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潇潇……你别吓我啊……”
顾潇潇听得沈思渊带着哭腔,想嘲笑他,却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瞧得见,南边城门处,狼烟四起,周围更加乱糟糟的,不过一会儿功夫,天黑了,世界也安静了。
说不定她比沈思渊更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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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赢了又没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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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潇潇闭上眼睛, 享受着连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援军自城门破城而入,声势浩荡,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下叛军。
为首的是一名铁甲红袍的女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手持红缨枪, 高冠束发, 白面红唇。袁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是整齐划一的袁家军。
“陆燕!”那女子看着刑台上的三人, 高声呼喊。
“陆大哥,快去叫大夫!”
沈思渊听到声响, 回头望去, 只见援军隐天蔽日,滚滚而来。他抱着顾潇潇, 语气里带着祈求。
陆燕看了一眼女将军,冲她喊:“军医——”
“老王!”她一挥手, 随行军医立刻带着医药箱由几名士兵护送着上前。
顺南府的兵马对身经百战的袁家军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军医诊脉的功夫,杨江开和行刑官被前来的士兵扭送到女将军面前。
杨江开是认得她的, 她是柳营袁天爽大将军的妹妹袁素衣,打小不爱红装爱武装, 跟着哥哥袁天爽金戈铁马,现任柳营左前锋将军,军营里的人都称她为小袁将军。
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大势已去, 苦心孤诣的这些年, 终究是付之东流了。
“把他们压下去, 听候发落。”袁素衣声音清脆,不容拒绝。
这会儿空档,老王已经看好顾潇潇的伤势,伤口不长但十分深,他已经止了血。这点伤,在战场上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但看那人十分担心,忍不住宽慰:“这位姑娘可能是惊吓、体虚再加上失血才晕过去的,好好休息一下,没什么大碍。”
“谢谢大夫。”沈思渊虽然还是很担心天.天更心气饿峮拔咦丝八乙六酒六3,但大夫说了这些之后,他便稍稍松了一口气,抱着顾潇潇准备找个地方休息。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冲了进来,被士兵拦了下来,是随行的富贵。
富贵自从那日分别之后按照计划往相反的地方驾车前行,没出两日已经被平阳王派过来的人发觉不对劲,那些人经过查看之后确定皇上已经不在车上就撤了对他的跟踪,他失去了作用,便想着找皇上汇合。
为了确定已经摆脱掉尾巴,他只能一边走一边沿途留下迷惑人的线索,几经流转,看到护送赈灾物资的袁家军,便想着和他们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没想到一进渭河两边便打了起来,好在领军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袁素衣,战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趁乱混了进来。哪曾想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那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皇上,半跪在刑台之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英姿,失去了锦衣玉袍,往日活泼俏丽的美人,此刻面无血色地被他抱在怀里。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帝王,几日不见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呢?
富贵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跪倒在地,却不敢称呼他“皇上”。
沈思渊双眼通红,抱着顾潇潇准备离开,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沈兄弟……”陆燕叫住他,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原是他骗他在先,让他承受这场无妄之灾。
“我先带潇潇回客栈,”沈思渊停下脚步,“去齐豫尚府上时还请陆大哥等等我。”
陆燕看向骑在马上的袁素衣,面露难色,照理来说,这种事情他是做不了主的,但如今他理亏于他,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点点头,道:“我与将士,在齐府等着你。”
“多谢。”他带着顾潇潇离开,等到远离将士之后,他吩咐太监道:“你拿着李尽忠的令牌先去齐豫尚那里把朕的东西拿过来,记住别让他死。”
当初沈思渊也是带着几个暗卫来的,但当时为了让沈思沐的人相信富贵车里真的有他们在,愣是一个暗卫都没留。如今富贵回来,那些暗卫自然也就回到他身边,他再也不会过头先那种心惊肉跳的生活。
沈思渊把顾潇潇带回客栈,掌柜的看着他俩一身狼狈,还穿着囚服,自然慌乱,纠结着要不要上前。
门口又来四个穿着盔甲的将士,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军医,一看就不是本地兵,更加纠结。
沈思渊开口道:“放心吧掌柜的,保你没事。”
掌柜的才敢上前询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麻烦掌柜的打些热水来。”沈思渊说着,抱着顾潇潇上楼。
房间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掌柜的应该来打扫过,桌子上明显干净了许多,沈思渊看了一眼行李的位置,没有变化,说明掌柜的还是很听话 ,没有动他们的东西。
沈思渊如同放一件稀世珍宝,把顾潇潇放在床上,掌柜的此时正好打了热水进来,连同进来的还有军医老王。沈思渊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才两天没见,就如此憔悴了。
“劳烦您替我照看她。”沈思渊对他们拱手行礼。
老王不认识他们,但陆将军交待,他们必定会尽心尽力。
“公子不必客气,陆将军的朋友,我们自当竭尽所能。”
“多谢。”沈思渊话不多说,拿了衣服离开。
他在隔壁换了衣服,立刻前去齐豫尚家里,在门口正好碰到完成任务的富贵。
“死了吗?”沈思渊把血玉接过来。
“回皇上,没死呢。”富贵特地派了一个人看着他。
“那就好。”
陆燕他们收拾战场,带着犯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齐府,正看到沈思渊和跑过来的那人窃窃私语。
陆燕赶紧下马,跑过去,叫了一声:“沈兄弟——”
沈思渊转身,陆燕一眼瞧见他手里的血玉,他恍惚以为是午后的阳光太耀眼,他看错了,晃晃脑袋再去看,那血玉荧光透亮,在阳光下闪着光,把周边月白的衣袍照的火红发亮,这是……血玉?
袁素衣远远的看见陆燕愣住,便去瞧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刚刚在刑台上蓬头垢面毫无形象的阶下囚,如今玉冠束发,面容俊朗的,比军中那些糙汉子们不知道要俊俏上多少倍,一袭月白锦衣的宽袖长袍,更衬得他眉目如画,腰间白玉腰带,竟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等等!袁素衣的眼光又回到他的手上,那血玉……
袁素衣翻身下马。
她见过平阳王,平阳王不长这样,但是传说中的皇上沈思渊,也跟眼前这人的形象不一样啊?
不过,消瘦的看似弱不惊风倒是对的上。
“大胆!”富贵终于不用在压着嗓子说话,恢复本声,竟有些难以名状的激动,这种场面,不出宫的话他怎么能见到呢!
沈思渊赶紧把血玉放进怀里。眼神警示他不要乱说话,富贵识相闭嘴。
本来两人还在怀疑犹豫,此刻一听到身边这位内侍的声音,那心里七八分怀疑立刻便百分百确认。
陆燕率先要跪下,紧接着袁素衣也跟着跪下。
沈思渊眼疾手快,伸手把他们两人扶起来,这一跪,他这身份不就露馅了吗!
“两位就别行礼了,朕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
“是,皇上……”
两人十分听话,把“皇上”二字咬的轻轻的,生怕外人听到,又怕皇上听不到失了礼数。
沈思渊哭笑不得,“要不然还是叫朕沈兄弟吧。”
陆燕本来已经起身的腿,又跪了下去,从前不知道沈思渊的身份,才敢和他称兄道弟,如今他贵为皇帝,他怎么能担得起这声“大哥”,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皇上这不是为难微臣吗?”陆燕小声道。
“朕不想暴露身份,你们这样像做贼一样叫朕,难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你叫朕沈兄弟,是朕批准的,谁人敢说你什么?”沈思渊又问袁素衣,“还是你会跟你哥告状?”
袁素衣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敢不敢。”
她怎么舍得告陆燕的状呢?
“那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神同步摇摇头,“没有了。”
还好碰到的是两位直肠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皇帝让叫沈兄弟,他们就满口应下来,但行为倒是比从前恭敬了许多。
沈思渊看着一干人等,俯首称臣,心里百感交集。
他曾经痛恨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但现在他所能拥有的、他想要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这个身份获得的,可笑吗?
几人同行,走进齐府。
太监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整齐划一的士兵,他们三人看似并肩走着,但袁素衣和陆燕有意无意的与沈思渊错半肩,怕逾了规矩又怕旁人看了出来。
九曲回廊辗转两三,沈思渊才来到内堂。
齐豫尚穿着仙鹤朝服端坐在正堂中间,静待他们到来。
沈思渊在朝中时听到过关于齐豫尚的事迹,说他年少有为,殿试时不过十九岁,赴任顺南府时,顺南只是南方不起眼的州府,他任府丞的五年之内,励精图治,顺南人人富庶,百姓称赞。现在看来,那些政绩,不过是他们让他听到的罢了。
顺南富庶的背后,他好看的政绩背后,是多少百姓的流离失所呢?
大门“吱呀”打开,阳光瞬间挤进了这间屋子。
沈思渊大踏步的走进来,身后跟着袁素衣和陆燕。
齐豫尚起身,整理了官帽,掸掸官袍,十分周正地跪下行礼:“臣,顺南府府丞齐豫尚参见皇上。臣御下不严,致使皇上蒙羞,臣罪该万死。”
简单一句话,把贪污受贿,谋害皇上的罪名推了个干净,自己只认一个御下不严之罪。
简直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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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敢动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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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渊想到顾潇潇在污秽不堪的大牢里住了两天, 在去刑场上受的非议,还有那一剑之伤,最后他只想落一个御下不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手里的匕首本是防身之用, 太监拿过来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一剑非要替顾潇潇还回来。
管他什么皇帝, 管他什么身份。
他强忍着怒气, 问道:“御下不严?你既已知朕是皇上, 如何只有御下不严?”
齐豫尚面不改色,理理衣袖拱手磕头, 寂静的房间能听到他头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撞击声。再起身时,他额头已见血色, 但他毫不在意:“皇上容禀, 这一切都是罪臣的主簿杨江开瞒着臣做的,我也是听到刑场的消息之后, 才逼问下面的奴才,他们才敢告诉罪臣这些真相, 罪臣听到之后痛心疾首,想要去刑场阻止这场闹剧,但被关在府里无法出去。罪臣知道自己管教无方, 使皇上受了莫大的委屈,罪臣万死也不足惜!不过皇上放心, 那些人知道事情败露,早已服毒自尽。”
沈思渊还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这番话漏洞百出,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他却偏偏把他们当傻子。
他气的像胸口压了一块石头, 但因为后面还有许多需要他的地方, 不能把他怎么样,急的青筋暴起,最后实在忍不了,一脚揣着他心窝上,他滑出去半尺,却立马跪定,依然嘴硬:“罪臣御下不严,请皇上知罪。”
“这些年你与朝中往来的书信、账目,也是杨江开假借你的名号暗中操作?”
齐豫尚咬着牙,坚定地说:“皇上明鉴。罪臣也是刚刚知情。”
“朕把血玉拿出来,也是他瞒着你,说是假的?”
“罪臣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幸亏皇上洪福齐天,没有被奸人所害!”
他表演的太过入戏,以至于眼角含泪,若不是中间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沈思渊几乎都要信了他的话。
这话沈思渊能忍,陆燕都忍不下去。
那天晚上,他来府中探听消息,于房檐之下,明明听到的是齐豫尚本人亲口在说与朝中的利害关系,书信也是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搜出来的,杀手杀他也是他亲自下的令,现在他竟然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说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真是给他脸了!
陆燕一时冲动,上去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被身旁的袁素衣伸手拦下,眼神警告他不要乱冲动,陆燕一肚子怒火无处散发,但还是乖乖听她的话,停止了自己的冲动。
沈思渊缓步走上前,手掌钳制住齐豫尚的脖子,徐徐道:“朕不着急,朕有的是耐心,把证据一一摆到你面前,顺南百姓受的苦,朕都会帮他们一一讨回来!还有……”沈思渊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那把防身的匕首,一刀刺进齐豫尚的胳膊,“这刀,是替朕的爱妃讨回来的。”
沈思渊用了七成力,替顾潇潇报这一剑之仇,匕首没进齐豫尚的胳膊,又被抽了出来,鲜血四溅,齐豫尚疼的青筋暴起,嘴唇发紫,却只是闷哼一声,依然挺着高贵的头颅:“能替娘娘受过,是罪臣的荣幸。”
富贵跟着皇上三年,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说句不好听的,比这更血腥的他也见过不少,所以他站在旁边很是淡定。
对于经常上阵杀敌的袁素衣和陆燕来说,这点血确实不算什么,但他们第一次见传闻中暴虐的皇帝亲自施暴,场面还是稍微有点震撼,特别是齐豫尚一介读书人,被刺成这样愣是没喊一声,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设想。他们受伤的时候都知道喊疼,这个齐豫尚,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
一个人得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啊!
“也是你的不幸。”沈思渊把匕首上的血在他身上擦干净,幽幽地说道。
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心里害怕的不得了,但为了在外人面前树威,也为了为顾潇潇报仇,硬撑着完成。随后用力一推,齐豫尚倒在地上,用手捂住伤口挣扎着跪起来。
沈思渊把匕首放回身上,对富贵说道:“把他关起来,给他好好医治,别让他死。”
“是。”富贵应声答道,看向袁素衣。
袁素衣挥挥手,外面候着的士兵进来,把齐豫尚架了出去。
沈思渊出了气,心情好了许多。担心顾潇潇的安危,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就想着回客栈,把她接过来,如今这情况,再住在客栈里也不是个办法。
来时沈思渊着急,只觉得齐府太大,让他报仇的时间长了许多。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回去时才发现,齐豫尚的府上,外面看起来院子不算特别大,但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的布局都是一顶一的讲究,工整对仗,有些风韵当真是举世无双,盆景修缮的颇具巧思,山水掩映,绿林恒生,真是一个风景绝佳的府邸。只是这样的府邸,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