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过来一看这情景,又是施针又是用烧刀子酒擦拭身体, 外面小火炉一直燃着火, 退烧药已经在熬。
“小主不用太过担心,白日溺水, 夜里起烧是常有之事。”富贵站在旁边安慰道。他白日里听到大夫的叮嘱,特地又打听了一下, 起烧一方面是在水里泡久了,一方面是人陡然入水,有些惊吓在所难免。
顾潇潇因着早前大夫已经说过, 算是打了预防针,并没有太过紧张。只是看着沈思渊因她执意去看大坝, 而遭受这些磨难,深觉愧对于他。
众人一直忙碌到鸡鸣时分,沈思渊的烧才退了下去,顾潇潇让人都去休息, 自己在屋里陪着他。
顾潇潇这个人, 打小没什么天赋, 全靠自己勤奋好学。能在众多学生中脱颖而出,进入到国内数一数二的研究所工作,靠的不光是专业过硬的本事,还有她知错就改的好习惯。
她既然知道自己从前想法错了,便会想着在第一时间改过来。
从前只想着不能当了那笼里的金丝雀,因为一个人,而困住自己的梦想。她觉得那是傻子所为,为了爱情放弃面包。
所以她在一步步沦陷的过程中,一步步撤退。
她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动的情,肯定比月光下的亲吻更早,更远。可能是在假山旁无数次说过的体己话中,某一次击中心灵;可能是愉贵人的巴掌来临时,他从天而降的身影;可能是日常相处时,无数次的春风化雨……
仔细想想,他们的相处并没有太多惊心动魄,生离死别,可能就是过去的相处,一点一滴都是细水长流,一分一秒的底色才变成了如今的情意绵绵。
总之,那晚的吻,不过是情之所至。她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在每一次试图回到那天的想象中,她都无法控制住想象中的自己不去那么做。
后来的云雨巫山,真是酒精惹的祸吗?或许是她想着珍惜当下,才把过错推给酒精吧。
顾潇潇明白了,她的每一次退缩都是给爱的人中间上一道枷锁,她不想离他越来越远,也不想天灾人祸把他们就此分散。能同在一个世界相遇,已经是上天的眷顾,她又为何总是把到手的缘分往外推呢?
她想明白这点之后,整个人生出一种无形的动力,感觉人生都开始波澜壮阔起来。
她无比高兴,觉得这就是爱的力量,化腐朽为神奇,化悲痛为力量,化漫长枯燥为烟火人间。
顾潇潇附在沈思渊耳边,轻轻地说道:“沈思渊,如果你今天醒来,我就送给你一个礼物。”
她一个无神论者,此刻正潜心祈祷,上天能救她爱人一命。
沈思渊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现代,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寻找着顾潇潇,但人来人往,他遍寻不获,烈日当空,他急得热出了一身汗。
他在那里一直喊着顾潇潇的名字,却不见她的身影,而后一时不察被车撞到,只觉得周身轻飘飘地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有些眩晕和呼吸困难。
他在空中不知飘荡了多久,最终落到了极地,那里北极熊和企鹅在共舞,顾潇潇像个一个雪精灵一样穿着雪白的衣服在雪山上玩耍。沈思渊不知道有多高兴,奔跑着去寻她,却一脚踏空,掉进极冷的冰窟里,那里的水刺骨的寒冷,冷到他感觉像有利剑一样刺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一下惊醒。却看到窗外照进一尺阳光,有细微的颗粒悬浮在空气中,仔细听外面还有虫鸣鸟叫。沈思渊低头看到床畔,顾潇潇蜷缩着趴在那里,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握着他的手,睡得正香。
他便忍着已经发麻的身体,想要留住这片刻美好。
许是察觉到细微的动静,顾潇潇一下清醒,抬眼瞧见,沈思渊正低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若是平常,面对这样的眼神,顾潇潇肯定下意识回避,然后顾左右而言他,把这种暧昧的气氛消灭掉。但如今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自然无需躲避。可沈思渊发现顾潇潇醒了之后,立刻换上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哪还有刚刚的柔情?
顾潇潇欣喜道:“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她记得电视剧里昏倒的人,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渴,要喝水。早知道让玉笙烧点水进来,都怪自己睡得太死,不知道壶里的水还热不热她起身准备看看桌子上还有没有茶水,却被沈思渊拉住手,“我也不喝,也不饿。你这样睡累不累?”
被沈思渊这么一问,刚刚没觉得有多酸痛的身子,像是被这句话唤醒了一样,立刻哪哪都不舒服。她用半跪的姿势睡了大半天,双腿全麻了不说,胳膊和脖子也因为睡姿变得格外疼起来。为了不让沈思渊担心,顾潇潇摇摇头说:“不累。”
沈思渊却看出来她的逞强,“一会儿富贵来了,让他给你按按。”富贵在宫里时,不知道跟哪个嬷嬷学了一套按摩手法,按一会儿就能消除一天的疲劳,这段时间他们能这么有干劲,多亏富贵这个坚实的后备力量。
“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这次九死一生,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顾潇潇又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试图用肉眼去扫描他有哪里不舒服。
沈思渊看着她紧张的神色,想缓解一下她的紧张,便笑起来:“哟,我合理怀疑你在假公济私。”
顾潇潇对上他笑着的脸,有点莫名其妙,旋即又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朝霞立刻飞上脸颊,她有些啼笑皆非,“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沈思渊也不想这么开玩笑的,只是他若是跟她说,他觉得还是难受,她肯定要担心,但是骗她说一切都好,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信,索性跟她开起玩笑,这样她便会想:能开玩笑,肯定没什么大事。
果然顾潇潇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开玩笑,看起来死不了。”
她这个人,总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
沈思渊说道:“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了?”
“这世界上男人那么多,你死了,我就再找再嫁呗!”顾潇潇心直口快,下意识反驳,却发觉落了他的圈套,怎么就开始默认,他们俩就是夫妻关系了呢?
“你舍得?”沈思渊一挑眉。
顾潇潇却答的诚恳:“自然是不舍得的。”
这一下把沈思渊整懵了,平常对于这样的话,顾潇潇是要吃人的,怎么今天还能顺着他的玩笑往下接?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开始怀疑,他们俩到底谁脑子进水了。“你怎么了?”他有些担心地问道。
“什么怎么了?”顾潇潇奇怪,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是,就是你是不是这两天有些累,没休息好啊?”沈思渊还是不信。
顾潇潇完全没往其它方面想,只想着他在关心自己,与他在一起的心思就又坚定了几分。她把胳膊放在前面,好让沈思渊借着力道坐起来,又把枕头放在他的后背,免得他被硬邦邦的床沿硌着。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医生说你的身体,可没有你跟我说的那么好。”想起来这件事顾潇潇就生气,怎么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能瞒着自己。
“他们跟你说说什么了?”沈思渊有些着急,可别把他瞒得那点事都给抖落出去了,“你别听他们瞎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们还能有宫里的御医厉害啊?”
“反正啊,有陈工在,大坝的事情基本不用我怎么操心,接下俩的这段时间,你就落我手心里了。”顾潇潇给他倒了杯水,“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做。”
沈思渊却还惦记着刚刚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几次跟她说话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次顾潇潇水杯递到眼前,沈思渊过了还一会儿才接到,顾潇潇一阵愁思涌上心头,这孩子该不会真的脑袋进水了吧?怎么反应这么迟钝?一会儿可得让大夫好好瞧瞧,不然她可造了孽了。
“你没事吧?”顾潇潇想确认一下。
“你刚刚说你舍不得我什么意思?”沈思渊试探着问。
“字面意思。”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顾潇潇这块石头终于是让他给暖热了。沈思渊难掩欣喜之色,但还是想确认一下,“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顾潇潇不知怎地,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从前那些看似巧妙实则生硬的拒绝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创伤,以至于,这么明显的暗示他都不敢相信,还要反复确认。
早知道他们是命中注定的话,她何苦又浪费这么多时间呢?把纠结和试探的功夫用来相爱不比什么都强吗?
顾潇潇上前一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就是这个字面意思。”表情十分得意,一脸满足。
沈思渊一激动,手一抖,那杯茶顺着他的手,全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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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旧案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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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渊被她亲了一口, 一时飘飘然,心里乐的找不到北。
自那日酒后醒来,看顾潇潇的反应他仿佛确定了顾潇潇的脚步不会为谁停下来, 如今她又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给了本来不抱希望的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如何不开心!
“我可是当真了, 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沈思渊总是怀疑自己在梦中, 刚刚的噩梦之后, 是一个美梦。
顾潇潇伏下身子,握着他的手, 缓缓说道:“我能如此说,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你落水的这段时间, 我一想到你有可能就此离我而去, 我就难过的发疯。”
顾潇潇说这些话,绝无半句虚言, 她的内心有多煎熬,只有自己知道。可她也知道, 一朝皇帝突然生出这样的意外,所有人都乱了手脚,只有她能主持大局, 即使她再难过再慌乱,也得镇定自若。
当知道沈思渊有可能会离开自己时, 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首富,什么自由,如果这一切能换回来沈思渊平安无事, 她愿意放弃这一切。
也许是她的虔诚, 也许是沈思渊命不该绝, 他能在落水两个时辰时候被发现,还有生命迹象。
顾潇潇当时看到他躺在那,第一次那么直观的感受到如坠冰窖是什么意思。
感受到沈思渊的心跳越来越强,她才感觉到自己活了下来,把他驼上马的那一刻,她突然清晰的意识到,她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命运和他绑到一起。
大夫们在为沈思渊与死神搏斗,她一个无神论者,第一次如此虔诚地祈祷,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便请诸天神佛保佑沈思渊平安健康。
她不能失去他。
过去的任性也好,逃避也好,都让它过去吧。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便不会再逃避。
那日月光下的情之所至,是她在试探,酒后的红绡帐暖是意乱情迷,今日的蜻蜓点水,却是水到渠成。
“沈思渊,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对吗?”
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
那语气就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平静地把这段时间她的心路历程剖析给沈思渊听。
别看她平时这个样子,可沈思渊知道她也是初到此地,有很强的戒备心和防范心,她能如此说,便是把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你看,表面上那个什么也不怕的人是我,但是暗地里这个怕这怕那的人也是我。
她平静地诉说着,沈思渊再也没有忍住,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怀里,动情地吻了上去,呼吸吐纳间,似要把对方吞噬,良久,良久。
这一吻,代替所有回答……
自确定了关系,两人日日柔情蜜意。沈思渊心情愉快,连带着病情都好了许多。
顾潇潇每日在这里看着沈思渊,偶尔下去监工,都被工人们撵回来,让他在家好生看着皇上。几次之后,她索性也不去了,有什么事情都交给富贵和玉笙,两人就在这个院子里过起了期盼已久的隐居生活。
富贵跟着师傅自然学习了许多为人处世之道,白玉笙有着卖货的经验,与人打交道也不在话下,这段时间白玉笙跟着顾潇潇学习了许多东西,又加上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个奴才,与那些工人们沟通交流起来更有说服力,工程一直稳步发展。
虽然沈思渊的病情已经大好,可大夫曾说沈思渊体内沉疴已久,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这次落水又伤及肺腑,恐难自愈,她一直想着如何回宫。外面的医生虽然技术不错,但宫里有许多名贵的草药,医疗条件和住宿条件肯定比这里要好上许多,也许回宫才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可,宫里有一个只手遮天的沈思沐,纵使太医院有沈思渊信任的大夫,难保防不胜防,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沈思渊好像从没把回宫放在心上,她曾无意识地提到过回宫,他完全不接话。
宫里的女人是前身的债,跟他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对了,淑妃的预产期是不是快了?”她记得上次宫里来信,淑妃还单独给他休书一封,说自己想他,孩子更是想他,云云。
沈思渊正趴在案几上研究书法的笔顺力道,他出宫之前的奏折,都是沈思沐批好的,他只要需要意思意思拿着朱笔圈几圈,他本身字就不错,也露不了馅。现如今他决定做好一个明君,权利自然是要一点点收回来的,那时候写的字估计就会很多,既然决定留下来,那练好毛笔字就十分有必要了。
听到顾潇潇这样问,知道她又是想旁敲侧击地提回宫的事情,便回道:“ 大概是吧。”并非他心不在焉,只是他确实不太确定淑妃的预产期,他与淑妃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想着怎么既不让人怀疑他的身份,又能巧妙地化解淑妃的纠缠,这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心思,他再也分不出心神去记其它了。
“她上次不是给你写信来着吗?信里没提?”
沈思渊抬头,语气揶揄:“怎么?吃醋了?”当初信寄来时,他们还没确定关系,他让顾潇潇看,顾潇潇死活不看。“信就在那个盒子里放着,你看看,她好像没写。”
“我吃什么醋?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看我的信有什么好奇怪的!”话虽如此,顾潇潇还是有点心虚,她想看不是因为真的吃醋,只是想知道淑妃到底能写什么,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宫里有用的信息,每回传信都要经过沈思沐,她也不敢往景福宫寄信,怕景福宫再被沈思沐盯上,惹了什么麻烦。景福宫那边更不用想着能给她写什么信,她只是想看看有无景福宫的什么蛛丝马迹。当时信寄过来,沈思渊让她看,她还没想好以后,怕他多想,便不去看。
“是是是,我的好爱妃,是我说错话了。”沈思渊一笑,继续埋头钻研。
信里无非是她怀孕十分辛苦,宫里闷热,思念皇上,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潇潇你看!”
顾潇潇抬头看,沈思渊举着一张纸,上面大大的顾潇潇三个字,果真是笔走龙蛇,颇有古人味道,她点点头,像个老学究:“可以,进步非常快。皇上真是天资聪颖。”
沈思渊便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笑起来。
富贵沿着河流寻了两天,才找到皇上交代的河流,派人下去搜查,果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便抬回去给沈思渊过目。
他在门口时,正好看到沈思渊正在提笔作画,顾潇潇在旁边拿着纸张诵读,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景福宫那时,两人也是在这样静谧祥和的环境下,吟诗作画。一雨一晴,无论天气如何变化,人依然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