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李蘅尚且在睡梦之中,便被春妍叫醒了。
“姑娘,姑娘。”
“嗯?”李蘅迷迷糊糊的,几乎睁不开眼,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裹着自己问她:“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怎么了?”
“姑娘,不是奴婢故意打扰您,您听听这个消息,一定不会困的。邹祥安找到了!”
春妍笑着挂起床幔,口中和她说着话。
“邹祥安……谁啊……”李蘅半睡半醒的,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的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
春妍闻言着急了:“姑娘您忘了?就是咱们国公爷的副将啊,老夫人说喜欢酗酒的、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的那个……”
“邹祥安!”李蘅一下惊醒了,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看向春妍:“你说邹祥安找到了?在什么地方?”
“就在西城,姑娘,咱们家的这些人还有点用处,这找人也没找多长时间,就找到了。”春妍笑着道:“姑娘真是调教有方。”
“你少拍马屁,我能教他们什么?”李蘅下床穿了鞋:“主要还是祖母说得线索清楚,所以好找,若是信息模糊,恐怕凭他们这些三脚猫,是找不到的。”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不敢自以为是。
“您给他们请了教头啊,有人教和无人教,肯定是不一样的。”春妍取了衣裳来。
李蘅闻言笑了:“这个倒是,不过,我只是想让他们将身手练得好一些,可别到时候遇到什么事,就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的。”
“怎么可能呢?”春妍笑,扶着她在铜镜前坐了下来:“姑娘,今日您绾个什么发髻?”
“随意。”李蘅不大在意这个。
春妍想起来道:“对了,姑娘今日还要去李府赴宴呢,绾个高飞髻吧,压死黄氏一头。”
“不用。”李蘅听得笑了:“我要压她做什么?就还梳堕马髻吧。”
黄素芬原本就比不过她,如今更是不值一提。她要是真为了黄素芬做什么,那才是自降身份。
“好。”春妍应了,不放心地问:“那今日要去赴宴,姑娘还来得及去找邹祥安吗?”
“来得及,喜宴要到晚上呢。”李蘅道:“祖母给我银子,我说买东西带去李家做贺礼的,还没买呢。正好路上买了,晚上带过去。”
“奴婢听姑娘的安排。”春妍自然没有异议。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填饱了肚子,便上了马车,一个赶车,一个坐在车里,动身去西城那边找邹祥安了。
马车走到半道上,忽然停住了。
“春妍,怎么不走了?”李蘅察觉不对,询问了一句。
“姑娘,路堵住了,您快看!”春妍招呼她:“那不就是黄氏所住的如意客栈吗?她居然有这么多的嫁妆?”
李蘅闻言,挑开马车前遮缝的毡布,朝着春妍所说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是如意客栈。门口停了三辆露天的马车,将路都挡住了,只留下小半边,可以供行人走过。那些马车上面放着一排排红色箱子,箱子上绑着大红花,很是喜庆,一瞧黄素芬便知是办喜事的。
李蘅看了两眼,放下毡布帘子笑着道:“傻春妍,那些箱子都是空的。应当是黄素芬拿来充门面的。”
第60回
“是空的吗?”春妍疑惑, 忍不住回头问:“姑娘,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些箱子,每一个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外头还绑了大红花, 姑娘总不能透视吧?
她实在想不明白。
李蘅在马车内笑道:“你看一下, 那马车轮子有没有吃进土里?”
这条路是铺了青砖的, 但年代久远, 上头便有了一层泥土。
那客栈门前,不知谁倒了水,漫到路面上, 那一片都是湿的。
倘若,马车上装的是重物,停在那处, 车轮必然会吃进泥土里。可那马车轮子只虚虚地陷进去了一点, 据此可以判断,马车上的东西应该并不重。
“原来是这样啊。”春妍不解道:“可是, 她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东西, 用来骗骗外面的人可以,等搬到李家去可怎么办呢?到时候, 她可怎么交代?”
“她应当是盘算好了吧。”李蘅并不太在意这件事,只道:“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让开。”
她只想快一点过去,好早点见到邹祥安,看看能不能问出爹的事情。
“奴婢去看看。”春妍答应了一声,跳下马车去了。
过了片刻, 她回来了:“姑娘, 咱们绕道吧?奴婢去问了,他们说还要一会儿。客栈的人说话客气得很, 还给奴婢拿了个小荷包。奴婢就没好意思多说。”
她说着,这样一只小小的荷包递进马车。
这是习俗,上京人办喜事是会分些荷包的,也有直接撒铜钱或是碎银子,叫利是钱,主要就是图个热闹和吉利。
“给你的,你拿着吧。”李蘅想了想道:“那我们就先去买东西吧。”
早晚也要买,这会儿空了正好过去。
“好。”春妍应了,手里拆开了荷包,颠了两下道:“姑娘,就几文钱。光剩个荷包好看了,但是又这么小,有什么用?”
李蘅出了马车,瞥了一眼,笑道:“走吧。”
黄素芬都已经到了用空箱子充嫁妆的地步了,又能拿出多少银子来赏给这些人?
主仆二人买了东西回来,客栈门口的马车还没有走。不过,都已经挪地方了,道路让开了。
黄素芬穿着一身喜服,正在一辆马车边上,不知忙着什么。
“姑娘,她面前那辆马车上,好像装了东西。”春妍小声开口。
她看到那辆马车车轱辘陷进去不少。
“她嫁进武安侯府时,也不是空着手去的,这些年多少也攒了一些。何况,该买的东西也要买一些过去,总不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吧。”李蘅也不觉得奇怪:“咱们走吧。”
她说着,便要上马车。
“姑娘,您扶着奴婢的肩先上去,奴婢把东西递给您。”春妍手里抱着给黄素芬买的一些贺礼,贴近了李蘅一些,好让李蘅扶着她。
李蘅算了马车,转身去接东西。
“李蘅。”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婉转的声音。
李蘅皱起眉头,林婳怎么来了?她没有抬头,接过春妍手中的东西,吩咐道:“快点上来,我们走。”
她懒得理会林婳,哭哭啼啼装模作样,累。
林婳倒也罢了,是个要脸面的人,说两句难听话就能气走。要紧的是,林婳会将黄素芬引过来。黄素芬是个难缠的。这会儿,她要去见邹焕章,不想在这儿多费功夫。
但是,春妍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黄素芬听闻动静,已然快步走了过来,她张开双臂拦在了马车前面:“李蘅,我已经看到你了!你还想跑?”
她个子不高,眼睛又大又圆,这会儿瞪起眼睛来,便有些凶悍了。
“黄姐姐,你别这样。”林婳上前去,柔柔弱弱地小声劝她。
“林姑娘。”黄素芬看到她,脸色缓和了些:“你别管,等我一下。”
周围一些人见新娘子拦着一辆马车,自然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不由围了上来。
好在,这条街并不是多繁华,人也不多。
李蘅居高临下地看着黄素芬,好笑道:“黄素芬,你是不是癔症了?我看到你有必要跑?再说,我去哪里归你管么?”
几日不见,黄素芬比之前更不体面了。想来是已经知道了李福印家中的一些事情吧。
黄素芬大概以为自己了解了全部的真相,殊不知这些只不过是开始罢了。
春妍站在马车下,也皱着眉头看向黄素芬,不客气道:“好端端的,我们姑娘又没招你惹你,你发什么疯?”
“你将我害到如此境地,竟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说没招我惹我?”黄素芬看到李蘅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噌噌直冒火。
这几日,她一直在准备成亲的事,和李福印见面也变得光明正大了,相处的时间久了,她想打听什么自然能打听出来。
这才得知,李福印的父亲说是在京兆衙门当官,其实根本就不是当官,只是个衙役首领罢了。李福印的家境也不是很好。
李福印之所以手头宽裕,是因为他有一个生不出儿子的舅舅时常贴补。
黄素芬后悔极了。
当初,她和李福印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下决心要嫁给李福印。只是孤单太久了,想找一份慰藉罢了。
谁知道,事情就演变成了这样。
她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赵昱那样古板正经的人,是从来不去茶楼那些地方的,但为什么那天,赵昱就是去了?还逮到了她和李福印?
她想到了李蘅身上,肯定是李蘅把赵昱带过去的。因为之前在武安侯府,李蘅总是处于下风。李蘅记恨她,所以报复她!
“哦?”李蘅挑眉:“你说这个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怎么害你了?”
她还真不明白黄素芬所说。
黄素芬要嫁给李福印,不都是黄素芬自己的选择吗?跟她有什么关系?黄素芬莫非是赵月茜附身了?什么都要怪别人。
“当初在茶楼,是不是你领着小叔去的?”黄素芬气得胸脯起伏:“算计都算计了,你还想抵赖?”
她真是后悔,当初赵昱不在家中,她就应该伙同韩氏,狠狠虐待李蘅,将李蘅弄死了,也就没有今日这回事了。
李蘅闻言笑起来,不紧不慢道:“你说这个啊,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是去茶楼蹲你来着,赵昱他是后来自己去的,我可没叫他。”
原来,黄素芬觉得这门婚事是她算计的。还没过门呢,黄素芬就气成这样。很好,以后有得黄素芬气的。
“看看,你承认了,你是不是承认了?你故意去茶楼蹲我,这下无可抵赖了吧?”黄素芬脸色涨红,若不是一身喜服,又要顾忌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恨不得冲上去揪住李蘅,给她两巴掌。
李蘅可真是害惨了她!
“我去茶楼蹲了你又如何?”李蘅笑道:“我让你和李福印一个屋子了吗?我教你们在里面反锁门了?还是,我摁着你跟他……”
苟且了?
看看,这就是人性。遇上事情,总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自己哪怕做得再错,也丝毫察觉不到。
“你闭嘴!”
李蘅话还没说完,黄素芬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接下来的话要是让李蘅说出来,她还活不活了?
“黄姐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别动这么大的怒气。”林婳小声劝说道:“就算你们从前不愉快,但如今你们已经是两家人了,以后互不相干。这样的好日子,黄姐姐应该高兴一点才对。”
“对啊,黄素芬,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应该高兴才对。开心点。”李蘅笑了笑,方才那“苟且”两个字,她是故意没有说出来,要不然凭黄素芬可打断不了她。
“春妍,我们走。”她说罢了,转身便要进马车去。
黄素芬和林婳,一个好似怨妇,一个装模作样,没意思。
李蘅叫黄素芬“开心点”,这无异于诛她的心,她紧走几步上前怒道:“李蘅,你给我下来!”
春妍忍不了了,当即拦着她,便要开口。
“春妍。”李蘅拉住了她。
春妍回头看她。
李蘅走过去,提起裙摆蹲了下来,她在马车上,这样蹲下只比黄素芬略高,两人等同于平视。
李蘅弯起漆黑的眸子,含笑看着黄素芬:“李福印是我的侄孙,你今日就要嫁给李福印了,对了,婚书已经领了吧?是不是该随李福印叫我一声‘姑奶奶’?还有,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她本都不想搭理黄素芬了,黄素芬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她又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当然不会忍气吞声。
“你算什么长辈?”黄素芬冷笑:“我就不叫你,你待如何?”
倘若当初李蘅乖乖地接受她的两个孩子,她不这么急切地想要找夫君,而是循序渐进,也不至于就找了李福印。
叫李蘅“姑奶奶”?这辈子也不可能。
“你确定?”李蘅站起身来。
“我不止今日不叫你,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不可能叫你。”黄素芬抬头看着她,口中放言:“我就不信,李家的人还会为了你一个外人,摁着头让我叫你。”
她嫁给李福印,自然就是李家的人了。一家人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去帮李蘅?
想让她叫李蘅“姑奶奶”?做梦去吧!
“不叫便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李蘅抬手整理着袖子,露出手腕上灼目的金手镯:“我本还想着,李福印那孩子待我还算孝顺,今日去吃喜酒,便将这金镯子给你们做新婚贺礼。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姑奶奶,那这喜酒不吃也罢。”
她当然不会送这金镯子给黄素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