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啊,别那么要强了,也别委屈自己。这个家里,没有人需要你委曲求全。”
“祖母,我知道。”李蘅心中流转着暖意,笑着点头。
“回来之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也不用在意世俗的阳光。”李老夫人道:“这世上的人,做得再好,又有谁不被别人说呢?”
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早已看淡了所有,不想李蘅困在世俗之中。
到了她这个年纪,除了生死,这世上的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好,祖母,我知道了。”李蘅抬起漆黑的桃花眸,用力地点点头。
她知道,祖母是在说,她和赵昱和离,肯定会遭人非议,但她不怕。
祖母的话,她记下了。
午时方过,李传甲便下值回家了。
“祖母,姐姐!”
他人还未进屋子,声音便传了进来。
李蘅看向门口,李传甲身着兵部的服制,满身意气地跨进了门槛。
“弟弟。”李蘅见到李传甲,面上不由见了笑。
“传甲回来了。”李老夫人笑起来:“来坐,午饭马上好了。”
“姐姐,你昨日回来,我还不曾见着你的面呢。”
李传甲走过去,在李蘅身边坐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鼻尖上沁着汗珠,舒朗磊落,看着就是精力旺盛的模样。
昨日他下值,李蘅在外面不曾归家。等李蘅夜里归家,他已然睡着了。
今日一早,他要去兵部当差,不忍心那么早吵醒李蘅,便不曾去春山院寻李蘅。
“往后天天见。”李蘅笑:“你别嫌我烦就好。”
“怎么会,我巴不得姐姐天天在家。”李传甲望着她,发自心底地道:“姐姐,你穿这样的衣裳真好看。以后,再别穿以前那些衣裳啦!”
女子衣裳繁复,且样式多到他眼花缭乱,他是看不懂的。但李蘅换了穿戴,从他眼中看起来就很直观了。
以前的姐姐也好看,但是太过于沉闷老气了,还是这样的姐姐好看,看着心情舒畅。
“不穿啦,那些衣裳我都扔了。”李蘅轻笑,支着下巴看着他问:“在兵部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离开武安侯府,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李传甲在兵部当差,会不会受委屈。
官场上,多的是趋炎附势之辈,恐怕那些人见她不在武安侯府里,会欺负李传甲。
“没有。”李传甲摇头,爽朗地道:“姐姐你放心,我就在杨侍郎手底下当差。他得了长公主殿下的嘱托,待我亲厚得很。”
“看样子,我们传甲差当的如鱼得水。不读书还是做对了。”李老夫人看着孙子孙女,面上笑意真切。
之前,李蘅在武安侯府,她在家中时常牵挂,却也只能牵挂着。
如今,李蘅回来了,她能安心了。
“那是。”李传甲神采飞扬:“当差可比读书舒坦多了。读书成日坐在那里,坐得我浑身骨头都疼,他们还勾心斗角的,还爱嘲笑人。”
在兵部,他做完手头的差事,就可以去练武场洒汗了。且兵部有不少大老粗,一点心眼没有,对他挺照顾的,他很喜欢和他们相处。
“看看,他就是个属猴子的,一点也坐不住。”李老夫人笑指着他。
祖孙三人都笑起来。
用过午饭之后,李传甲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得去当值了,姐姐,你才回来别忙事情,先歇几日。”
“路上骑马当心一些。”
李蘅和李老夫人都叮嘱他。
李传甲应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去了。
李蘅又陪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祖母,昨日光和长公主玩乐了,银子没给她,铺子她也没领我去看。
我回院子小憩一会儿,下午过去看看。”
“去吧。”李老夫人摆摆手:“你们都忙你们的去,银子不够你来和我说,我这里还有一些。”
“不用,足够了。我晚上再来陪祖母。”李蘅拒绝了,笑着起身往外去了。
园子边的小径上,李蘅缓步而行,举目望向四周,天空高阔湛蓝,树上有鸟儿直冲天空,她心情舒畅,看着那鸟儿笑了笑。
“蘅姑娘。”
花丛边,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李蘅闻声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陌生的儿郎从花丛边走了出来,朝她行礼。
李蘅打量他,儿郎穿着烟粉色的暗纹襕衫,这本是女子该穿的颜色,穿在男子身上不免突兀。可这儿郎眉眼清秀干净,不染尘埃,穿成这样竟半分也不别扭,反而显得乖乖巧巧的,叫人心生好感。
李蘅不由想起春妍晌午梳妆时和她说得话,她吃多了酒,夸人家小倌乖巧讨喜,刘雅箐大手一挥,给她包了一个月……
别说,她虽然吃醉了酒,但眼光还是在的。
现在清醒着看这个儿郎,不说别的,光看外貌,也还是无可挑剔的。
“姑娘,他就是奴婢和您说的那个小倌。”春妍附耳到她耳边,小声和她说了一声。
李蘅点点头,偏头望着那儿郎,桃花眸天然带着点点笑意,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肆。”
儿郎抬眸看她,狭长的眸子里隐过一抹光华,黑眸中情绪翻滚,只不过片刻便隐了下去。
“沈肆。”李蘅重复了一遍,含笑朝他道:“我叫李蘅。”
“在下知道。”沈肆颔首回她。
他早知道,早在十年前就知道。
十年前,李蘅九岁,救他一命不过是随手的小事,她大概早就忘了吧。
没关系,他记得就好。
李蘅只当他是昨日才知道的,笑着点点头:“昨晚我吃多了酒,言出无状,还请你见谅。
我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先回去吧。”
她笑着要将人打发了。
“蘅姑娘确定要我走?”沈肆一双乌目注视着她:“我走了,长公主殿下那三千两银子,可就白花了。”
他不走。
好不容易等到她和离了,他怎么可能走?
“三千两?”李蘅蹙眉,包一个月这么贵?
沈肆虽说样貌出色,仪容姿态也不错,但也不至于贵成这样吧?
“你确定,只是包养一个月,不是赎身?”
李蘅拉过春妍,附在她耳边小声询问。
“奴婢确定。”春妍用力点头。
李蘅再次看向沈肆,眼神便含了些打量,这么贵的小倌啊,除了样貌叫人看着舒服,好像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
“蘅姑娘是不是在质疑我的价格?”沈肆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干净清透的眉眼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我确实有些疑惑。”李蘅没有遮掩。
她又不用他……就算是用,也不值这么多银子啊!
“那边亭子里,我亲手准备了一桌酒菜,蘅姑娘可以随我来,看看我值不值这个价钱。”沈肆抬手相邀。
李蘅打量着他,轻声道:“你看起来,确实与一般的小倌不同。”
她从前见过的小倌,都是空有其表,唯唯诺诺,对她极尽阿谀奉承。
那样的人,长得再好看,她都没有深交的兴致。
沈肆与他们完全不同,他更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对姑娘礼貌相邀,看不出任何刻意讨好的痕迹,言行举止拿捏得当,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示好。
“那当然。”沈肆含笑,露出洁白的牙:“我是头牌。”
李蘅闻言笑了,随着他往亭子处走。她在心里打消了让沈肆今日就离开的想法。
刘雅箐花了三千两,她总要让这银子体现出一些价值吧!
她真是想想都觉得肉痛。
刘雅箐也太胡来了。
“蘅姑娘,请上座。”
进了亭子,沈肆抬手笑看着李蘅。
李蘅扫了一眼,亭子里的石桌上,铺了雅致的桌布。
上头摆着八道菜,边上是一壶酒,两只金色酒盅。菜色漂亮,可谓色香俱全,李蘅粗粗扫了一眼,竟然有一道扒熊掌。
她坐了下来,才发现那桌布竟然是一尺一金的云锦,她压住心头的惊讶,漫声询问:“沈肆,准备这些东西,要另外加银子吗?”
这要是掏她的银子,还是得赶紧让沈肆走。
她如今可没这个家底子。
“不必,这些都是我应当为姑娘做的。”沈肆目光落在她身上,含笑递给她一双象牙筷,又挽起袖子替她斟酒:“这是会仙酒楼的羊羔酒,蘅姑娘请用。”
李蘅看看桌上铺的云锦,再看看色如琥珀的羊羔酒,桌上除了熊掌还有鹿尾。这些不要银子的话,好像沈肆一个月三千两也不算贵。这一桌子,至少得一百来两。
她甚至疑惑,这样一个月下来,沈肆会不会亏本?
沈肆坐了下来,眼神落在她昳丽的脸上。李蘅生明艳,黛眉弯弯,桃花眼眼周天然带着淡淡的粉,看人时总好似含着笑,漆黑的眸子湿漉漉的,举止之间仪态万方。
是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敢轻易亵渎的模样。
“蘅姑娘,我敬你,为我们相识一场。”沈肆举起酒盅,笑对着李蘅。
“好。”李蘅也举起酒盅,与他碰了碰。
沈肆又热情相邀:“蘅姑娘,吃菜,尝尝我的手艺。”
几盅酒下肚,李蘅莹白的脸上浮起酡红,眉眼弯起,笑得甜如蜜糖,整个人娇艳欲滴。她也不好好坐着了,手肘支在桌上,没骨头似的倚着,衣袖滑落,露出一大截嫩白的藕臂。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兴国公府的日子,斗鸡走狗,一掷千金。
“沈肆,你为什么要做小倌?”她偏头看着沈肆,出言询问。
一起吃酒,总能让人很快熟稔起来。
“蘅姐姐。”沈肆对她的称呼悄然变了,抿了一口酒,神色凄苦地道:“我是外室子,被父亲的正妻嫡子硬逼上这条路的。
若是不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外室子是真的,走上这条路是假的。事实上,他是为了李蘅,昨晚才变成“小倌”的。
还有“死路一条”也是真的,那些人没打算给他任何活路,是李蘅在危难之中救了他一命,他才得以苟活下来。
他仰头吃了一盅酒,硬生生红了眼圈。
李蘅凑近了看他,见他神色黯然,眼中含着泪光,好似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
李蘅黛眉蹙起,一时心软了,拉住他手腕:“可怜见儿的,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必不能叫你继续身在水深火热之中。
你说你是哪家南风馆的?姐姐给你赎身。”
“姑娘,姑娘……”
春妍连忙唤她,如今要开酒坊,哪有银子给沈肆赎身?再说赎他有什么用?可她还是喊晚了,没能拦得住。
李蘅听春妍语气急促,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没醉,只是有些上头,一时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四年前。她转开目光讪讪朝沈肆道:“我吃醉了……我银子不太够……”
这脸面撑不住,她还是不撑了,她就要收回手。
沈肆反握住她绵白的手,皱着脸祈求道:“姐姐,你给我赎身吧,我很便宜的。”
赵昱来时,瞧见的第一眼,便李蘅和沈肆拉着手在亭子里说话的情景。
第30回
沈肆很早便看到赵昱来了, 但他装作没看到,继续握着李蘅的手,眼泪恰到好处地落下:“若非万不得已, 谁想做这样的营生?
不过, 姐姐你放心, 我虽然身在囹圄, 但洁身自好, 我还是干净的。
姐姐赎了我,我可以给姐姐做个常随,跑腿的小厮, 我什么活计都会做,还听话。
求求姐姐了……”
他哀求,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 脸上还挂着泪珠, 像呜咽的小奶狗一样,别提多可怜了。
“别哭了。”李蘅已然微醺, 一手支着下巴, 身子微朝他的方向倾着,见他这副凄惨模样, 于心不忍,当即就应下了:“姐姐给你赎身。”
从前,做兴国公府嫡女时,她是个热心肠,瞧见谁可怜, 都会随手帮一把。
后来, 落入泥潭之中,她自顾不暇, 但遇上能帮上的事,她也还是会帮一下。前提是,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她已经不是那个一掷千金一呼百应的林蘅了。她现在叫李蘅。
赵昱踏进亭子时,李蘅正与沈肆许诺着会给他赎身。
女儿家吃了酒,莹白的面颊透出漂亮的红晕,乌眸湿漉漉,含着同情地看着沈肆。粉嫩的唇瓣沾着点点酒液,泛起莹润的光泽,唇瓣微微撅着,是一脸心疼沈肆的样子。
赵昱心尖锐的痛了一下,比起在他跟前的沉稳乖顺,李蘅这会儿好像发着光,一张小脸生动到他几乎不敢认。
除了新婚夜的交杯酒,他从未见过李蘅吃酒,也未曾见过她如此娇艳欲滴模样,更不曾见过她这般心疼自己。
他嗓子哽了一下,心底的酸涩突如其来。
沈肆眉眼白皙干净,眼中含泪,一副凄惨模样,手却紧紧握着李蘅细嫩的柔荑,不肯松开。
赵昱眼神落到两人握在一处的手上,眼尾瞬间便红了,额边青筋直跳。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