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潇像当初拿到第一个方案时那样激动,那样紧张。
回去时,楚旭平果然又搞出新花样。
顾潇潇看着府衙里面一拨又一拨的人,陷入沉思。他们一拨在烤乳猪,一拨在烤全羊,还有几波烤的时什么动物看不太出来。她表情十分复杂,问同样惊呆的沈思渊:“你昨天不是跟他说了饭菜不用这么麻烦吗?”
沈思渊也很无奈:“很明显,他没听进去。”
百姓都已经这样苦不堪言,士兵们都在抢险救灾,他一个皇上亲自坐镇,种种迹象难道还不能表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吗?到底是有多蠢的人才能反复在雷点上跳动,还感觉自己取得了多大的功劳一样,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当上一州府丞的呢?
“我更想知道,这些东西,他在哪弄的。”顾潇潇这两天都在观察,别说家禽了,鸟兽她都没见几个,他是如何做到弄这么多野味的。
正在热火朝天指挥着烧烤部队的楚旭平,一看皇上回来了,哈巴狗似的跑来邀功:“臣楚旭平参见皇上,顾美人。”
“楚大人,这是……”沈思渊面露难色。
楚旭平一听皇上问道正点上,高兴的解释:“臣知道昨天的饭菜不合皇上口味,今日特地寻了些野味来,还请皇上、小主不要嫌弃才好。”
楚旭平胖墩墩的,弯着腰显得更矮,白生生的皮肤,在夜色掩映中,显得有些瘆人。他今天早上特地去请的隔壁州府的大厨,听说祖上也是在御膳房里当过差的,生意别提有多好,味道别提多正宗,皇上吃了肯定喜欢,说不定他一高兴,自己升迁就有望了。这天灾人祸横生的渭河府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沈思渊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有劳楚大人了。”
楚旭平听了之后眉开眼笑:“都是臣的本分。”
“你的本分,是守好这一方百姓。”沈思渊缓缓说道。
不远处柴火毕毕剥剥,偶尔有火星飘起来,但很快淹没于黑暗里。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楚旭平头上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不是说好了这个皇上只知道吃喝玩乐嘛,怎么现在说话一副正经做事的样子?他内心慌乱了一会儿,总觉得皇上这话里有话,但他又琢磨不出来话里到底有什么,只好说道:“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勤政为民,臣定当在皇上的带领下,忧民之忧想民所想。”拍马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出错。
这句话虽然是在夸他,但不知道是不是沈思渊心虚,总觉得他在骂他。
为了表现出沈思渊真的爱民如子,这么多食物也不能浪费,索性就与民同乐,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来尝尝这野味。
起先他们都不敢,毕竟沈思渊声名在外,他不可信。后来顾潇潇也加入劝吃的队伍里,他们也不敢,毕竟顾潇潇是哪号人物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
直到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富贵走上前,吃了两口,白玉笙有样学样紧随其后,周围的人才蠢蠢欲动。
为了不破坏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他们二人草草吃了两口就回去了,顺便还把楚旭平支开,没了领导周围人才算放得开。曾几何时他们就是这么对待领导的,没想到活着活着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两人一时感慨颇多。
后半夜,顾潇潇肚子饿的实在不行,就想着悄悄去寻些吃的来,她刚一动,看到旁边沈思渊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盯着她。
“你怎么还没睡?”
奇了怪了,白天那么累,他竟然没睡着。
“饿。”沈思渊小嘴一撇,说道。
顾潇潇哼的一笑,“那还愣着干什么,起来啊,一块找点吃的。”
“就等你这句话了。”沈思渊一跃而起。
开门。
富贵正端着夜宵守在门外。
如果他们的身份不是皇帝和妃子,感觉富贵也能接上一句:“就等你们俩饿了。”可他们俩就是皇帝和妃子,而富贵只是个太监,所以他只能说:“皇上,小主,奴才吩咐小厨房刚做的夜宵。”
都是些清淡可口的饭菜还有点心,丰盛而不铺张,看得出来把他们俩的心思拿捏的不错,怪不得那么多太监里面,沈思渊只挑了他带出来,恐怕不止他和沈思渊身高体量相像,能作为死遁的替身而已。
顾潇潇接过托盘,忍不住称赞道:“你能成大事。”
“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不用谦虚,都是你应得的夸奖。”
富贵哪里是谦虚啊,分明是皇上临走前特地吩咐的,这个时辰给他送点宵夜过来。
“行了,这不用你伺候了,回去歇着吧。”沈思渊说道。
柳营的士兵基本上把灾祸现场清理的差不多。鉴于回京复命的对象此刻正在和她在一起,所以袁素衣也不是特别着急要回京城,只是想路过顺南,去看看陆燕到底应不应付得来。
袁素衣每日会把救灾情况汇报给沈思渊,以便他接下来的行动。这日巡查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她却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匆匆来向沈思渊禀报。
为了防止灾后有人闹事,所以每个重要的地方她都派人值守,值守人员有柳营也有渭河府的。原是她今日照例去巡查,却见几个渭河府的士兵正与难民发生冲突,她制止之后又派人去询问那些难民因何会与士兵起了冲突。
那些人说是城中粥棚里的粥,依据远近,稀稠不同,越往里粥越多越稠,越能吃得饱一些,她也派人扮成难民去了几个地方,跟那些人说的差不多。当初为了阻止发生暴乱或者踩踏事故,特地规定了粥棚施粥范围,也派士兵前去维持,而那些人就是想越界,所以才会和值守的士兵起冲突。
“粥棚供应不是你们柳营在负责吗?”沈思渊也觉得不可思议。
“采办和运输都是我们的人,但熬粥的,是渭河府的。”
“这能漏多少钱啊?”顾潇潇有点不理解,皇上亲自坐镇,也拦不住这些想要吃漏斗的人,真当胆子比命大!
袁素衣来之前找人算了一下:“大概每天一千两。”
“这么多?!”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潇潇叹息地摇摇头。
“问题是,当初为了不让楚旭平出什么坏点子,臣早在到达之前,就让人扮成流民把他揍了一顿。楚旭平现在就像个惊弓之鸟一样,身边没有离过人。臣来之后,向他暗示过我身边高手如云,现在他身边的都是我的人,从施粥开始,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袁素衣实在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沈思渊听了袁素衣这段话,也在脑海回忆起这几天的情景,如果不是楚旭平在搞鬼的话,究竟是何人这么大胆?
“要不臣找人把他打一顿?”袁素衣凑近低语。
“不可!”沈思渊急忙制止,感叹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人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人。怎么能想出来这么一招,还有那些部下,打朝廷命官这命令也敢执行,是有多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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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发现新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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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袁素衣的说法, 现在的楚旭平可以说是上厕所都有人在看着,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
那会是谁这么想不开,非要往枪口上撞呢?
袁素衣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只好暗中加派人手调查。
顾潇潇这几日依着记忆,跟水利部门的人熬了几个通宵把大坝的图纸画出来, 等着水位退下, 就可以着手准备修建。
顾潇潇每天熬夜憔悴的不行, 沈思渊也心疼的不行。四下无人时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力求缓解一下替自己受过的顾潇潇的疲惫。
终于等到动工阶段。
顺河府的百姓知道这次大坝的修建是皇上监工, 皇妃亲自修建,整个人干劲十足, 一改从前修建时的不看好,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坝还没开始动工, 很多人义务去搬运石料,一时间整个顺河都在助力。
除了天公。
一连下了好几场雨, 楚旭平说往年到了五月份,雨要断断续续下上大半个月,也不会消停。顾潇潇没办法, 白天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沿河勘察,晚上在屋子里, 望着雨水愁眉不展。
沈思渊白天和袁素衣讨论国计民生,怎么振兴千疮百孔的渭河府,怎么惩戒社会的蛀虫楚旭平,晚上在屋子里, 望着望着雨水愁眉不展的顾潇潇。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 我觉得楚旭平的智商不像是能干动这么大事情的人。”
这日沈思渊一回来, 就和顾潇潇说他连日来的发现。起先他只是怀疑楚旭平这样的人是不是装疯卖傻,故意表现的这般愚蠢,好让人不怀疑他,但今日他确定了,楚旭平就是本色出演,他就是这么没有心机,很愚蠢的一个人。
顾潇潇正趴在窗户边上,把手伸出窗外,接着雨滴。水珠滴在她的手上,映衬着灯火闪闪发光,顺着掌心流到她的皓腕里,青绿色的薄纱裙沾了水汽,缠在腕子上。衣衫的青绿、腕子的洁白、水珠的莹亮交织在一起,如春日生长一般美好。听到沈思渊的声音,回过头看他,雨水打湿了她额间碎发,脸上水珠晶莹剔透,整个人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她听到声音回头,笑着对他说:“何以见得啊?”
沈思渊只觉得眼前恍若明珠应世,有那么一瞬间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他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白雨跳珠,被雨冲洗的愈发青翠的树木花草,景致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陈工说需要的石匠师傅明天就能赶到。”顾潇潇拍拍手上的水,水花四溅。
陈工是水利部门的负责人,这几天他们天天就是研究大坝怎么修建。古代没有钢筋水泥,最常见的也就是石头和木料,所以工程难度比顾潇潇当时所设想的还要艰难不知多少倍。陈工请的这位石匠据说是大周首屈一指的民间奇巧技能人,据他说,假如这项工程请来了这位石匠坐镇,离大坝成功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有了这么一个好帮手,顾潇潇的宏图大业也算是迈出了一大步。
“那你后面岂不是更要忙起来了?”沈思渊一下抓到重点。
“为了人民的美好生活而奋斗终身!”
顾潇潇兴奋地起身,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接过沈思渊递过来的毛巾,擦擦脸,清爽多了。
从前顾潇潇只觉得这些话说出来都是带着开玩笑的成分,上学时学习历史,看到网友评价说是那些历史书上寥寥几行字,可是那个年代无数革命先烈为之奋斗终身的信仰,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会不会胜利,但依然抛头颅洒热血。这些话当时顾潇潇只是感动,并不能设身处地的想象到。她不敢自比,但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也想用自己所学,以自己渺小的身体投身到为百姓谋个生存之道上来。
她既然来到这里,总要留下些什么东西,与救百姓于水火的伟大事业相比,自己的化妆品产业简直不值一提。
“我们好像找到了来到这里的意义。”沈思渊也深有感触,既然命运安排他来,还给了他这么一个呼风唤雨的身份,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了。
“人总是要成长的嘛!你回来吃饭了吗?我让富贵给你留了饭。”顾潇潇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跑到屏风后面整理衣服,沈思渊背着身子,挑灯芯,让它再亮一点,一会儿办公的时候不那么费眼睛。
两人的对话像是多年的老夫妻。
“回来的时候和小袁将军一块吃的。”
顾潇潇已经换好衣服,两人并肩坐在灯下,整理查看今天双方搜集到的东西。
大坝的设计图已经基本定型,顾潇潇每天坐在这缝缝补补的就是为了精益求精,毕竟古代的这些材料她确实不太熟,只能靠一遍一遍的模拟,一遍一遍的勘探,才敢往实物上用。
赈灾呢,经过沈思渊和袁素衣两人多方坐镇,已经没有克扣的情况发生,房屋基本修缮完毕,灾民都住了进去。沈思渊根据秦始皇当年的制度,安排了每十户为一里,一里有里长,每一里为一亭有亭长,里长和亭长都选年轻力壮无私心的,最后每一亭都派四个士兵分发物资,既保证了不漏一人不漏一户的原则,也能让秩序更好一点,便于管理。
经过几天的试验,各家各户已经适应了这种制度,并且比原来更省时省力,大家不用担心去晚了没有东西吃而早早去排队,就有多余的时间建设自己的房屋和田地,大大提高了生产力。
人们对于沈思渊的评价已经从昏庸无道的君王渐渐变成了:想不到皇上还有这本事。
原来被人称赞是这种感觉,沈思渊马上就要沉沦其中。
“对了,你还没说楚旭平干了什么蠢事让他排除嫌疑了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在他们一起下去走访,他就是像之前何不食肉糜,再联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干的这么多蠢事,但凡有个脑子都知道自保,但他偏偏选择全方位无死角的展示自己的蠢。这可不是他们最初设想的扮猪吃老虎,这根本就是猪。
“今天发粮食时,有一袋是发了霉的,小袁将军没有分发,但是他把自己藏的野味贡献出来了。”
如果楚旭平是渭河贪污案的幕后黑手,他肯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枪口上撞,看此情景他是坐实了酒囊饭袋的名号。既然楚旭平排除了嫌疑,那真正的操纵者到底是谁呢?这么久了,他一直在沈思渊眼皮底下搞破坏,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吃定了他们不会注意到他一样。
沈思渊总觉得背地里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推着他前进,纵使他觉得自己逃离了所有人的控制,但仍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彼时谁也没想到这袋发霉的粮食竟是整个破案的关键。
天气逐渐晴朗,雨水逐渐减少,夏日的暑气漫天卷地的呼啸而来。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过惯了城市里离不开空调生活的两人,在进入炎热夏季之后,每天就是热的想死的状态。
富贵和白玉笙来到此处之后几乎没怎么在生活上照顾他们二人,据他们说是想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但现在他们二人无时无刻不想让他们俩在身边。他们二人换上最凉爽衣料做成的衣服仍嫌太热,富贵和白玉笙便学着他们所说的法子制成了两扇蒲扇,时时刻刻地跟着他们,以便在他们工作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送上杯水车薪的清凉。
富贵跟着沈思渊还好一些,他们巡视完之后,就会在屋子里商议事情,他便在旁边伺候着,偶尔闲了,才会去修建大坝处瞧瞧工人,看看顾潇潇。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渭河两岸,只有膝盖高的灌木丛,并无树木遮挡,唯一的阴凉处是搭起的帐篷,那帐篷用的是防雨的油布,自然连风也能挡了去。一进帐篷里,立刻会被热气裹挟,皮肤发烫脸发烧,像极了夏天围着火炉的情景,富贵最不愿意去那里。但如果是在外面,日头灼烧着,没个遮挡,仿佛都要把人烤化,那热气隔着鞋底涌上来,像是赤着脚踩在了刚刚烧着的木炭上。风里带着热浪,好像火舌头缠在裸露的皮肤上,连带着洪水退去后的潮气,蒸的人喘不过来气。
顾潇潇投入到工作当中,像一个往来不败的将军,意气风发的很。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能忘记炎热,忘记环境带来的痛苦。白玉笙跟着她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没出几天,脸上便黑了不少,她从前卖手绢也是风里来雨里去,那些苦跟这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她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累,叫过一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