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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站在残垣断壁之中,李蘅走了,他无需掩饰自己。赤红的双目使他看起来不再乖巧,眸中翻滚着戾气,清朗磊落的人转瞬间变得阴狠乖戾,叫人望而生畏。
他看向对面的二人。
沈仁甫和他的王妃站在一起。
这样看起来,便是二对一的局面了。
沈肆分毫不惧。他既然选择回来,他就没有怕的。
“王爷和王妃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抬起下巴,琥珀色眼睛里戾气弥漫。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仁甫当先便要离去:“前面还有宾客,有什么话等散席了再说吧。”
沈肆虽然是他的儿子,但却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会儿,沈肆怒气未散,理智未归,若是理论只怕沈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还是等静一静再说。
当然,他并不打算承认今日之事和他有关。
广阳王妃便要跟着他一起离去。
她正好借此机会,整理一下思绪,看看怎么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
“既然你们不说,就由我来问。”沈肆站在原地没有动:“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想害死李蘅?”
他看着沈仁甫夫妇的背影,缓缓将话问出口。他并不着急,仿佛吃定了沈仁甫夫妇不敢就这么离开。
沈仁甫夫妇果然停住步伐。两人一起转头看向沈肆,一时都没有开口。
沈肆并不着急,只静静看着他们。
“你们都先下去吧。”沈仁甫吩咐下人。
小厮和婢女们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沈仁甫皱起眉头看沈肆:“你又颠颠倒倒在说什么?谁针对李蘅了?”
他心中有些紧张,沈肆说的这么笃定,难道是察觉到什么了?
广阳王妃见状跟着附和道:“你就算是怀疑你父王,也不该怀疑我。我和李蘅都不认得,虽然之前见过,但今日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和她又没有过节。”
她不管沈仁甫的死活,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反正,沈仁甫从前也没有顾过她的死活,她又为什么要顾及沈仁甫呢?
沈仁甫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这妇人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我和李蘅也不熟悉,跟梁国公府更是素无往来。”沈仁甫也跟着解释。
他看着沈肆的神色,心中竟有些发怵。
沈肆缓步往前,走到他二人跟前停住了步伐。
他看着沈仁甫笑了一声,赤红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极为渗人,像嗜血无情的地狱修罗。
“你昨日便在这个院子里安排了六个小厮。”
他一口说破了沈仁甫的安排。
随后,他又望着广阳王妃道:“你昨日见了林婳三回,今日又私下见了面,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他才回到广阳王府,自然处处小心提防。
所以不管是沈仁甫,还是广阳王妃,他都安排了人手时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只是,他不知道那六个小厮是用来对付李蘅的,否则他早出手杀了,也不会有方才的惊吓。
沈仁甫摆手:“没有这回事,你误会了,我针对李蘅做什么?”
他出了一头的汗。
沈肆如此的凶狠乖戾,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如果沈肆留在王府,他怀疑自己将来会不得善终。
他一时有些后悔将沈肆接回来。
可是,他又没有别的儿子。后宅里又抬回来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可这几年,也不见任何一个肚皮有动静。
真是天不佑他。
“是吗?”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沈肆的手中,他举着匕首对着沈仁甫的胸膛处:“不知道你能受得住几下?”
他神态很认真,仿佛真的很好奇,到底几下能刺死沈仁甫。
沈仁甫不禁毛骨悚然:“你!我可是你父王,你这样对我是大逆不道!”
沈肆只笑了一声,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匕首忽然落在了广阳王妃的脖子上。
沈仁甫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口中道:“沈肆,你别胡来。”
沈肆怎么说动刀,就动刀?他本想着,沈肆野蛮,是在外面养的。
等回了王府,他多花些心思好好调教,将来还是能继承王府的。
可看看沈肆现下这样子,还怎么调教?
“那么你呢?”沈肆手里的匕首沿着广阳王飞的脖颈向下,刀尖最后停在了她心脏处,抬起赤红的眸子看她:“你又能受得住几下?”
广阳王妃梗着脖子,厉声道:“她害死了我的莫德,她该死!”
沈肆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方才她示弱,沈肆没有饶了她的意思,何况眼下沈肆已然笃定的事情是他们做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沈肆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起了笑意,刀尖在她心口处轻轻旋转,语气轻飘飘:“早说啊,这件事和李蘅无关,人是我杀的。”
他们既是因为这个缘故要害李蘅,那他说出真相就好了。
沈仁甫夫妇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冲着他来,不要动李蘅。
“你说什么?”沈仁甫大惊失色,心中更加恐慌。
而广阳王妃闻言,犹如疯癫了一般:“孽障,还我莫德命来!”
她说着,便抬手朝沈肆扑了过去。
沈肆也不客气,手里的匕首没入了她侧腰。
“啊——”
广阳王妃惨叫了一声,软软的坐在了地上。
“住手!”沈仁甫连忙上前去扶。
他岳丈家也是世家大族,真要是让沈肆杀了王氏,他自然讨不了好。
沈肆抽回匕首,那寒光闪闪的刀尖,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沈仁甫,王氏。”一片废墟之中,他一字一顿:“再敢动李蘅半根手指头,我让广阳王府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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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蘅,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下人院,赵昱上前与李蘅并肩而行,侧眸看她:“我不是叫你在前面?”
他临走时特意嘱咐李蘅,李蘅为何又到这边来了?
李蘅看他,乌眸中有了笑意:“那不得问你吗?”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道与赵昱极其相似的背影。
“问我?”赵昱皱眉,乌浓的眸底有了点点不解。
“不问你问谁?”春妍憋了一肚子的气,跟在两人身后实在忍不住了,语气极冲的开口:“要不是你和那林婳手牵着手,到那个院子里去,我们姑娘怎么可能到那边去?还不都是你害的。
幸好我们姑娘聪慧,没有上你们的当,否则就要被你们害死了!”
她真是越想越是怒火中烧,话说的很不好听。
看到那山间倒塌的青砖房,她到这会儿后背都发凉,心中后怕。简直不敢想,要是当时姑娘没有拦着她,她们主仆二人一起进去了那屋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会儿她和姑娘早都没有命在了吧?
她和姑娘差点丧命,不都是拜赵昱所赐?
赵昱还装作关心姑娘的样子,哼,谁信?
赵昱正看着李蘅,不防春妍在后头,张嘴便说了一大堆。
他回头,眸中疑惑更甚。
“春妍,你怎么和侯爷说话的?”子舒拦着春妍道:“再说你说得什么胡话?侯爷怎么可能林姑娘牵手引用你和侯夫人上当?方才侯爷一直和广阳王在书房里说话,根本就没有出来。”
当时,他就在书房门口守着,可以作证。
“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武安侯心腹。”春妍撇唇:“我和姑娘亲眼看到,你们还想抵赖!”
她说着看向李蘅。
李蘅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颇为可爱,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稍安勿躁,那个不是他。”
春妍愣了一下,看了看赵昱。见赵昱眸色幽深,面沉如水,这个时候才有些害怕了。
她上前拉过李蘅,挡在李蘅身前,壮起胆子道:“姑娘你别怕他,武安侯不是号称最刚直不阿吗?他肯定不会仗势欺人的。”
姑娘是被侯爷吓着了吧。侯爷平日里就够吓人的,这样冷着脸,比平日还可怕三分。
但是,她为了姑娘,是不会退缩的!
这件事情,侯爷本来就脱不开干系。
“好春妍,那人真不是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一样。”李蘅又轻轻拍了她两下,安抚她。
春妍回头将信将疑:“真的?姑娘你是当时就看出来了?”
李蘅含笑解释道:“最初没有,后来多看了两眼,就认出来了。之所以带你去,我是想看看林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说到这里,乌眸里泛起几许凝重。他们开始想要她的命了,这事情不可谓不严重。
“先出去再说。”赵昱回头看了一眼,牵过李蘅。
李蘅嫌弃地甩手:“你手脏死了,快松开。”
“先出去。”赵昱握着她手腕不松。
李蘅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往外走。
赵昱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没良心,他手脏是为了谁?
子舒颇为有眼力见,到了马车处,很快就倒了水给赵昱洗手。
李蘅也挽起袖子,手浸入水中,将赵昱握在他手腕处的灰尘和血迹洗净。
赵昱接过帕子先递给了她。
李蘅慢条斯理的擦手,瞥了赵昱一眼。
赵昱现如今比从前长进了不少,至少这会儿擦手,先想到了她。
不过,这长进还不到位。
真要是有长进,就该帮她擦了,而不是在旁边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用好了帕子,丢回给赵昱,也不等他,自个儿就上了马车。
听到子舒在外面问:“侯爷,您手上好几道伤口,不然属下给您包扎一下?”
“无妨。”
赵昱回了一句,随后也上了马车。
李蘅斜倚在窗口处,见他上来,抬眸望向他,娇声道:“我渴了。”
赵昱才坐下,闻言望向她怔了一下,一时不曾会过意来。
“我说我渴了。”李蘅蹙眉:“你倒水给我喝。”
她扬着脸望着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赵昱又望了她片刻。
端茶倒水,都是贤惠的妻子应当为夫君做的。
李蘅让他给她倒水,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他一时有些迷茫。
“你看什么看?”李蘅不满道:“我从前伺候你那么多次,还伺候你娘那么多次,在你们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你给我倒点水怎么了?”
她就要把从前在赵昱身上受的委屈都找回来。她抬着下巴撅起唇,乌眸湿漉漉的,半是委屈半是蛮横地睨着他。
赵昱垂下眸子,眸底闪过歉然。他不再夷犹,抬手取过一只青釉茶盏,提起小桌上同色的青釉茶壶,给她斟了一盏水。
李蘅乌眸之中见了笑意,就知道说这些话对赵昱有用。
赵昱用手背碰了碰茶盏:“是温的。”
他收回手,示意李蘅可以吃了。
“你端给我。”李蘅斜倚在那处没动。
赵昱又望她,黑眸里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又迷惘起来。
李蘅若是生病,他应当照顾李蘅。
可眼下,李蘅好端端的。他也要伺候李蘅吗?这不合礼法吧?
“看什么?你又不愿意?当初我伺候你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把茶盏、饭碗放在你手里的?你就伺候我这一次都不肯……”李蘅拔高了声音,语气听着像是在质问,可仔细听,终究是没什么底气。
她看赵昱不知所措的样子,有点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转念一想,她做的才不过火呢。
比起她那三年所吃的苦,赵昱这算什么?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再说了,别人家的夫君都体谅妻子,赵昱照顾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么一想,她又理直气壮了。
赵昱还是没有说话,抬手取过茶盏,递到她面前,眼神落在茶盏上,不看李蘅。
李蘅见他放不开却又不得不做的样子,心里反而舒服,伸出手去接过茶盏小口小口将茶吃了,又将茶盏递回去给他。
虽然眼前就是小桌子,但她偏不自己放,就要让赵昱多拿一遍。
赵昱似乎没脾气,接过茶盏问她:“还吃吗?”
“你这样不就挺好的吗?”李蘅笑起来,抱着他手臂挨过去脸蹭着他摇头:“不吃了。”
赵昱侧眸看她小猫撒娇似的偎着她,眸色不由一柔。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询问李蘅。
“是林婳找了一个身形和你相似的男子,穿的衣裳也和你身上这一身一样。”李蘅挨着他,缓缓开口:“他们故意在广阳王府花厅后面拉拉扯扯,引起我的注意,然后将我引到那个下人院去……”
她将事情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赵昱听罢了,问她:“你是怎么察觉这其中有诈的?”
“广阳王妃热情的不像话。”李蘅思量着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后面,春妍发现了林婳在后面和别人勾勾搭搭,我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林婳她对你情根深种,众所周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要是真对她有这个心思,还不早从了她?”
她说着抬头笑看着赵昱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