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重点在哪。
平芜的天似乎很难黑得彻底,不浓稠,更像是稀释过的颜色。
剧组旁边不远处有一处滑雪场,三月,雪还没化。
谢逍牵着温慕寒的手上了轨道上山,南方的雪场基本上是人工造雪,没有北方的松软。
“真不怕我把你卖掉?”谢逍背着上轨道,下颌上抬,懒懒地垂着眼看她。
“这么放心跟着我。”
“不怕,”温慕寒摇了摇头,杏眼清澈,月光和灯光落在她眼里,明澄澄的。
“我知道,你不会的,谢逍。”
谢逍唇角稍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傻姑娘。”
温慕寒弯起唇,被人说傻也开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谢逍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陆洋,估计是回酒店了吧。
他住的那家酒店是陆洋开的,知道他入住说什么都要给他升总统套房,住多少天都不要钱。
谢逍拒了,睨他一眼,懒懒道:“你钱多烧的慌?”
陆洋还傻乎乎地点头,“对啊。”
“……”
谢逍食指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
“喂?瘸子。”
“你去哪儿了?”陆洋问,“我刚碰到耗子他说你回酒店了,我到酒店没看到你。”
“出来约会。”谢逍目光望在温慕寒侧脸上,手指勾着她垂在肩头的头发,拖腔拖调地说。
温慕寒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着看远处的山。
“我靠,”陆洋没忍住吐槽,“你跟谁约会啊,逍哥,你不能出门约/炮粉丝吧,到时候爆出来,我还指着你火起来,还找你代言呢。”
“……”
谢逍扯唇,“你别把你那套按在我身上,我为了我未来老婆守身如玉。”
听到守身如玉四个字,温慕寒耳朵有些红,眸光动了动不敢对上谢逍别有深意的眼神。
“哟。”陆洋揶揄一声。
“哟。”又是一声,这次是傅翎,他在陆洋旁边。
“滚你的,嘛呢。”连京腔都蹦出来了。
“啧啧啧,稀奇啊,”陆洋试探地问,“不会还是慕寒小姐姐吧。”
谢逍这边很久没出声。
陆洋那边只听到凛冽的风声,傅翎拿胳膊杵了杵他,给他一个眼神。
陆洋立马反应过来,找补:“那啥,逍哥,我脑子突然抽了,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谢逍依旧没说话,就在他以为电话是不是挂掉了,“诶?挂了吗电话?怎么没声啊。”
与此同时想起一声“嗯”。
很轻,没有人听到,只有谢逍自己,风将他的声音带回给了他。
嗯,是她,就算过了很久,也依然是她。
谢逍:“挂了。”
“得嘞,”陆洋嘿嘿一笑,应下声来,“我们这就告退,绝不打扰你。”
电话一挂断,陆洋就说:“我估计就是温慕寒,没想到谢逍这狗逼还挺深情。”
傅翎摇了摇头,不予肯定,“不一定,温女神原本就高高在上的,谢逍现在又落魄了,配不上配不上。”
“逍哥配不上你配得上?”
“……你非得杠是吧。”
“反正我就觉得他俩配。”
“又要打赌吗?”
“赌就赌,你忘了你上次输了被叔叔拿棍子抽的!”
“瘸子!你是不是欠练了。”
“略略略。”
山上的温度有些低,所幸出门的时候谢逍带了那种一体式的帽子给温慕寒戴上。
两个人先去换了滑雪服,拿着滑雪板去雪道。
这座山的海拔不高不低,属于正正好的那种。
这里的雪道分了儿童区和成年区,对于孩子家长来说也多了些保障,避免一些碰撞。
在晚上滑雪,有种极致的白和极致的黑碰撞在一起的感觉。
温慕寒穿着滑雪服,头上戴着护目镜,脚步笨拙地跟在谢逍身后,扯住他的衣角,被他拉着走。
“谢逍,我不会滑雪。”
再看谢逍,一身纯黑,反光护目镜戴在头上,露出精致的五官,鼻尖的那颗痣格外的突出好看。
“没事,大不了我抱着你滑。”
他回头看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薄唇红得旖丽,眉头微扬,语气散漫。
温慕寒瞳孔瞪大,“那不是两个人一起摔?”
谢逍唇角一松,笑意牵了出来,“这么不信我的技术?”
“……”
“我靠,那对情侣好亮眼啊,配一脸有没有?”
一个女孩拽了拽身旁的同伴。
“我靠,俊男靓女啊,真养眼。”
说着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然后放大,“我怎么感觉这男的有点眼熟啊?”
“估计是哪个网红吧,帅哥的帅都是互通的,看着眼熟也正常。”
“也对。”
最后是,温慕寒套上乌龟坐垫和护具,慢悠悠地往下滑。
谢逍见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爱得紧,喉间滑出低沉的笑声,掏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别拍了。”
温慕寒只觉得羞耻感爆棚,周围一圈就她一个人用这个。
“好。”
往下滑着,好几次重心不稳,直接跪了下去。
如此反复,再好的耐心都会被沮丧磨没,温慕寒干脆坐在地上。
谢逍滑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我学不会。”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冷风将温慕寒的鼻头冻得通红,脸颊还贴了库洛米的防冻贴,谢逍看着弯了弯唇,抬手一把将她抱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温慕寒有些晕眩,惊呼声闷回胸腔里。
“谢逍…”
“搂紧点。”
谢逍笑,那笑里带着几分坏劲儿。
说着,谢逍纵深一跃,滑进了雪海里。
滑的速度很快,她能听到风声从耳边刮过,旁边是缆车在运转,往前方看去,是灯火通明的整个陆城市。
每次从陡坡上滑下来的时候,心跳到半空中再停住,然后再猛地跌落。
那种感觉很刺激很爽,能忘却掉一切事物,因为大脑根本来不及想别的东西。
温慕寒的视线慢慢挪到谢逍的脸上,他带着护目镜,只露出鼻子和嘴巴。
她上身慢慢起来,圈紧谢逍的脖颈,侧头有些小心翼翼地亲了上去。
“谢逍,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想我是想你的。”
第59章 滚烫
嘴唇上感受到的先是一阵冰凉, 谢逍的嘴唇很软,像青苹果味的果冻,不知道是因为涂了唇膏, 还是他真的吃了果冻的缘故。
唇珠碰上他的, 一触即离。
滑到下面的时候基本已经没什么人了, 深墨色的夜幕下,有白点点缀着,不知是星星还是雪花。
温慕寒鼻尖被冻得有些红, 准备退开时。
谢逍的眸色隔着护目镜带着暗炙, 喉结微滚,竟生出想要暴虐摧毁这一切然后仅自己看见。
他右手将温慕寒的上半身往里抬了抬,另一只手收紧, 余光看了眼没有障碍物, 头往下低,亲了口她的额头。
此时此刻,温慕寒的心跳得极快, 鼓动着膨胀着,不知是因为极限运动还是因为这个吻。
她瞪了一眼谢逍,示意他注意看路。
谢逍转过头去,嘴角的弧度却在加深,他的心在跳, 连带着他的腿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生怕是一场梦。
回平芜是假的, 见到温慕寒是假的,搬进她家也是假的。
最后仓皇得不知所措, 双腿打颤往前扑去。
疼痛让他惊醒,最后他依旧在洛城的话剧舞台上, 终其一生,演绎着重复乏味枯燥的剧情。
台上的人在欢呼,他早已麻木。
幕布落下,有时候他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尼古拉?威尔曼?亦或者别的什么角色?
可刮在脸上生疼的风告诉他,不是梦。
于是他再次收紧手,确保这一切是真的存在。
出了雪场,归还了滑雪装备,两个人坐缆车下山。
这下看城市的夜景更加清楚,亮着星星点点的光,很是梦幻。
温慕寒不敢往下看,只盯着前方,脚尖时不时地点着地面。
谢逍见她紧张,唇角勾了下,手滑进她掌心然后十指紧握。
温慕寒低头看下去,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脑海中闪过一句诗:“好威风啊,那步步进逼的岁月。”
的确,岁月像一场平常不过的风,或雨,它慢慢渗透进房屋的一角,你每天从这走过,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可有一天,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腐蚀掉了,墙皮开始脱落,这座房屋早已变成空房。
第二天,你再经过,这里已经轰然倒塌,施工队已经在处理碎石,打算建起高楼大厦。
它慢慢消逝,直到新的出现。
这一刻,原来文字是这么震撼人心,短短几个字就将打开不了的心结给揭开。
原来,沙土遮盖掉的是她当初选择文字的初心。
只需要一阵风。
属于她的这阵风是谢逍给她的。
温慕寒的手忍不住蜷紧,感受谢逍带来的温度,他手上的茧似乎比以前更多了,手背上的青筋也暴起得更加厉害。
好威风啊,那步步进逼的岁月原来如此让人伤心。
此时离得近了,谢逍注意到她她食指带了个银戒,戒指下似乎还隐藏着某些字。
注意到他的视线,温慕寒伸出右手取下了那枚戒指,是x的平方,是xx,是谢逍。
谢逍垂下浅薄的眼皮,抿唇不语。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刻的是他的名字。
可谢逍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生气,生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觉得为了他这么个人不值得,甚至生气如果她最后选择的人不是他,那那个男人会怎么想,会觉得她廉价而嫌弃她吗?
他知道,岁月和现实回消磨掉那些热烈的青春,他会永远爱她。
那“他”会吗?
谢逍滚动着喉结,“温慕寒。”
就像再也坚持不住,他声音有了哽意,眼尾的睫毛被打湿,“疼吗?”
“可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温慕寒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前方,轻声开口:“回平芜的时候,是准备回去参加我妈的葬礼的,我以为我再快一点,我就能把洛城的事情全部解决,然后我就能早点回来陪她。“
……
那时距离李成蹊出狱还有不到一个月,温慕寒回了平芜。
她本以为万君姝身体很好,每每问起疗养院的医生,他们都说母亲的身体很好,不用担心。
可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一切都是万君姝联合着所有人在欺瞒温慕寒。
从十多年前的那场事故里,那场坠楼几乎消耗掉她身体的所有。
是她一直强撑着。
她说:“那时候,没有保护好我们点点,妈妈就想再多撑些日子,不让那个人渣出现在点点的面前。”
“可妈妈好像撑不住了,就让我死前再为我们点点做些事吧。”
于是,母亲去见了狱中的李成蹊。
有摄像头记录下一切,证明李成蹊言语攻击母亲,致使她病情加重,当场昏在探监室。
这是母亲设计的一环,事后李成蹊再次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那一刻,她就像一个勇猛的战士,一个人去对抗“野兽”,就算失去生命能让她的女儿晚几年面对那些也是好的。
这是一个母亲,在生命垂危之际,为自己的孩子做的最后的付出。
可是温慕寒不想要这些,她只想万君姝陪在自己身边。
那一段时间里,她深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或许,自己就是个不详的征兆。
如果她当时没有选择开口的话,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母亲会很健康地活下去,不会和父亲离婚,两个人会有很美满的婚姻。
她就满身疮痍了,那就让她一个人去承受这些好了。
“后来,将母亲安葬好之后,我觉得我像一个孤魂野鬼,飘荡在这座城市里,”温慕寒停了几秒,有些哽咽,“我觉得我除了疗养院那间没有她的房子,我无处可去。”
每听一句,谢逍的心就被撕扯开一分,从李成蹊到温书庭最后到万君姝。
山间的冷气钻进车厢的缝隙里,他就好像被困在一个冰柜里,双脚已经麻木得动弹不得。
蔓延到手,双手已经没了知觉。
心上跟被生了锈的钝刀磨着,一下又一下,血肉模糊。
“可那里已经没有她了,之后我认识了一个纹身师,她跟我说了她的故事,于是我也想留下些什么。”她看向手指侧边的纹身,“可我只想起了你的名字,谢逍。”
至此,她将所有的一切,平静淡然地摊开在谢逍面前。
温慕寒抬眸看向男人,一脸平静,似乎在讲述着与她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她越这样,就代表她消化了多久,她是如何一个人在那段孤立无援的日子里熬下来的。
谢逍宁愿当时温慕寒离开他,只是因为不爱他,拿他当灵感,而不是让她遭受这些事情。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流下,砸在地面上。
温慕寒抬手替他抹去那滴泪,声音很轻:“怎么还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