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轻松自若,眉眼干净乖巧。但在李蘅看不到的角度,他眸底隐着点点戾气,直逼视着赵昱。
赵昱对上他的目光,神色波澜不惊,语气理所当然:“我来陪我的妻子,有什么问题?”
“妻子?你确定?”沈肆笑:“姐姐早有心同你和离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装傻了吧?”
他笑意中透出几分嘲讽,直面赵昱锋锐的目光。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无须外人操心。”赵昱抬起下巴,姿态高上。
“呵。”沈肆嗤笑一声:“什么夫妻?”
“你不懂什么是夫妻,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赵昱眼神郁郁,脸色沉了下来:“夫妻就是李蘅是我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不容旁人觊觎的人。”
他望着沈肆,狭长乌浓的眸中含着警告,凌厉之意凛然。
沈肆才不怕他,又笑了一声,脑袋靠着马车壁,面色坦荡且随意:“那也要姐姐愿意跟你共度一生吧?否则,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他言外之意是,李蘅不愿意,赵昱说这些,不过是废话罢了。
“我说过,你不要喊她‘姐姐’。”赵昱听不下去,向来淡漠的眸子翻滚起怒气。
“这是我和姐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沈肆说着,身子往李蘅的方向靠了靠,笑看着李蘅:“是不是,姐姐?”
李蘅眨了眨眼,点点头。
沈肆模样乖巧,唇红齿白的,她很喜欢。沈肆在她心里和传甲一样,叫她一声“姐姐”不为过。赵昱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赵昱闻言,眼尾染上了薄红,伸手握住李蘅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李蘅毫无防备,一下被他拉得撞在她结实的胸膛上。
她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沈肆便也朝她伸过手去。
“姐姐……”
他预备拉住李蘅的另一只手腕,将李蘅抢到自己面前来。
赵昱倾身,抬手拦着他触碰李蘅。
沈肆也不强求,手掌绷直,直朝他手腕劈过去。
赵昱躲开,化掌为拳,对着沈肆的胸膛便是一记。
沈肆明明可以躲开,却分毫不让,朝着赵昱勾唇一笑,反而将胸膛往前挺了挺。
赵昱瞧他这神色便知不对,可此时收回拳头已然来不及,只能卸掉了一些力道。
只听“砰”得一声闷响。
沈肆坐倒了下去,两手捂着胸膛惨呼:“嘶……疼……好疼好疼……”
“赵昱,你打他做什么?”李蘅见状着急了,挣脱赵昱的手,探身去查看:“沈肆,你怎么样了?我看看。”
她说着便要上手去查看沈肆的伤势。
“他装的。”赵昱再次拽过她,一时眼睛都有些红了。
他之前和沈肆过过招,方才那一下,沈肆完全可以躲开,却故意挨了一拳,就为了哄李蘅关心。
他下的手,他自己心里自然有数。那一拳,根本不会伤了沈肆。
“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李蘅再次挣脱他的手:“再说了,那一下声音那么大,能不疼吗?”
沈肆才帮了她的忙,又好心邀她一同乘马车去广阳王府,待她可谓极好。
就这样,赵昱还打了人家,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赵昱被她甩开,一时僵在那里,眸底赤色愈发浓郁:“是他先动手的。”
“沈肆,起来,能坐起来吗?”李蘅不理赵昱,伸手扶了沈肆坐起身来,仔细看他:“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馆看一下?”
沈肆一脸痛苦,靠在马车壁上摆了摆手:“不用,我缓一缓就好了。”
“好。”李蘅应了他,又叮嘱道:“你要是难受得厉害就和我说,我们去医馆给大夫看一下。”
沈肆乖巧地点头,瞥了一眼一旁抿唇不语的赵昱,颇为体谅地道:“姐姐,你别怪侯爷。是我先动的手,我太想保护姐姐了……”
赵昱抬眸望他,压住心底的怒气和委屈,眸色平静下来。李蘅此时并未有半句怪他之言,沈肆主动提及,是蓄意挑唆。
他若有半分恼怒,便是中了沈肆的奸计。
“沈肆年纪小,你不能让着他一些?”
李蘅回头瞪了赵昱一眼。赵昱平日端肃持重,从未听说他和谁动过手,今日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赵昱垂眸,抿唇不语。沈肆年纪小,心思可一点都不小。
沈肆见赵昱不理不睬,不由撇了撇唇,别看赵昱沉默寡言,一开口说的都是有用的话,挺不好对付的。
不过,他都是死过几回的人了,再难啃的骨头他也有信心啃下来,李蘅只能是他的妻子。
马车到了广阳王府门前。
沈肆和赵昱先后下了马车。
李蘅钻出帘子。
下面,赵昱和沈肆都抬手向着她,欲扶她下来。
李蘅手迟疑着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招呼道:“春妍。”
这两人真的是……罢了,她一个也不得罪。
被挤在外面的春妍听到她招呼,连忙上前伸出手:“姑娘。”
李蘅就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广阳王沈仁甫正在门口迎客,将三人的情形都看在眼中。
他走上前去,笑着对沈肆道:“你这孩子,真是愈发懂事。还亲自将武安侯夫妇一起接来了,甚好,甚好。”
沈肆轻嗤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沈仁甫也不在意,笑起来与赵昱见礼:“侯爷,侯夫人。”
沈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妄想和赵昱争李蘅?他能是赵昱的对手?
就算是抢过来,李蘅背后只有一个没落的梁国公府,又有什么用?
沈肆作为他的儿子,自然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壮大他广阳王府的势力。
“王爷。”赵昱回了一礼。
李蘅也跟着一福。
“快请进。”广阳王颇为客气,招呼了一下门口的人继续迎接客人,便当先引路带着赵昱和李蘅进了广阳王府。
李蘅是头一次到广阳王府来,跟在赵昱身侧,不动声色的左右打量着。
广阳王府占地不小,里头不值得,一步一景。当初,广阳王也是和他父亲一起去打仗,回来得了封赏,但也没有封王。
大夏很少有异姓王,如今,沈仁甫是唯一一个。
沈仁甫之所以能封王,是因为他识趣。他后面又领着几十万大军,去西地打了一次仗,回来就交了兵权,陛下一高兴便给他封了王。
说是王,其实也就是干吃俸禄,没多大实权。但这样,沈仁甫就安全了。
要说起来,兴国公也是和父亲一起打仗的,倒是没有广阳王这样风光。
广阳王府此番是大摆宴席,请得人不少。正厅里外,宾客已经来了许多。
另一侧的花厅,门口三三两两站着几个女眷,正谈笑风生。
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些人的目光忽然都朝着李蘅的方向投了过来。
李蘅也朝那边望去。
自从她和赵昱提出和离,搬回梁国公府之后,但凡她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总会招来诸多的目光打量。
她并不是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赵昱就在她身侧,自然也留意到了那些人异样的目光。
广阳王站住脚,笑着道:“我正有一些事,想问问武安侯。不如武安侯随我去书房?”
赵昱微微颔首,但并未即刻和他前去书房,而是转过身看向李蘅。
李蘅被他看着,不由垂下眸子。赵昱什么意思?是怪她在马车上凶他了?还要说她两句再走?
他敢!
他要是当众说她,她可要不客气了。
她如今可不是从前的软柿子。正胡思乱想间,赵昱一双大手忽然落在了她肩上。
李蘅抬眸看他,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诧异。
赵昱默然不语,耳根微微红了,替她妥善的整理好衣领,低声嘱咐她:“在这边,别乱跑。”
他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出和李蘅的亲近。
这是他为了保护李蘅,能做到的极致了。
子舒在一旁看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懂侯爷的意思。侯爷想保护侯夫人,不让侯夫人被流言蜚语所困顿。
毕竟,从侯夫人离开武安侯府之后,外面便一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侯爷少言寡语,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会用行动保护侯夫人。
对于侯爷这样古板保守的人来说,能当众和侯夫人这样亲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周围那群人也都看得愣住了,原本有些喧哗的场景一下安静下来。
人人都道赵昱冷漠矜贵,不解风情。谁知道赵昱还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而且,不都说李蘅和赵昱这一对夫妇决裂了吗?李蘅都已经搬出武安侯府,回到梁国公府去住了。外面还说,两个人和离书都去衙门过了明路了。
要真是这样,以赵昱的品行,不可能还和前妻这样亲近。
武安侯夫妇和离的谣言,这就算是不攻自破了。
李蘅惊诧地望着赵昱的背影,蹙眉怔了片刻,才明白赵昱的用意,他是为了让那些围观之人闭嘴?
但与此同时,赵昱也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了他们还是夫妻。
罢了,他们本来也没有和离。
李蘅不太在意自己在别人口中是什么样子,赵昱走后,她站了片刻,便径直朝着花厅方向走过去。
“不知道雅箐今日来不来?”她口中小声和春妍说着话,足下缓步往前走。
她发髻高挽,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顾盼生辉,昳丽的脸更如画中仙一般娇美。身上穿着石绿万字纹对襟锦褂,底下配着十样锦粉织绣缎裙,色彩比对鲜明,更显明艳迫人。加之腰肢纤细,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娇艳惑人。
虽是惑人的长相,却一点也不艳俗轻浮,举手投足贵气不凡,令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一旁围观之人,不由都看得痴了,男子们难免被她容色吸引,却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女子们也忍不住看她,心里生出羡慕、嫉妒等不同的心思来。
“奴婢方才仔细找了。”春妍紧跟着李蘅,口中回她:“没看到长公主的身影。”
“我有好几日没见她了。”李蘅步伐不紧不慢:“要不然,等散了席我们去看看她。”
“奴婢都听姑娘安排。”春妍笑着点头。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的进花厅去了,压根没有理会旁边那些神色各异的大家夫人和大家小姐。
那里面,不乏有从前她在兴国公府和她交好相熟的人。但在她身份回归梁国公之女后,除了刘雅箐,那些人无一例外的弃她而去。
她有时候挺感激林抚成的,不仅替她找回了原本的身份,还帮她认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李蘅从容不迫地进了花厅。
她一进花厅的门,外面那些人便不约而同的簇拥到了一起,议论纷纷。
“她和在武安侯府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什么变了一个人?她是去了武安侯府,才装作温柔贤淑的样子,她从前什么样子,咱们还不知道吗?”
“她现在算是恢复本来面目了,但气势好像更唬人了。我就奇怪,武安侯不是应该最不喜欢她这种没规没矩的女子了,怎么还跟她和好了?”
众人纷纷说出心中的疑惑,又猜测着这其中的缘由,花厅门口一时真是好不热闹。
李蘅自然不会理会那些事,她进了花厅,环顾了四周一圈,再次肯定了广阳王府的奢华。
“这位,就是武安侯夫人吧?”
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上来,穿戴华贵,面色和善,面带笑意,言行举止之间很有大家夫人风范。
“王妃娘娘。”
李蘅曾在宫中见过广阳王妃,认得她的长相,含笑朝她一福。
“都说武安侯夫人生得绝色好貌,之前穿着保守,我远远看着只觉得是个美丽的女子。”广阳王妃亲热地挽住她手臂:“今日这一身妆扮,真是叫我眼前一亮。”
“王妃娘娘过奖了。”李蘅垂眸笑了笑,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她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亲近,这广阳王妃热情到让她有些不适应。
“王爷说,侯夫人救了我们肆儿,那我一定好生招待。”广阳王妃说着,神色有些黯淡:“我是个没福气的,膝下两个孩子都不在了,如今沈肆就是我的亲儿子。你帮了沈肆,就是帮了我,我心里对你真是感激不尽。”
她说着笑看李蘅,眸色和煦,整个人十分温和,好似方才所言,都是肺腑之言。
实则,她在打量着李蘅。
她小儿子的死,和李蘅脱不开关系。
若不是李蘅,赵昱怎会抓住她小儿子?
若她小儿子没有被抓住,没有被捆起来,没有被扔在那个角落坐以待毙,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正如广阳王所言,他们拿赵昱没有办法,那就让李蘅来抵命。
所以当广阳王提出让她帮忙,除掉李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李蘅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虽然不知沈肆这些年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但也从沈肆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他过得十分不好。而沈肆之所以遭遇那些不幸,其源头之一便是眼前这位广阳王妃了。
她深知广阳王妃只是面上和善,其实心如蛇蝎。不值得深交,所以也不打算与她多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