还要拿出一些银子四处打点,将人脉走通,让大家一起赚钱,后面才能越赚越多。
菊糖的出现冲击了元县的糖品市场,薛明照早就放出了话来,‘菊蜜’只有秋冬才能产的事,就是希望那些贩卖饴糖和蔗糖的人能抬抬手,留一点余地,他只赚两季的钱。
且他也不可能完全斩断蔗糖和饴糖的销路,有些口味刁钻的人,能吃出蔗糖里带着甘蔗香,能吃出饴糖里的麦芽香,所以还是会选择它们。
一开始的小半个月里,菊糖大受欢迎,也是占了大家想尝鲜的风,后面陆陆续续势头就慢慢降下来,稳住了。
看到一袋袋往家里送的银子,王香月又吃惊又高兴,吃惊的是哪怕八十文也已经很贵了,城里居然有那么多有钱人,买这么多糖。
高兴的是,他们买得越多,自家赚得越多,怎么之前没发现,银子这东西这么好赚!
过了那股子兴奋劲儿,看着家里人的笑脸,云婵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些忐忑,这一切,也太顺利了。
虽说大燕人朴实,但生意人也是十分精明的,她家如此贸然地去分别人蛋糕,糖贩子们当真就会忍下了?
在这样的心情中云婵又等了七八日,果然如她所料,事情来了。
十月十五日,天气已微凉,要在裙子外套一件薄衫了,云婵清晨梳洗完吃过早饭,刚打开院门准备去毛线坊看看,迎头便被一辆马车堵在了门口。
永和粮铺的伙计搬着一个小木箱,放到了院门前,愁眉苦脸道:“薛夫人,你家这糖我们不卖了。”
说罢转身就爬上了马车,云婵面色一沉,问道:“小兄弟,这是为何?”
永和粮铺的伙计是个年轻小伙子,他闻言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小小叹了口气只是摇了摇头,便扬鞭抽马,掉头走了。
云婵咬唇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罐菊糖。
但这显然没完,很快下一辆马车来了,上头是陆家粮铺的伙计……
第79章 陈主簿
陆家粮铺、胡记粮铺、昌盛粮铺……
但凡是明面上摆出来卖他家糖品的, 一概都给送了回来,平时和这些商铺来往的大都是薛明照,这会儿云婵问话, 他们也不愿答, 放下箱子就走。
直到徐记粮铺的徐掌柜来了,这才问出个一二。
“云娘子, 今日一早我家铺子门外就来了两人, 一人躺倒在地,另一人怒骂我们卖的糖有问题, 他们既不去看郎中也不要银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再也不许卖菊糖。”
“要我们现在就把糖退回去,只要糖搬走,马上就起来, 否则就一直闹下去。”
云婵秀眉紧蹙, 双手绞紧袖口,脸上腾起几分怒气:“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未免太直白了些!”
徐掌柜苦笑一笑:“手段虽烂却有用,我们哪能这样耗着?”
“我特意派人打听去了,别家铺子那也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不过躺倒在地的人却不同, 显然对方是被雇来的。”
“那会是谁?普通糖贩子有这样大能量?”
“零散贩子自然是没有, 但陈家有,咱们县城里大部分糖品, 都是从陈家进的。”
云婵垂眸扫过地上的箱子, 八个,还少一个, 还有一家粮铺没把菊糖送回来。
“万发粮铺的伙计还没来。”
徐掌柜闻言,脑海里闪过一张蓄着短胡子,一脸倔强的小老头,短促笑了一声。
“万发家的颜老头倔得很,而且颜家也是元县里数得上名号的大家,他是最难啃的老骨头。”
云婵眸光一闪,唇角微勾,好啊,那就去会会这个陈家!
谢过徐掌柜云婵将箱子往院里一放,转身就去隔壁找到吴大虎,要他叫上正在糖坊干活的薛临,一起去万发粮铺走一趟。
待知晓前因后果,吴大虎先是一怒,而后看看面前身板纤细的嫂子,语气弱下来。
“嫂子,初云县不远,薛哥最迟今晚就能回来,要不咱们等他回来再说?”
云婵眸子一凝,嫩红的唇瓣扯出个冷冷的笑,回道:“走!”
看着彻底冷下脸的女人,吴大虎伸手抹了一把脸,应声牵出驴车,拉上云婵就往制糖坊跑,不止叫上了薛临,还有另一个身强力壮的工人。
这种事儿,还是多几个人去更有底。
等他们到万发粮铺时,店门口已围了不少人,连巡城的差吏都来了两个。
粮铺小伙计满头汗珠,一脸急色,掌柜颜掌柜则脸色通红,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一言不发。
铺子门口的地上躺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正捂着肚子哀嚎,另一名面色较白的年轻男子蹲在地上虚扶着男人,正大声嚷着。
“他们铺子卖劣质糖还不承认,我哥吃了糖肚子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家伙买东西可都擦亮眼睛啊。”
颜掌柜听完这话,当即怒斥出声:“你放屁!我万发粮铺经营十几年,还从未有过吃坏人的事,你要是真有问题,大可现在就去请郎中来,当面验!”
那白面青年可不听他的话,跳起来就往店里冲,欲要砸糖罐子,被伙计一把拦住。
“我呸,去看郎中的银子你出啊?再说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争口气,只要你家这糖撤掉不再卖,我转身就走!”
“你说撤就撤,你算老几?让你家背后的出来说话!”
站在人群外围的云婵一伙人里,薛临和另一个工人刘柱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听到里面那人的话,火气一下就被激了起来,双手拨开人群就往里挤。
“你说的什么东西!这糖我吃了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你肚子疼?”薛临大声喝道。
刘柱也道:“就是啊,空口白牙污蔑人,你算哪根葱?给老子滚起来!”
白面青年猛地转身,恶狠狠看向二人:“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我们就是给万发粮铺供糖的糖坊东家!”云婵从人群中站出来,冷冷瞧着面前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