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至今未提起过关于自己的处置,衡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至今依旧会做梦,会梦到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侧殿中,求助无门,只有一个话也不会说的小梅陪着她。
那般的日子,她实在不想过,更怕被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生母……竟过着那样的日子。
孩子们会担心?还是觉得丢脸,再不想认她这个母亲?
衡月实在纠结难言,到底忍不住一手撑在孩子的小床上,低下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没读过多少书,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总不能为了她的私心,让两个孩子以后过得难堪……
衡月擦干眼泪,不舍得再看一眼孩子,起身走到衣箱前,将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又拿出来看了一眼。
打开,合起,却是将伤心和留恋一起打包了进去。
就在满月前,彻底离开吧。
青寻,小梅,明镜,她谁也不想带,准备自己一个人走到哪里算哪里,能活便活,活不了……便算了。
只要她的孩子还好好的。
*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出月子前两日,在衡月的要求下,华云和小梅一起伺候她好好洗了个澡。
大家都以为衡月是在为回宫做准备,但谁都没想到,第二日一早醒来,屋里只剩下两个啼哭的孩子。
而衡月,不知所踪。
第174章 又跑?“务必将人给朕追回来!”
寂静的清晨,不大的院子忽然炸开,所有人匆忙奔跑,见面第一句话都是“找到人了吗?”
可是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到处都不见了衡月的身影!
廖忠简直要急疯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更想不通,都这个时候了,衡月又能去哪里?
两个孩子,她都不要了吗?
马上要回宫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她也不要了吗?
廖忠想不明白,楚今安更想不明白。
他看着人去楼空的屋子,再看看两个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衡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他们的孩子,她都不想要吗?
小梅,青寻,明镜,全都在,屋里似乎什么都没人。
人却不见了。
楚今安牙齿咬得死紧,一声令下:“给朕找!必须将人给朕找回来!”
天上地下,衡月,朕就不信你能藏到哪里!
“皇上,这般冷的天气,衡月姐姐才出月子,她……”
青寻担心的眼泪汪汪。
华云跪在一旁,低头为自己没能看好主子请罪。
小梅则呆呆地跪坐在墙角,像是不能接受衡月竟就不带自己离开。
廖忠却连忙拉了青寻一把,示意她莫要多言了。
皇上此时明显已经很担心,青寻还雪上加霜,哎。
楚今安咬着牙,没有说话,再看两个孩子片刻,手一挥:“回宫。”
他为她着想,担心她的身体经不住颠簸,没舍得让她提前回宫,日日策马几个时辰来这京郊小镇上奔波。
她却毫不领情,说走就走,当真绝情得很!
一行人轰轰烈烈从京郊回了宫,两个孩子也换上了提前做好的皇子服饰,皇长子和大公主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日后,知柏和康宁的满月酒亦是办得格外热闹。
慈宁宫中,苏太后冷着脸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荷包拿上,扶着宫女的手出了门去。
“娘娘何必计较这些,明亲王的孩子眼瞅着都能叫人了,皇上才刚得了孩子,身子还不甚康健,实在是……”
伺候她的宫女连声安慰着,苏太后却依旧很难挤出个笑来。
楚今安不应该已经被那毒毁了根基,无法留后才对吗?
怎么会,这般突然地蹦出一个孩子?
果然,那个衡月,她早就看着不是个好东西,确实会坏了她所有的计划!
真该
如今被逼到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所有羽翼都被楚今安一一剪除的苏太后实在无法,走到半路时候忽然便定了主意。
她招了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过来身边,低声道:“与前几日来寻哀家的人说,哀家同意了。”
小宫女轻轻一颔首,站在原地不动,等苏太后离开后便沿着墙根悄悄转去了别处。
宫里热闹非凡,连宫外都能窥得几分。
当百姓知晓的皇上有了皇长子,给皇长子庆祝满月时,也都很是高兴,还有那会讨巧的商家,当即挂了大红绸来庆贺。
离皇宫不远的茶楼二楼,一衣着华丽、头戴帷帽的女子坐在窗前,痴痴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谢琅坐在她对面,正帮她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
见她这般,他忍不住喟叹道:“既这般担心,为何又要离开?”
衡月帷帽上的垂纱微微一晃,她却没答,反而问道:“你怎么没进宫?”
“本来是要去的,没想到能遇到你。”谢琅担心地看着她,“你……准备去哪里?”
衡月摇了摇头。
她这次走,银钱很是充足,又猜测楚今安大约会在京郊附近或者更远的地方去找她,干脆一咬牙又进了京来。
今日也是算着孩子们的满月,又听宫中热闹,她才忍不住地往这边来,却恰好碰到了谢琅。
谢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看捂得严严实实的衡月,笑道:“还好是冬日,这般也不算扎眼。”
“我……我准备明日便走了。”衡月咬着唇。
“去哪里?”谢琅抬眸问道。
见衡月语塞,他便笑了一下:“有个词叫灯下黑,不知你听过没有?”
衡月抬头看他,虽然没听过,但这三个字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
“京城这么大,若不是挨个排查,旁人如何能寻得你?”
谢琅说着,以手蘸茶,在桌上画了个大略的京城舆图。
“东城贵,西城富,南城安,北城乱。”谢琅笑道,“最好你能呆在西城,若不能,便到南城,那边普通百姓最多。”
衡月抬眸看他。
轻薄的帷帽垂纱下,一双明显红肿的眼睛,却实实在在昭示她这几日的心情。
谢琅便又放缓了声音:“留在西城,距离皇宫也不远,或许……以后日子那么长,万一还能再见呢。”
衡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西城,是距离她的孩子、她的母亲最近的一片区了。
谢琅从袖中掏出一卷银票放在桌子上,不再看衡月,反而起身离开。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不问你要去哪里,有缘总会相见。只是你必须平平安安的,便是为了大皇子和长公主,也是为你自己。”
衡月没有叫住他。
西城贵,因西城居住的都是富贾商户,她要住在西城的话,自然需要大量银子傍身。
欠谢琅的已经还不清,好在……真如他所言,以后日子还长。
她总能一点一点,将该还的银子还给他。
*
宫中。
楚今安目光何其犀利,尤其像是谢琅这般的人。
在谢琅稍稍迟到那么一会儿的时候,楚今安便已经注意到了,并且很快的吩咐暗卫去寻谢琅,并要一直监视对方。
但还是稍晚了一步,暗卫只瞧见谢琅从宫外匆匆赶来,也不知是出门晚了,还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
“继续跟着。”楚今安咬牙切齿。
好得很,衡月若真的敢离开他,却还和谢琅有联系,他就……
将谢琅调出京城,永不许进京,再不让他们见面!
至于衡月,自然要牢牢将她关在宫中,让她插翅难飞!
他原以为,不管如何,孩子过满月宴的时候她总能出现,皇宫周围早就部署好,只要衡月跟露面,便马上捉进来!
但是没有!
她实在心狠,竟果真连孩子都不顾!
“这么会跑,朕便看看,你能跑多远!”
楚今安叫来银甲军指挥使,低声吩咐道,“从京城往四面,每个方向都给朕派出一队银甲军,务必将人给朕追回来!”
第175章 费这么大力气,怎可能是为了找她
而此时的衡月还在茶楼上。
她又要了一壶茶,原想着是陪孩子过完满月再回去临时的住处,但大约因她正好站得高了些,竟瞧见几队银甲军从西华门一路而出。
……这不是去寻她的吧?
衡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又很快站直,努力真的端出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之前便想过,上次逃的时候,她是努力隐藏痕迹,想融与人群中不被发现。
所以一直打扮朴素,布衣布裙,努力装作是个普通百姓。
这次衡月出来后便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还租了个很大的马车,假装是南方来京投奔亲戚的大家小姐。
这般身份,便是惹人注目一些,也无人会怀疑她竟敢这般大张旗鼓。
其实衡月还挺好奇谢琅怎么看出来是自己的,她自觉伪装已经到位。
不过谢琅不肯答,她便也无法真的追根究底。
这会儿瞧见那些银甲军,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茶盏,衡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再瞧一眼皇宫的方向,她在心中默默道:知柏,康宁,娘会一直陪着你们,你们要好好长大呀。
西城不大,但衡月手中银钱颇丰,很快便也买下了一个院子,之后又在南城租了个小铺面。
她没有再卖包子,却也还是经营食肆——一家小小的面馆,足以维持营生。
面馆名字也简单,念亲面馆。
衡月想念她的亲人,她原本活着就是为了能出宫与母亲和妹妹团聚。
但世事弄人,她如今已经出宫,甚至有了不少银子傍身,却实在没办法去看母亲一眼。
不过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会有改变。
衡月期待着不知会不会到来的一天,不肯让自己陷入绝望中。
在西城,她是南边来的世家闺秀;在南城,她被人称呼一声“念亲嫂子”,是个煮面的妇人。
这样的生活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衡月过得还算舒心。
在宫中良好的规矩让她装起世家闺秀来很是得心应手,在回到南城做面,也犹如从前在膳房的生活。
最好最好的,便是不管从西城到南城,还是南城回西城,衡月路上都能看到皇宫。
她的家人、儿女,住的地方。
哪怕见不到人,但只要一想到,两个孩子就在这偌大的皇城里,衡月便觉得心安。
规律又忙碌的生活过起来很快,不知不觉间,衡月这日刚到面馆,才打开门,便迎来了京城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衡月伸手接住雪花,面上还有些怔怔。
路上走过的行人顺口接了一句:“都腊月二十了,早该下雪了。”
腊月二十?
那岂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
去岁这个时候,衡月满心惦记的都是年底与家人见面的那一日。
今年,怕是见不到了。
过了腊八节,路上的行人便越来越少,衡月面馆的客人也少了起来。
天气实在冷,连下几日大雪的路上也不好走。
衡月便提前关了门,贴上告示休了年假,回了西城的宅子准备过年。
西城的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面积不算大,衡月也只聘请了一家三口帮忙料理宅子。
不过这三人都很是勤快,看门、打扫卫生、厨娘、洗衣都包了。
他们名叫雨点的女儿,与活泼的青寻有些相似,衡月瞧着亲切,平日里便对她也更和煦了些。
不过衡月在他们面前,还是自称姓杨,是个新寡的妇人。
雨点的母亲是个很憨厚的妇人,对衡月的遭遇还有些同情。
她手脚勤快的很,衡月回来这边,几乎什么活计都不必做。
她便算了算账。
这一年的面馆经营不错,收入勉强算得上能看,但距离填平买院子和租铺面的钱还是有些距离。
暂时没办法还给谢琅银子,衡月叹了口气,收起账本,就见雨点兴奋的从廊下跑过来。
“娘子!外面在发铜钱,好多的钱!”
雨点喘一口气,比手画脚的喊道,“据说是皇上老爷开恩,给百姓发过年银子了!”
“每个人都可以去领?”衡月有些惊讶。
从前宫中没有这般规矩呀?
“是呢,听说是皇上的两个孩子快要满百日了,加上这就要过年,要好好庆祝一番呢!”
雨点高兴地说着便上来拖衡月的手,“娘子快随我一起去领铜板呀!每个人只能领一次,不能代领,那可是三个铜板呢!”
衡月却长睫轻轻一眨,打心底里不愿意去。
这件事情实在诡异,她早就算过,知柏和康宁生在十月里,百日应该是在年后了。
还有这般,谁去都可以领铜板的规矩……
或许是她想多了,但衡月总疑心,是不是,皇上也开始着手排查皇城的众人了……
“你们去吧,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衡月笑着摆摆手,好容易才挣脱了雨点的手。
那边雨点蹦蹦跳跳地去了,又很快攥着几枚铜钱高高兴兴的回来。
她与衡月说起外面的盛况:“……好多人一起发钱,所以领的速度好快!真的是去了就有,只要登记住处和家中有些什么人就可以!”
“还要登记这些?”衡月心中一惊,连忙问雨点,“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家中有四个人,除了我和爹娘,还有一个新寡的姐姐,最近受了风寒,所以不出来领钱了。”
雨点眨巴着眼睛,话却说得非常真诚,任谁来听,也只会觉得小丫头说的全是真的。
衡月微微松了口气,再加上雨点报的是他家的姓名,若楚今安此举真的是为了找她,应该也……不会找上门吧?
第二日,衡月便听说,是皇上要趁着过年,给京中百姓做一个摸底记档。
她闻言,怔愣片刻,又笑了一声。
她真是好笑……
还以为,楚今安拿出这么多银钱,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了找她呢。
她,配吗?
真的是,她还以为,自己多重要呢。
衡月笑笑,掩饰住心中不知为何升起的失落,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
三个月了,或许,皇上已经忘了她呢。
低头继续手中的活计,衡月不再去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