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不禁动容,邹祥安为了她父亲,几乎可以说是付出一生了。
“邹伯父!”李传甲豁然起身,朝他深深一揖:“请受我一拜。”
他生平最崇敬的,就是如同他父亲那样的英勇之人了,邹祥安绝对算是一个。更何况,邹祥安是为了他父亲,才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于情于理,邹祥安都值得他敬重。
“少主快别这样。”邹祥安连忙起身扶他。
“邹伯父,关于我爹的下落,您有什么猜测吗?”李蘅偏头询问。
邹祥安思索着道:“当初,我们在悬崖下,连着搜了七八个日夜,也没有发现大将军的踪迹。但也并没有发现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鲜血一类的东西。我据此断定,大将军很有可能还活着。”
“倘若活着的话,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找我们?”李蘅一直在疑惑此事。
“我也疑惑此事,依着大将军的性子,哪怕是身体残了,又或是被人控制了,也不可能屈服,肯定会想方设法给我们传消息的。”邹祥安道:“但是并没有。不过我还是相信大将军的,这件事,要等找到大将军,亲自问他才会有答案了。”
“天地茫茫,这么大的地方,要到哪里去找他?”李传甲有些茫然了。
“这些年,我和手底下的人一直都在打探,整个东岳边境所有的村子和小城小镇,我们几乎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大将军的一点消息。”邹祥安说到这里,看向赵昱,压低声音道:“侯爷,我怀疑当初林树蓬他们几人,是通了敌。大将军很有可能落在东岳手中了。”
这是他这么多年找下来,得出的推断。
“那时候,不是说东岳将人悬在城门口示众吗?”李传甲不由得问。
“那个,根本就不是大将军。”邹祥安道:“我追随大将军多年,他的身形我远远一看便知,那绝不是大将军。”
他说完,众人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李蘅问:“照伯父所言,我们姐弟是否应该去一趟东岳?”
“不。”邹祥安摇头:“太危险了,东岳表面与我大夏交好通商,其实一直对边陲那几座小城虎视眈眈,想要将大将军打下的地盘拿回去。说不得哪一日,他们就翻脸了。
如今,我已经将真相告知了你们,焕章也成人了。我没有什么遗憾和要交代的了,还是由我带人过去吧。”
告知李蘅姐弟这件事之后,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必了,此事我会亲自去查。”赵昱望着邹祥安道:“今日之事,林树蓬三人必然很快便会得到消息,此地已经不安全了。邹伯父和邹大人不如随我去武安侯府居住?”
“还是去梁国公府吧。”李蘅道:“邹伯父恰好可以和祖母叙叙旧,我祖母前几日还说起伯父您,说您是极好的人,也不知这几年怎么样了。”
她这么提自然是有私心的。
邹祥安如果住到武安侯府去,她以后有什么要问的,都得跑到武安侯府问去。
她不想总去那里。
“劳老太君挂心。”邹祥安感动道:“那我就去梁国公府吧,我手底下还有一些人,一并带过去,供侯爷差遣。”
“你手底下有多少人?”赵昱问他。
“说来惭愧。”邹祥安低下头:“原是有一百来号人的,这么多年死的死,散的散,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如今就只余下二三十人了。”
“我会给梁国公府那边加派人手。”赵昱颔首,起身道:“二位这便收拾东西随我们去吧。”
“焕章。”邹祥安招呼邹焕章:“随我来。”
邹焕章回过神,跟着他进了东侧房间。
这是邹祥安的房间。
“焕章,这些年,爹对不住你。”邹祥安叹了口气,面带愧疚地开口。
邹焕章摇摇头:“爹也有爹的苦,爹能护佑我平安长大,便是我的福气。”
他不怨恨爹的,也不怨恨任何人。读书是用来明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执意的事,他不怪爹。
“好孩子。”邹祥安拍了拍他的肩:“委屈你,我知道你从小不喜欢去别人家住。”
“爹,没事的。”
邹焕章垂眸低声说了一句。
对于搬到别人家去住,他内心是拒绝的。
但一想到住在梁国公府,或许可以每日见到李蘅,他的心思不由自主便动摇了。
从第一眼见到李蘅起,他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即使知道李蘅已然嫁作人妇,却仍然忍不住心动。
邹焕章拿着东西从房间出来。
李蘅上前去接,漆黑的眸子含着和善且真诚地笑:“这些年,辛苦邹大人了。”
邹祥安一心为了她父亲,邹焕章跟着他当真吃了不少苦头。
她指尖才触碰到邹焕章手上的包裹,手腕上忽然一紧,赵昱沉着脸一把将她拽到身后,伸手接过邹焕章手中的包裹:“我来。”
李蘅抬起漆黑的眸子看他,眸底闪着恼怒,赵昱又发癔症了。
赵昱一点都信不过她,好像她随时都能和人勾搭上一样。她不过帮邹焕章拿一下东西,他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罢了,这会儿人多,她给赵昱留点面子。正气恼间,听外面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姐姐!”
李蘅探头看外面,一脸疑惑:“沈肆,你怎么来了?”
第66回
“姐姐, 你来,我有话和你说。”沈肆走上近前,白净的面上挂着乖巧的笑, 瞧着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李蘅应了一声, 走上前去。
赵昱眸色沉沉, 扫了沈肆一眼, 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邹焕章自觉身份不便, 但也免不得留意打量沈肆。
沈肆唇角微翘,也瞧了赵昱一眼:“姐姐,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李蘅回头瞧了一眼赵昱, 跟着沈肆走远了一些,乌眸微微睁大,看着沈肆:“沈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邹家这个地方, 并不是很好找。沈肆怎会知道?而且还找到这里来?
沈肆眸子清亮:“我从广阳王那里打探了一些关于梁国公的消息,恰好查到这里。姐姐的马车就在外面, 我便找过来了。”
他知道了一些关于梁国公的消息是真的, 查探到这里是假的。
他心中牵挂着李蘅,自然要时刻知道她的动向。
“你也查到了这里?”李蘅闻言, 不由睁大了眸子:“广阳王怎么说的?当初的事情,他是不是参与了?我爹最后到底去了何处?”
她才从邹祥安那里打探到了当初事情的经过,知道沈仁甫参与了此事,但其中的详情邹祥安也不知道。沈仁甫是那六人之一,必然是一清二楚的。
“姐姐。”沈肆走近了一些, 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玉石一般剔透漂亮, 唇瓣微微扬着:“明日我生辰,你去广阳王府陪我用午饭好不好?”
他笑容清浅温和, 期待地望着李蘅。
他撒谎的,明日根本不是他的生辰,而是他和李蘅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用午饭?”李蘅乌眸眨了眨:“是要办生辰宴吗?”
所以,沈肆是来邀请她的。
沈肆摇摇头,垂下眉眼,黯然神伤:“不是。姐姐,我娘死的那一日,就是我的生辰日,她还怀着身孕,就那样惨死在我眼前。从那之后,我就不过生生辰了……”
他低着头,嗓音低低地带着莫名的感伤和委屈,看着可怜极了。
“你,你别难过。”李蘅同情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
自己的生辰日,同时也是娘的忌日,确实是挺让人难过的。沈肆一直都很可怜。
“姐姐,你是除了我娘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明天,我想你陪着我,可以吗?”沈肆抬起琥珀色的眸子,满眼期待的样子,配上乖巧听话的神情,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奶狗,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他瞧见赵昱站在不远处,面色难看,不由挑衅地朝赵昱挑了挑眉。
李蘅没有迟疑,点点头应了:“好,我明日晌午过去。”
不过是吃顿饭罢了,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很自然地答应了。
赵昱捏着拳头,阔步走了过去,站在李蘅身侧,看着沈肆。
沈肆皱起脸来,有些担忧地看李蘅:“姐姐,我只想你明日陪我过个生辰而已,侯爷不会不让你去吧?”
他说着,又瞥了赵昱一眼。
李蘅侧眸看赵昱:“不会的。”
不过是吃顿饭罢了,赵昱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赵昱紧抿的唇瓣松开了:“怎会?”
沈肆愈是挑衅,他愈是不能动怒,否则便要着了沈肆的道。
沈肆闻言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眯了眯,赵昱不简单,开始学他了?
“倘若侯爷不让的话,姐姐就别去了,我不想让姐姐为难。”他语气无辜,又带着无措,看着有几分可怜。
李蘅正要说话。
赵昱先道:“你既是蘅儿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明日我和蘅儿一起去给你过生辰。”
李蘅奇怪地看赵昱,赵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赵昱附到她耳边,同她耳语道:“正好试探一下广阳王。”
他说着,冷冷地瞥了沈肆一眼。
沈肆暗暗咬牙,赵昱不是自认正派吗?怎么也搞这种鬼鬼祟祟的阴谋诡计,还和李蘅不给他听到?
李蘅点点头,朝沈肆道:“好,明日我们一起去给你过生辰。”
她一心都在父亲的事情上,这两人所言,都与父亲有关,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样也好。”沈肆点头:“姐姐,那我就先走了。”
明日,只要李蘅在场便可。赵昱在不在,并不重要。他还没有做好一切,现在还没有资格站在李蘅身边。先让赵昱得意一阵子吧。
“我们也走了。”李蘅想起来回头招呼邹家父子:“邹伯父,邹大人,走吧。”
邹焕章父子应声上前。
“姐姐。”李传甲走到李蘅身侧询问她:“方才那是广阳王之子?”
“嗯。”李蘅点头:“就是前一阵子广阳王办宴,迎回来的儿子,他叫沈肆。”
李传甲道:“那他岂不是咱们杀父仇人之子?”
“具体情形,还不好说。”李蘅道:“广阳王肯定是参与了,沈肆如何还要看看再做定夺。”
她看沈肆,对广阳王乃至于整个广阳王府,似乎都没什么感情。
她真找沈仁甫报仇,沈肆向着谁还真说不准。
邹焕章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
方才,那沈肆和李蘅神色间颇为亲昵,赵昱却也未曾多言。其实他也曾听过李蘅和赵昱和离的传言,结合李蘅对赵昱的态度,和离之事或许真不是子虚乌有。
他跟着李蘅往外走,垂眸思索着。
*
巷口。
赵昱先扶着李蘅上了马车。
李蘅不曾弯腰进去,反而转身招呼邹家父子:“邹伯父,邹大人,你们也上来坐。”
她喊得天经地义。
邹祥安既是父亲的人,为了父亲几乎贴上了自己的大半辈子。那么,邹祥安就是自己人,她当然要对自己人好。
“这马车地方小,不是待客之处。”赵昱转身道:“子舒,派人回去再取一辆马车来。”
“也好。”李蘅道:“再取一辆马车来,坐着宽敞一些。”
她倒是没有多想,只觉得再取一辆马车来更合适。
赵昱道:“传甲,你在这处陪着邹伯父他们,晚些时候一起回去。我那边还有事,先带你姐姐回去了。”
李传甲看看李蘅,见李蘅没有反对,便答应了。
李蘅进了马车,赵昱紧跟着进来。
两人齐齐坐下。
赵昱冷着脸,一言不发。
李蘅思索着邹祥安所说的事情经过,又盘算着父亲的下落,半晌也没有说话。
赵昱绷着身子坐在那处,唇瓣紧抿。
“赵昱,邹伯父说,爹可能在东岳国。”李蘅抬头看他:“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不大?”
这样的事情,她跟赵昱商量起来,比较安心。
赵昱智计过人,而且这世上没有赵昱办不成的事。虽然,赵昱有诸多让她不满的地方,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遇上麻烦,她只要一想到赵昱在身边,就会安心不少。
就好比现在。
她总觉得,无论父亲的事情有多么的复杂,只要赵昱帮她和弟弟,那么他们总是可以把父亲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
赵昱侧眸望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你干嘛?”李蘅不由睁大眸子看他。
赵昱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不干嘛。”
“不干嘛你做什么生气?”李蘅自然察觉出他情绪不对。
不过,这也是件稀奇的事。
赵昱这人,就像一块万年不变的寒冰一般,平日里毫无情趣可言,情绪波动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