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本就崎岖不平,手掌按上去针扎一般细密地疼,她不禁拧眉“嘶”了声,去看自己被撞疼的部位。
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好似膨胀至最高点,然后便因为疼痛慢慢,慢慢地泄了。
简墨坐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她用手背狠狠揩了下眼角,将那发涩发胀的痛意咽下去。
还没找到人,她不可以这样。
简墨仰头,那无垠天际黢黑,好似无情闭阖的双目,沉默望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事情发生地突然,张齐没来得及扶她,后又见简墨情绪不对,他踌躇良久,终是耐不住,递来一包纸巾,“简小姐,您没事吧?”
简墨:“没事。”
这句话讲完的下一秒,她忍不住思绪翻涌,她没事,那褚逸清呢?
——褚逸清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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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珂属实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他的预想中,褚逸清这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终归是自己爹,给人留几分薄面。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撞上几年难得一遇的大地震。
宋珂下车点了根烟,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艹.蛋的心情。
林眠很是焦急,她主要担心自己的好姐妹,见宋珂还跟没事人一样倚在车边抽烟,她气不打一处来,将那烟一夺,扔地上踩了两脚,“你怎么回事,现在是耍帅的时候吗,找人去啊!”
林眠人如其名,跟小绵羊似的,性格温温柔柔,连骂人都没什么杀伤力。
这还是她第一次发这种程度的脾气,宋珂觉得新鲜,偏头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回,“林小姐,我把你带到这没收你一分钱吧?现在没落到一句好还挨顿数落?”
他那神情似笑非笑,整个人浸润着股懒散公子哥意味。
挺吊儿郎当。
但实在是有种破次元的帅,被这乱七八糟的环境一衬托,又品出两分难言的痞劲。
林眠按捺住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的悸动,好声好气道,“酬劳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先去找人好不好?”
衣袖被轻轻拽一下,小绵羊似的人仰面看着他,眼眸莹润,语气轻柔,宋珂整个人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受用得不得了。
他拿出手机,准备再次尝试联系简墨,但那头却始终没回应。
页面一直在打转,自己的消息发不出去,别人的消息也进不来。
林眠扒着他手臂看了会,见这人似乎一筹莫展,她果断翻个白眼,上演飞速变脸,弯腰将裤脚掖进马丁靴,她边打电话边往山上走。
这时已有些坐不住的开始重新加入队伍,林眠简单与其沟通后,决定与其结伴而行。
她全程没再看宋珂,什么意思昭然若揭,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陌生人。
宋珂伸手搓搓额角,神情略有挫败,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交叠,远远望去,在这黝黑的夜里似乎融为一体。
渐渐地,一束、两束、三束……越来越多的微弱光线自各个方位亮起,仿若熠熠星辰,化身希望航灯。
简墨亦为其中一束。
她跟张齐走散了,但周遭不再阒静,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浪唤醒身边尚在沉睡的一切,她忍不住再次点开手机。
电量堪堪维持在微弱的百分之二十,方才那消息并未发出去,她没在意,近乎习惯性点开两人共享的位置。
屏幕艰难跳动两下,然后定格在左前方,那是一刻钟前遗留的轨迹。
简墨诧异睁大眼,反复确认,她试图再定位一次,却再没成功。
这里的信号实在太差了。
但不管怎样,有总比没有好。
简墨吸吸鼻子,一步一步靠近地图上的方位。
方才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脚踝应当是有些肿,但这些都不重要,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知前进的机器人,机械迈步。
天亮了,一轮红日自地平线缓缓升起,密林间晃动的烛火渐次被吞没,周遭嘈杂的呼喊声更密了些。
可简墨却生生止住脚步,难以置信般停下脚步,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幽雾弥漫的万丈悬崖。
她无路可走了。
不敢相信,不应如此。
简墨嘴唇翕动,急促的吞咽一口唾沫,低头去确认。
一定是她走错。
一定是。
可明明显示就在这里。
她几分怔然,久久望着屏幕上那不再闪烁的点,百分之一的电量岌岌可危,而她就这样盯着盯着,望见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复又晨曦,仅存希望耗尽,手机闪了下,倏尔陷入黑暗。
耳旁嗡鸣,风卷着雾席卷而来。
好冷,真的好冷。
心脏如被薄冰包裹,冻得她喘不过气来,简墨好似溺水的人,完全无法呼吸。
天真的亮了么,为何她觉得比昨晚还要难熬?
简墨站在崖边,几度向下望,内心有道声音在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立马反驳,如果不可能,为何到现在都没找到。
别想了,别找了,接受现实,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
“不——”
简墨两手抱头蹲下去,发丝飞扬,惊散清晨雾气。
她反复呢喃,也不知是在劝服谁,“不可能,一定不会……”
她就这样重复着,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墨墨?”
好熟悉的声音,她疑心自己幻听,身形一顿,旋即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可下一秒,是更为清晰的一声。
连名带姓,男人唤,“简墨。”
这并非疑问句。
那嗓音细听之下掺杂难以言状的疲惫。
简墨心里泻掉的那股气因为这再次迅速聚拢,她迅速转身站起。
那晨光熹微一轮红日下,是男人对她展露微笑,张开怀抱,艰涩道,“……过来。”
简墨望着他,后知后觉的委屈自四肢百骸涌上来,她撇了撇嘴,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朝那跑了过去。
然而到跟前,她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堕入那怀抱。
简墨确认过后,飞起自己健康的那只腿,狠狠踹了褚逸清一腿。
力道之重,让他不由身体后仰,闷哼了声。
伴随而来的,是简墨连珠炮般的质问,“你是不是有病,没事跑这来干什么!”
“来了就算了,不呆酒店你上山,活腻了是不是!”
“为什么不开机,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把那个鬼位置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办!是不是,是不是……”喉咙发胀,重感冒般被阻塞,痛得简墨说不下去,嗓音也轻了又轻,“是不是只要我喜欢谁谁就会倒霉……你是不是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安生……”
抬手下意识捂住脸,触到一片冰凉。
各种后怕与庆幸,珍惜与爱意在此刻交融。
简墨泣不成声,不顾形象,嚎啕大哭。
近乎眼泪掉落那一瞬,她被拥入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男人一下又一下安抚地顺着她的背,嗓音沉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褚逸清心潮不可自抑般起伏,心口一片柔软。
她这样妆容精致不化妆不出门的人,此刻面容憔悴疲倦,穿着简单,蒙上些许尘埃……狼狈有之,仓促亦有之。
不难想象,她听到消息的那瞬间会有多么慌张,多么无措……
褚逸清不觉更用力地拥紧她,深深呼吸,怀中人哭腔渐止,身体却依旧冰凉而微颤。
他沉默且温柔地吻过她发顶,正准备说些什么,怀里一轻,近乎某种下意识的本能,他捞住身体下坠眼眸紧闭的简墨。
紧绷神经骤然放松,情绪大起大落。
简墨就这么在褚逸清的怀中晕了过去……
第46章
褚逸清反应及时, 地震来临前及时弃车寻找躲避物,这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对比之下, 心存疑虑的褚清河则要狼狈许多。
他一方面惦记儿子手上的东西,一方面又觉得大惊小怪,地面崎岖凹凸是常态,跟地震有什么关系。
这个年纪的男人大多依赖自我与常识,并不怎么相信外人的判断。
于是,在那车门开启瞬间,褚清河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伸长身子试图去抢夺那叠A4纸, 有没有原件他没来得及想,完全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褚逸清没料到他这位父亲到这种关头竟然还惦记这些, 内心好笑的同时意识到,他果然离开公司太久。
脑子长时间不用,显然已生锈发钝。
他可没那些多余的慈悲心肠,留给他一个背影,径自同司机一道离开。手机没电后自动关闭,中途侥幸开启过一次, 但不过一秒光景,便再次罢工。
后来便是天崩地裂后漫长的等待。
确认安全后他跟司机分头行动, 也不知怎的,他心头一紧,福至心灵般沿着那看着最是人迹罕至的小径, 一路攀登向上。
清风徐徐, 朝阳初升,他行至无路可走, 目光偏转,哪里无路, 分明柳暗花明,他最想要的人就在他眼前。
命中注定般相遇,命中注定般纠缠。
命中注定般相拥,命中注定般厮守。
……
简墨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她眼珠子转了转,大脑缓缓转动,几秒后,身体酸麻迟钝般袭来,她才慢慢想起事情经过。
鼻端嗅到阵阵消毒水气息,尽管猜到自己在哪里,简墨还是在揿亮床头灯后才放下心,确认道,原来自己真的在医院。
她在医院,那褚逸清呢?
来不及穿鞋,正准备跑去护士台问个清楚,脚沾地瞬间,忽听到斜后方,卫生间方向传来哗哗水声。
随后水停门开,他出现。
简墨近乎下意识扑了过去,整个人跃起,褚逸清张开双臂,两手托住,她似考拉般挂在他身上。
难以言明的温馨在此刻缓缓蔓延,迅速灌满整间病房。
简墨抱着他脖颈,两臂松开自然垂下,她现在做不到安安静静相拥,心脏好似被吸饱水的海绵,胀得她难受的同时又有种无法言表的满足。
接吻近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被男人托住臀抵到墙边,呼吸缠绕,气息交融,他们用唇舌完成一场为彼此的献祭礼。
简墨两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将这个吻拉得无限长,阒静的幽暗的密闭的环境里,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但那紊乱的呼吸与溢出的呢喃早已说明一切。
然后指尖触到什么,戛然而止。
简墨眼眸尚未恢复清明,仿若蒙着一层水雾,她有点懵,拍一下褚逸清的肩,示意他放她下去。
男人没照做。
简墨心中怀疑更甚,索性就这样保持被他禁锢的姿势低头解他衬衫。
褚逸清无言叹息,心知瞒不过,他握住她一只手阻止,低声道,“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
信任的前提是坦诚,他一开始就选择隐瞒,简墨怎么可能相信他的避重就轻。
她抿唇不说话,挣开他那只手,闷头继续解。
褚逸清拗不过,遂转移话题,“睡觉吧,不早了。”
简墨不听,坚持要看一眼。
褚逸清启唇,正准备说什么,对上小姑娘微红眼眸时一愣,满腹草稿皆吞回去,无奈将人放下,他认命转身,将衬衫下摆撩起,为背上那道伤口口头添加注释,“真的没什么,就是看着吓人——”
简墨语气湿润,“我就说你命怎么这么大,人家都有伤,只有你没事……”
褚逸清心头一软,转过身,托着她脸,指腹按在她脸颊,柔声哄道,“别哭了,怎么两天没见变成个小哭包。”
他还有心情开得出玩笑,简墨却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那么长一道伤,也不知有多疼,光凭想象她便已有些受不了。
手背忽地一凉,豆大泪珠再次滚落,烫得褚逸清指腹与心脏皆齐齐一缩。
他内心不由愈发柔软,将人拥入怀中,抚着她的背,嗓音低低沉沉,似叹息,“……哭得我心都碎了。”
少顷,简墨吸吸鼻子,从他怀中退出。
她自觉丢脸,背过身,瓮声瓮气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就闷头钻进了卫生间。
那门刚关上便又被褚逸清拉开,他两手抱臂倚在墙边,姿态懒散,就这么看着她洗脸挤牙膏。
简墨微皱一下眉,向外挥手赶人,“你出去。”
褚逸清侧着身岿然不动,见状挑眉,显然是要将全程观望到底。
简墨暗骂句神经,自顾自对镜刷牙。
褚逸清对她这种时时刻刻的变脸早已见怪不怪,笑一声,目光始终没从她脸上移开。
估计是因为有人在看的缘故,她刷牙的动作堪称优雅,淑女气质十足。
留给他的一边侧影清晰上书两个大字:包袱。
小姑娘眼睛还有点红,估计是哭懵了,动作并没有那么利索,间或无意识的一秒停顿让人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褚逸清身随心动,在人直起身找纸巾擦脸时,几步走过去,探身,在她唇上索了个湿漉漉的吻。
只一下,一触即分。
旋即走出去将门拉上,接下来的项目就不适宜在这里观看了,容易出事,还有点扰民。
卫生间内,简墨眨了眨眼,半晌,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
上面残留一丝温度,柔软而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