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对他外貌与气质的评价是:有种刻意为之的混混气质,但他本人不适合走这种风格。
这样的同学自然被班级乃至校内八卦,封灵竖起耳朵听过几句。据说贺天山因为父亲的工作从外地转学而来,虽然成绩差,不好好学习又常出去混,但托了关系又给校方不少钱,被破例录取。小道消息还称,他有家业继承,根本不用学习,“真是可恶的钞能力”、“明明来的是寄宿制学校,他跟宿管打声招呼就可以夜不归宿”。
封灵自知自己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即使短期可以,长期也会暴露自己的“不正常”,况且自己特别的力量本就与常人相斥。对于贺天山,她不想打招呼,甚至希望他进错了班级,跑错了学校。而贺天山也摆出一副冷淡态度,至少从昨儿中午到今早,二人全部对话仅限几句:
“这位……贺天山同学?还差你的数学作业。”因为优秀理科成绩而莫名其妙担任数学课代表的封灵找上这位莫名其妙的同桌。
“没有,”贺天山手托下巴望着窗外,看也不看封灵,感觉她还杵着,不耐烦摆摆手,“我一题都不会,根本没写。”
“喂……你这样会被老师骂的……”在重点高中见惯规矩学生的封灵很为难,心知这人不打算交习题册,身子往别处微微转动,却又离去未遂,还指望他能给个面子。
“给你添麻烦了?那把你的借我抄?”贺天山这才转过头来,手指由上至下滑过封灵怀里习题册,“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你的。”
封灵那本习题被准确抽出,不过贺天山只看一眼封面姓名确认,而后将它扔回封灵怀里,继续看他的风景,“你去跟老师实话实说,就说是我不交,不关你事。”
“封灵,还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再躺会?”医生抬手在封灵眼前晃晃,将她拉回现实。
封灵连忙回应:“没……就是觉得这事太离谱了。”
“嗯?”
“咳,是新的体育老师太离谱了,虽然我跟他解释了我一跑跑跳跳就发晕,但他不听,非觉得我身体不好检查又查不出问题一定是缺乏锻炼导致的。所以之后每次体育课我都会来躺着吧……”
封灵又与医生寒暄几句,带着一脸困惑出门,决定去跟贺天山道谢。没想到贺天山就在操场边树下瞌睡,感觉到有人走近,猛地睁开眼,吓得封灵止步不前。
尽管很想直接道谢后溜走,封灵还是多关心一句:“贺天山同学没休息好?”
贺天山挂出一副“要你管”的神情,冲封灵挑眉,“你家人是做什么的?平时不管你这身子?”
封灵正犹豫是否可以跟他倾吐自己多年困扰,贺天山又拒她千里之外,冷声道:“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二人陷入尴尬。好在封灵想起正事没干,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向他道谢。
“同学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贺天山不再看她,只淡淡回应,致力于维持二人疏离而尴尬的关系。
第4章 执念卷 第一章 封灵(下)
当天傍晚,封灵又去小池塘边想心事。那位仿佛梦里见过的厉鬼躲在池塘边假山后,虽知封灵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但不愿露面,一言不发。封灵清楚他与人畜无害的普通灵体不同,因怨念过重而拥有一定能力,不过他并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思,所以她无所谓他停留附近。甚至,封灵觉得,如果他不嫌吵闹,她可以把自己压抑许久的心里话倾诉出来。
想到这儿,封灵问他:“喂,你会听我说话吗?”
他动了动,正欲给出回应,又打消这个念头。
“那我开始说啦......”
她说了很多很多,他就默默倾听很多很多。不止一次想要现身的他,还是更愿意用灵力包裹自己。只有那血色双眼,怎么也遮不住。
于是,在上学日子,每天傍晚都有位少女面对池塘讲述往事。只不过她越来越多地提起那位愈发熟悉的新同桌。
“下午体育课,他提出陪我跑步,这样万一我摔倒还能有个照应。我怕大家误会,又怕自己跑得太慢,但他就这样拉着我的手腕……那么多人看着呐好可怕,课间还被班主任约谈了!你知道贺天山同学说什么吗,他说以后他给我补体育我给他补课本知识,这叫一报还一报,只要学习进步还管用什么手段,最后把班主任说服了!不过今天居然能绕操场跑两圈,所以体育老师说以后都让贺天山同学带我跑……”这天,封灵在小池塘边将贺天山吐槽个遍,“虽然很害怕跟别人走近,但我希望他‘看得见’,那样就总算有人理解我了,我也可以放心大胆跟他说话。等等,今天怎么全在说他,我是不是......”她忽然住了嘴,心跳得很快。
假山后,厉鬼依然沉默着——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
封灵感受到他微弱情绪变化,转而问道:“这么多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真不好意思啊。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摇摇头,生怕一旦将自己姓名交付她手,她会被卷入他的个人恩怨中。
封灵迟迟等不到厉鬼回应,忽又察觉附近有强大灵体逼近,扭头朝灵力源方向一看,只见一只金色小虫正向她扑来!她本能打出两道念力波,将小虫震得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虫霎时没了气焰,耷拉触须,委屈地扇动着自己的小翅膀,消失在远方。
血眼厉鬼似乎忌惮这小虫,待封灵平复心情,她已感觉不到他在假山后;她又担心金色小虫伤人,便顺着那小虫的气息摸去教学楼,一路来到班级门口却再也寻不到更多线索,只见那痞里痞气的同桌正抚摸自己的宝贝吊坠,朝她露出生硬笑容,“封灵,还没吃饭吗?待会要不要一起去我爸那里吃晚饭,把作业带上,你写完我抄。补课的事就是说着玩玩,我根本不需要书本知识,你别放心上。”
同桌难得开了口,封灵却无心回应他的期待,快步走去,“算了吧,我又不能随随便便出校——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金色小虫子飞过去?”
贺天山四处看看,最后瞅一眼窗外,“好像有?跑没了吧。”
封灵从窗口探头,什么都没发现,只能提醒贺天山:“如果看到的话离远点。”
“为什么?一只小虫而已。”贺天山将吊坠塞回衣内,看着封灵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好笑。
“那是……那是这边一种有毒的小虫,被咬到很麻烦的!”封灵总算憋出理由。
“很常见么?”
“就……偶尔才能见到,但是最好别碰上……”连续胡扯逼得封灵直冒冷汗。按理说她不该担心灵体贸然攻击普通人,可……
“是么?”贺天山笑意渐深,“我老家后山有很多毒虫。我都被咬出抗体了。”
封灵倒吸凉气,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地方。不过,贺天山难得与她说这么多话,她忽然也想聊下去,遂好奇问道:“贺天山同学的老家在哪?”
“湖南湘西,苗家古寨,”贺天山仔细观察封灵神情,“你呢?”
封灵一秒回应:“我家就在这里,亲戚都住城里,也没什么特色……不过我知道城里景点,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啊。”
贺天山沉思片刻,想起封灵还在面前,便将话题终结:“我对景点没兴趣。倒是你,别到处乱跑,招惹不该惹的东西。” 说罢恢复一贯的冷漠脸,起身甩上书包,再盯封灵一眼,算作无声道别。
第5章 执念卷 第二章 狗儿(上)
九月十八日夜,中年妇女加班结束,起身离开办公室。原本还有同事与她一起加班,可那同事忽觉头晕,先走一步。
中年妇女关上灯锁了门,打算去趟洗手间。已过十点,楼内应当空无一人,洗手间的水龙头却在“哗哗”流水。镜面笼罩着淡淡水汽,让她看不清自己相貌,看不见四周未知。妇女觉得怪阴森的,三步作两步上前拧紧龙头,然而喧闹后的寂静又太过诡异。她打消上厕所念头,快步向电梯去,走着走着只听那水龙头再次开启——楼里不会再有别人了!水声炸响在整个楼层,炸响在妇女耳畔,炸响在她的心里。
办公室位于七楼,只不过贴上自欺欺人的“八楼”标签。这妇女平日对动物很不友好,还杀过数不清的昆虫青蛙;再加上她读过不少灵异禁忌,此时便联想到各种精怪鬼魂,于是打消坐电梯念头,转而从电梯对面的安全通道下楼。可当她下到六楼时发现,电梯居然停在六楼,电梯门大开,里头幽暗灯光无声无息地凝视着她......她连忙奔向五楼,电梯也跟到了五楼,还是大开着门,还是那样凝视着她!
她急了,干脆闭上眼睛,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终于踏上一楼。她以为自己就要摆脱这个噩梦,可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停在一楼的电梯内,灯光一闪一闪,像眨巴着的眼睛。一对血红,在闪动灯光中慢慢浮现......
“你还记得……那只狗儿吗?”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深渊。
一只脏兮兮的白色流浪狗溜进学校,来到小池塘边。她是只田园犬,大大的眼睛总带恐惧,怯生生地望着周遭一切;她的尾巴常常低垂,一有风吹草动便夹起尾巴,四肢发抖,随时准备逃跑。封灵发现了她,给她拿来食物。流浪狗感激地摇起尾巴。
这一切都被假山后的厉鬼看在眼里。
将近两周过去,贺天山与封灵之间没有说过太多话,他只在体育课时帮她一把。封灵总等着贺天山先开口,然而贺天山就是不找她说什么,所以封灵面对他时一直有些尴尬。贺天山倒没觉得尴尬,也从不介意谣言四起,反而如同置身事外,兴致勃勃地看封灵如何应付风言风语。
不过,终于有一天,封灵在池塘边喂流浪狗时发现贺天山身影闪过。封灵心里一惊,以为他来找她,但很快推翻了这个假设——贺天山看也不看封灵,在附近小心搜索一阵,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慢慢靠过来。流浪狗一见贺天山靠近,马上龇牙咧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做好扑咬准备。封灵见状,连忙蹲下去轻轻抚摸她的背,怕她一怒之下蹿出去伤到贺天山。
贺天山居然吓得退了几步,边退边支支吾吾问道:“它……它咬人?”
封灵答:“我也不知道,你不动它的话它应该不会动你——你怕狗?”
“我......”贺天山实在说不出口。此乃他一直逃避的事实。
“挺可爱的啊。肯定是因为你有什么动作吓到她了,过来摸摸吧,有我在呢。”
“你快拉住它!”
贺天山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曾经对世界不屑一顾的神情被他抛远,取而代之的是因恐惧瞪大的双眼与一串划过脸颊的汗水。他竭力克制情绪,插在口袋里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封灵不希望他离开,于是轻轻推了推流浪狗,让她自己玩。流浪狗不肯走,坚决护在封灵左右,封灵便把吃的递到她嘴边,她竟看也不看,直勾勾盯住贺天山。
贺天山知道自己没办法接近封灵,只得退到自认为安全之处,远远问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
“为什么会怕?”封灵揉着流浪狗的脑袋,“我可不是一个人。”
“你还是小心点。女孩子独自到这种地方,会被恶鬼缠上的。”贺天山再瞥她一眼,快步离开。
小池塘一带较为阴森,总有冷飕飕的风儿刮过;每到这时,杂草们生硬点头,毕竟它们不欢迎任何不速之客。此处来者甚少,流浪狗得以安然栖息。血眼厉鬼也和流浪狗一样游荡在小池塘一带,和封灵一样喜欢这只流浪狗。流浪狗不介意他身负怨念,与他成为好友。
他四处游走,终于了解到流浪狗的故事:她本生活在一位婆婆家里,婆婆待她很好,将她视作自己的孩子。然而婆婆去世后,家中儿媳嫌她不是名犬,不给她饭吃,随意打骂,最后将她赶出家门。她在外流浪半年之久,躲躲藏藏,受人欺负,饥寒交迫下溜进这所学校。
作为已死之人,他完全不受生者法律制约,决定为流浪狗复仇。
又是一天晚餐时间,封灵成功帮助一只小鬼了却他的执念,为了和他在教室外说说话,作最后的告别,她拿着手机靠在耳边,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小鬼同她交换许多见闻。渐渐地,班里同学都已离开,只剩不紧不慢收拾文具、整理书本的贺天山。他将一切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慢悠悠走出教室。
尴尬的是,贺天山走到封灵身边时,封灵忽然听到自己手机响起,拆穿她的通话假象。封灵顿时慌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会把我当成疯子的!”
脸颊泛红的封灵连忙看向贺天山,只见贺天山拿着他的手机冲她晃晃,脸上得意——拨她号码的正是他。封灵不知他如何弄到了自己的号码,脸红得更加厉害,慢慢放下手机。
贺天山没有打扰她太久,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不是只有你,‘看得见’。”
他是她的同类。
这一刻,封灵在贺天山身上寻到自己苦苦等待的归属感。
九月十九日的宁静傍晚,洒满夕阳温暖余晖的小池塘边,封灵逗着狗儿,假山后的厉鬼照例听她说话。她说她的学校生活,这让他羡慕万分。
顺理成章地,封灵又说起贺天山。她看似腼腆保守,内心却对身边的人与事,对这个世界充满渴望,渴望去探索和冒险,渴望爱与被爱。
他第一次从假山后走出。虽然他仍包裹着灵力,有血红色双眼,与梦中厉鬼完全一样,但封灵感受不到敌意,只觉得他是友好的,冲他微笑。他来到流浪狗身边,流浪狗的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封灵对他的回应不抱期望,不过还是征求他的意见:“给狗狗取个名字吧。”
这一次,他不再沉默,思索片刻便答:“白昼。”
封灵听到少年压抑而沙哑的声音。她冲他笑笑,“嗯,就叫‘白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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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阈值较低者可跳过第一部 分。
第6章 执念卷 第二章 狗儿(下)
这天熄灯后,困倦不堪的封灵收到贺天山短信:“知不知道昨天死人了?”
封灵回:“不知道。”随后补充一句:“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死人吧......”
贺天山说:“那人是惊吓致死。”他也对此作补充,发送一条彩信。
封灵毫无防备,打开彩信中图片一看,差点没叫出声——那两张照片均为警方拍摄,其一为尸体面部近照,其二为全身照。死者倒在楼道出口,四肢扭转,面色发青,眼珠几乎爆出且上翻,嘴巴竭力张大。贺天山还标注了凶案地点: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离学校八九公里之遥。
本着不信谣不传谣的精神,封灵上网搜索,却找不出任何相关报导。她质疑贺天山哪来的消息,被告知此案性质过于恶劣,为防群众恐慌,消息已被全面封锁;若封灵不信,他可带她找到几名知情者,使用术法令对方吐露真相。
封灵强装平静回复:“那么你想说什么?找我一起调查?可我连墙都翻不过去。”
“我调查过了,凶手就是池塘边那家伙,你得小心。我可不想看到你的尸体被池塘泡得跟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