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愿意,就先放在我跟前。”李蘅没有回头:“正好春妍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没有身契。”赵昱提醒她。
李蘅想了想道:“那就等几日再说吧。”
赵昱是提醒她,芳娘没有卖身契,不一定可信。
虽然讨厌赵昱总是管着她,但不得不承认,赵昱在这件事上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她跟前留用的人,一定要是最可靠的。
回到春山院。
李蘅叫了芳娘来。
“姑娘,芳娘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芳娘对着李蘅磕头,热泪滚滚而下。
赵昱在一旁坐着,手中捏着一本书,看李蘅坐在上首,虽不是从前的端庄娴雅,却也自有风范。
“起来吧。”李蘅抬手:“你和你兄嫂,到底是何情形?”
怎么着也要问清楚芳娘的底细。
芳娘擦着眼泪道:“不敢隐瞒姑娘。我家就在东郊的庄子上,其实爹娘并未生病,只是不在意我这个女儿,也惧怕兄嫂,便答应让我去做妾室。我姐姐也是这样,被卖给了一个年过三十的鳏夫……”
春妍听得于心不忍,朝李蘅求情道:“姑娘,您跟前正缺人,要不然,就让芳娘留下来吧?”
李蘅眼神落在芳娘身上:“若要留在我跟前,须得去衙门签下卖身契,你可愿意?”
“我愿意。”芳娘毫不犹豫,一个头磕了下去:“我发誓终身不嫁,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绝无二心。”
“那好。”李蘅应了:“改日带你去衙门。春妍,你把近日铺子的账本取来。然后带她下去,找身衣裳给她沐浴,叫厨房做些吃的,吃饱了好好休息休息。”
“是。”春妍来了伴儿,心中欢喜,笑着扶起芳娘去了。
片刻后,她抱着账册回来了。
“放在里间。”
李蘅起身跟进去。
前脚春妍走了,后脚赵昱也进了里间。
李蘅翻开账册,便见赵昱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翻开了书册。
他心中宁静,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李蘅还在武安侯府的时候。
那时每次休沐,他都与她在一起,即便是一整日不说话,也不觉得有何不适。
“你不是在外间吗?做什么跟着我?”李蘅却厌恶这样的情形。
这叫她想起从前那些糟心的日子,处处受气,还要忍气吞声。
赵昱抬眸看她,见她面上含着薄怒,眼底不由有了几分茫然。不知她为何这样生气?
“你到外面去。”
李蘅皱着眉头拿起笔,垮下脸朝他开口。
赵昱乌浓的眸底闪过无奈:“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直说便是。”
他猜不出她的心思。
李蘅抬起笔去沾墨,才察觉砚台里空空如也,春妍不在,还没有磨墨。
“你给我磨墨。”
李蘅将笔往下一放,语气娇气刁蛮,冷着脸颇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意思。
当初,她不也给赵昱磨了许多次的墨?
赵昱已然习惯了她如此,起身拿过勺子舀了水放在砚台之中,挽起袖子拿起墨条在砚台之中细细研磨。
李蘅见他低眉顺眼的,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意思,心里的气才顺了一些。
“姑娘,兴国公夫人和林姑娘求见。”
春妍在外头敲门。
“你的人,你去见。”李蘅当即朝赵昱开口。
“说得什么话。”赵昱放下磨条,坐回去拿起书册。
李蘅朝着外头道:“请她们进来吧。”
“是。”春妍应了。
李蘅听到春妍去了,放下笔看向赵昱,一手托腮,乌眸里有了点点笑意:“林婳母女无事不会登门,你猜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赵昱没有抬头,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当是为了林抚成。”
“那你帮不帮林抚成求情?”李蘅起身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赵昱放下书册,转过身来抬眸看她:“林抚成的事,自然有刑部彻查,我自不会过问这些事。”
“林婳求你,你也不管?”李蘅两手搭在他肩上,低头看他,含着笑的眼眸弯弯的,好像一对小月牙。
“我与她并无交集。”赵昱解释。
李蘅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搂着我。”
赵昱耳朵红了,手却握在她腰间没有松开。
李蘅提起裙摆,坐到他腿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昱面上泛起薄红。
李蘅凑过去,在他红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小脸攀上了淡淡的粉,赵昱这样看起来还挺乖的。
“姑娘,人来了。”
春妍又在外面敲门。
“去吧。”赵昱松开手。
李蘅抵着他额头小猫似的轻噌:“你亲我一下。”
赵昱眼尾殷红,一时没有动作。
李蘅在他怀中扭着身子催促他:“快点!”
赵昱单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郑重印下一个吻,羞赧地转开脸:“好了,快去吧。”
李蘅含笑起身,低头看自己的裙摆。
赵昱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
李蘅这才笑着开门去了。
赵昱抬手,指尖抚了抚自己的唇,唇上似乎还残留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原是这样的真性情,高兴了便要亲要抱。不高兴了立刻翻脸,要赶他走。
*
李蘅从里间走了出去,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林婳和姚氏早已候在那处。
“侯夫人。”
姚氏一见李蘅出来,便笑着行礼。
她手里拉了拉林婳,示意她给李蘅行礼。
林婳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咬着牙低头跟着福了福。
李蘅不是说了要和赵昱和离吗?而且李蘅已经离开武安侯府了,还摆什么侯夫人的架子?让她们母女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国公夫人太客气了。”李蘅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弯眸笑道:“就凭您曾养育过我十多年,这个礼也不必行的。快请坐吧。春妍,上茶。”
看样子,林婳母女确实是为了林抚成的事情来的,而且是真心实意想求她。否则,姚氏不会这么客气。
这些年,她空担了一个“武安侯夫人”的名头,给她行礼的人还真不多。林婳母女这也是第一次。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起这个我们心里还怪过意不去的。”姚氏坐下来,笑着和李蘅说话:“当初的事情,让侯夫人受了不少委屈,我这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她看着李蘅,实则在暗暗打量李蘅的脸色,试探李蘅的口风,看李蘅计不计较从前那些事。
“吃茶。”李蘅瞧见春妍端了茶进来,客气了一句,这才笑道:“侯爷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能嫁给侯爷是我的幸运,我感激国公夫人还来不及呢,又谈什么委屈?”
她挺佩服姚氏的。
当初,她在姚氏膝下时,姚氏曾教导她,无论心里有多怨恨一个人,都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而是要在背后慢慢算计,从而达到自己的目标。姚氏确实做到了,她从兴国公府出来几年,姚氏没有在言语上得罪忽略过她。但却又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她,这就是本事。
而她,从前是一直做不到的。想想那个时候,处处有人庇佑,哪里需要顾及这些东西。
如今她却要用姚氏教她的这些东西,反过来对付姚氏,当真是有些讽刺。
姚氏愣了愣,一时间有些看不穿她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反话。离开兴国公府之后,李蘅成熟了不少,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再想想林婳,她心中不由惆怅。
她定了定神,露出几分伤感之意,才情真意切地看着李蘅道:“这几年,我每每半夜睡不着,总是想起你在我跟前的光景。当初,是婳婳任性,硬逼着我拿回了给你的嫁妆,我心中难安。思来想去,还是想将嫁妆都给你。”
这嫁妆,自然不是白给的。
林抚成的事情众所周知,李蘅没理由不知道。
李蘅要是收下了嫁妆,那就等同于李蘅答应了会向赵昱求情,帮助林抚成出天牢。
当然,她是希望李蘅能收下这份礼的,这样,林抚成出天牢的事才有希望。
“国公夫人说笑了。”李蘅笑了笑道:“我和侯爷的婚姻都已经走到尽头了,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嫁妆呢?”
林抚成让她做小妾,那样侮辱她,姚氏给再多的银子,她也不会替林抚成说半句话。
更何况,兴国公府还有可能是害她爹的元凶?
赵昱在里间捧着书,听到李蘅的话,不由从书中抬起头来,将书册放到了一边,扶额听着李蘅与姚氏说话。
“不会的。”姚氏笑着道:“前几日宴席上,夫人们闲谈还说起,武安侯是个重情义的,这些日子常在梁国公府呢。”
李蘅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蘅儿。”姚氏面上有了亲近之色,拉了拉身旁的林婳道:“从你们各自归家之后,婳婳她心里一直有心结。这些日子,我也开解她了,她想明白了,总觉得对不住你,今日特意来给你赔个不是。”
她说着扭头示意林婳。
林婳一脸的不情愿,往前走了一步,低下头语气生硬地道:“李蘅,对不住,我……”
“行了,林姑娘。”李蘅打断她的话:“不情愿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林婳赔不赔罪的,她并不是很在意。
她和林婳之间的恩怨,早就不死不休了。林婳即使赔罪,也不是出自真心。而她,更不可能对林婳毫无芥蒂。
所以,林婳赔罪也没有意义。
“蘅儿……”姚氏露出几分悲切来。
她想以此博取李蘅的同情。她知道,李蘅心肠软。
“国公夫人。”李蘅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林大少爷入了天牢,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侯爷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从前我在武安侯府时,求益阳长公主将我弟弟安排在兵部当差,侯爷都要让我叫弟弟回来,只怕是用了他的关系。
如今,我已经回了梁国公府,我和侯爷就差一封和离书了,更是毫无情义可言。所以,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她回绝得很干脆,不想与她们虚与委蛇,并且有立即送客的打算。
赵昱在内间,听得心中又酸又涩。此刻他才意识到,从前的他真是混账,竟从未站在李蘅的角度考虑半分。
当初,他虽想好了让传甲进禁军处,却没有和李蘅提过半句。
李蘅作为姐姐,自然忧心传甲的前程,让刘雅箐帮着安排差事也是情理之中。
他竟叫李蘅让传甲回来……他抚额叹了口气。
“娘,咱们回去吧。”林婳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了。
李蘅这会儿说的话,倒是很入她的心。本来就是,赵昱对李蘅没有丝毫情意可言,算李蘅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她现在就想去将李蘅不能生育之事告诉赵昱,好让赵昱早些和李蘅和离。
娘也是思虑不清楚,只要赵昱和李蘅和离了,她不就有机会了?她有了机会,难道不能求赵昱为她破例,放林抚成回家吗?
“回去什么。”姚氏皱起眉头,训斥道:“我在家里是怎么和你说的?这几年,我们都对不起蘅儿,要来给她赔罪。你就是这么给她赔罪?还不快点!”
她说到后来,声音拔高了,面有厉色。
“娘……”林婳眼圈一红,又羞愧又气愤,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她回到兴国公府之后,几乎可以说是众星拱月,从来没有人敢高声和她说过话。
上次,姚氏即使语气不好,却也没有如此严厉。
而且,今日是当着李蘅的面啊,姚氏竟然没有给她留半分脸面,这叫她以后在李蘅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别叫我,快点!”
姚氏丝毫没有给林婳留脸面的意思,反而愈发严厉地呵斥她。
“我为什么要给她赔罪?”林婳白净的脸色涨得通红,一改平日的柔弱,双目睁大,气恼至极:“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原本就是她!是她夺走了我的身份,抢了我十六年的人生,她又不是您亲生的,您凭什么要给她嫁妆?我拦着有什么错了?昱哥哥原本也应该是我的,被她抢走了!
这件事情都怪你,都怪你和爹!说什么舍不得我,非不让我嫁给昱哥哥!要不然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情形?昱哥哥若是我的夫君,我又怎么可能还要来求她?”
她指着李蘅,言辞激烈,眼圈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她心中怨恨姚氏夫妇良久,一直没有说出来过,这会儿太过激动,话便脱口而出了。
姚氏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手捧着心口,一时也要哭出来:“婳婳,娘是舍不得你受苦,当时你病着,这才让蘅儿替代你,委屈了蘅儿,你怎么这样想娘和你爹?”
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面前乖巧温顺的女儿,心里竟然这样想的。这一刻,她有一种对这个孩子满心的疼爱都付诸东流的感觉。
她想不明白,林婳的性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谁要你们心疼?你们毁了我一辈子!”林婳愤怒地指责,又指着李蘅道:“如果不是你们,我会要受这种窝囊气吗?我用得着来求她?她算个什么东西?梁国公府一个破落户,有什么资格让我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