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闪过羞愧之色,长久以来,他做事只考虑自己,觉得李蘅一直都在他身后,便总是忽略她的感受。
“对不起。我以后会考虑你的感受。”
他垂眸,低声开口。
“谁稀罕。”李蘅噘嘴回了一句,看都不看他。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子舒,怎么不走了?”李蘅朝着外面问。
“侯爷,侯夫人,路堵住了。”子舒回了一句。
“姑娘,奴婢去瞧瞧。”春妍在窗口处说了一声。
李蘅好奇,又掀开帘子往外瞧。
赵昱侧眸看她,并未阻止。
李蘅瞧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对面也有一辆马车过来。被人堵住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有哭喊斥责之声从人群中传出,听着很是凄惨。
“姑娘。”春妍很快便回来了,走到马车下,抬头看李蘅。
“那是出什么事了?”李蘅心中好奇,自然要询问。
春妍回头看了一眼道:“奴婢没挤进去,人太多了。听说是个姑娘,哥嫂要她嫁人,她不愿意,私自跑出来的,被她哥嫂逮着了,她不愿意回去,听着怪可怜的。”
春妍心直口快,这也是个心地善良的,见不得悲苦之事。
“我去看看。”李蘅起身往外走。
赵昱手抬了抬,想拉住她又收了回去,跟着站起身来。
外面那许多人,鱼龙混杂,他不想李蘅去凑这个热闹。
但眼下,李蘅只怕不会听他的。
他默默跟着李蘅,走到人群附近。
李蘅四下张望,想寻一道宽一些的人缝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形。
但看热闹的人实在多,缝隙不好找。
赵昱回头看了子舒一眼。
子舒会过意来,上前给李蘅开道:“来让一让,让一让了。”
他是常年跟在赵昱左右的人,虽说在赵昱面前只是个随从,可在外人看来,也是气度不凡的。
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有人说着“帮帮这可怜的姑娘吧”。
子舒引着李蘅进了人群中,赵昱也跟了进去。
人群正中央,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揪着瘦弱的女孩,口中呵斥那女孩跟他走。
女孩两只手死死抱着铺子门口的泰山石,一直不停地哭泣。
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上前帮着扒那女孩的手,口中苦口婆心地相劝:“芳娘,你就听哥嫂的吧,哥嫂还能害你不成?”
“我……我帮她还聘礼银子还不行吗?”
另一侧,有人小心地询问。
李蘅闻声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儿家,说话不怎么有底气。后面还跟着一个婢女。
她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了那一边停着的马车,这姑娘应当是那辆马车上下来的,看不下去这样的情形,才忍不住开口。
“三百两的聘礼,你给得起?”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扭头高吼了一声。
脸色蜡黄的妇人紧跟着上前道:“姑娘,我们家这口子是杀猪的,您可千万别招惹他。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是我这小姑子不听话,我们把他带回家去就好了,您别管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夫妇二人一唱一和,一软一硬,就是要将哭泣的姑娘带走。
那好心的姑娘见状,顿时不敢开口了。
李蘅看了一眼那粗壮的汉子,便要上前。
赵昱拉住了她,朝子舒示意。
子舒点点头,上前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姑娘吧。”
“这是我妹妹,我拉他关你什么事?”那汉子扫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回他。
到底是看子舒不俗,声音还是放低了一些,不像对着那位好心的姑娘,丝毫不留情面。
“大人大人,我们家夫君是杀猪的……”蜡黄脸妇人见状,又回来劝子舒。
子舒自然不吃她这一套,抬手一把捏住那壮汉的手腕。
别看那壮汉生得强壮,叫子舒这么一捏,当即脸色大变,抬起另一只手便要去打子舒的脸。
子舒轻轻将他往后一送,那大汉便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坐在地上。
李蘅上前,扶起那满面泪痕的姑娘。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我,我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伺候您……”
那姑娘见李蘅穿戴讲究,通身贵气,知道不是寻常人,连忙磕头求救。
“这是我妹子,我爹娘在家中重病,家里给她说了人家,等着用她的聘金给爹娘治病,后日便是婚期,她却自个儿逃了,她就是个不孝女!”那壮汉见子舒不好惹,当即便开始讲道理:“再说,这是我家中之事,你们便再如何厉害,也管不到我家中来。”
这该死的芳娘,孙员外许了六十两聘金,他才拿了一半。她跑了,别说剩下的一半了,原先的一半都得倒回去。
今儿个回去,他非得将她腿打断不可!
芳娘哭着高声道:“不是的,他要将我卖给孙员外为妾,孙员外已经年过六十了,家中有七八房小妾……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吧……”
她说着又对李蘅连连磕头。
“你先起来。”李蘅拉过她,一眼瞥见她的手,黝黑粗糙,一看就是长年做活的手:“春妍。”
这姑娘在家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春妍上前来,拉过芳娘护在自己身后,气愤地瞪着芳娘的兄长。
李蘅望着芳娘的兄长,往前走了两步,乌眸直视着他,举止之中自有迫人之势:“芳娘既是你的妹妹,你们便是一母同胞,她爹娘也是你的爹娘。爹娘重病,凭什么要用她去换聘金回来治病?看你养得肥头大耳的,应当也不是家境贫寒之辈,为什么你不拿银子出来给爹娘治病?”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的男女要有这么大的分别,为什么要男尊女卑?
她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就好似当初救下沈肆一样,那时候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后来,离开了兴国公府,她学会了量力而行。
眼下这样的情形,她实在看不下去。
她身为女儿家,只想要一个公平地对待,不管是在赵昱面前,还是在其他什么男子面前。她也想其他的女儿家都一样受到公平地对待。
“就是啊,这姑娘说得对……”
“再怎么说也该许个好人家,门当户对的,好好过日子,哪能让自己的妹妹去做妾呢……”
“还是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还能活几年都说不定,这一对兄嫂真黑心啊……”
“这姑娘不知是谁家的?人生得好看,心地也善良……”
围观的百姓手指戳着那一对男女,议论纷纷。
“我爹娘将她养到这样的,不就是为了长大了换些聘金?”芳娘的兄长见状不仅不羞愧,反而更加理直气壮,拔高了声音对李蘅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也是我爹娘亲自点头的。姑娘,我知道你身份不凡,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否则,耽搁了我爹娘两条性命,别怪我到京兆衙门说理去。”
他威胁起李蘅来。就不信了,这年纪轻轻的女儿家还能不怕官府衙门?
“芳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养的阿猫阿狗,也不能随你们卖个价钱。”李蘅抬起下巴,睥睨着他:“今日我在这里,芳娘你带不走。”
她就不信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给我过来!”芳娘的兄长说不过李蘅,瞪着眼睛呵斥芳娘:“现在跟我回去还没事,再不走……”
他没有说下去,语气里威胁的意味十足。
“聘金多少?”赵昱上前,站在李蘅身侧淡淡询问。
围观百姓一见赵昱上前,不由纷纷惊叹,这一对璧人,怎的都生得这样好看,莫非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我说了三百两!”芳娘的兄长一望赵昱,便知是个富贵的主,眼睛顿时有些亮了。
“别给他银子。”李蘅拦住要吩咐子舒的赵昱,朝着那壮汉道:“你回去回了那孙员外,芳娘不会去给他做小妾,你拿了人家多少聘金的还回去,芳娘以后跟着我。”
这一对恶夫妇,想卖了妹妹换银子。她要是让赵昱给了他们银子,不就如他们所愿了吗?
她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他们!
再说了,赵昱是不是傻,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从郊外来的,随便想想也能知道,不可能有三百两银子的聘金。
“你这是强抢民女!”那壮汉跳起来。
“当家的,你别激动,我来劝劝她。”蜡黄脸妇人转而向李蘅求情:“姑娘,求求你了,别管我们家的事,我公婆等着这银子救命啊……”
“恶毒夫妇。”李蘅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公婆有异议,叫他们到梁……”
“到武安侯府,会有人请大夫为他们医治的。”
赵昱打断她的话,报了武安侯府。
李蘅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也不曾多问,转身便走。
围观众人见状,连连叫好,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赵昱微微拧眉,走在李蘅身侧。
春妍牵着芳娘跟了上去。
子舒警告地看了一眼那一对夫妇,走在最后。
“你还能走路吗?”
到了马车边,李蘅看芳娘脸色不怎么好,出言询问。
“姑娘能给我买几个包子吃吗?”芳娘脸上还有泪痕,手下意识落在肚子上:“我昨日跑出来了,包裹被他们追丢了,今日还没有吃东西……”
“到前面吧,那边有一家肉饼铺,正好我也饿了。”
李蘅抬了抬下巴。
“多谢姑娘……”芳娘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到了肉饼铺门口,春妍去买肉饼了,李蘅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口处往外看。
“你太鲁莽了。”
赵昱忽然开口。
李蘅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难道要像你一样冷冰冰,见死不救?”
“我不是说你救她不对。”赵昱望着她道:“你当着那许多人自报家门。不怕有心人惦记?”
李蘅自知理亏,却还是小声道:“要你管?”
她还在生气呢,谁要听赵昱的?
“救人是好事,但不要冲动。无论何时,都应该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赵昱告诫她。
李蘅睨了他一眼,看在他说得有道理的份上,没有反驳他。
“姑娘。”春妍在窗外喊她:“给您。”
李蘅接过热腾腾的肉饼,面上不禁见了笑意:“你们都有了吗?”
“有了。”春妍点头。
李蘅颔首:“走吧。”
马车行驶起来。
李蘅吃了两口肉饼,看赵昱坐在一旁闷闷地不说话,便想气一气他。
“赵昱。”
她喊他。
赵昱转头看她。
“你吃一口。”李蘅将自己咬成两个“小月牙”的肉饼递喂到他面前。
她故意恶心赵昱呢。
赵昱他从不吃外面小铺子的这些东西,而且,赵昱衣裳都不肯让别人碰一下,更别说吃被她啃成这样的肉饼了。
她眉眼弯弯,乌眸亮晶晶地打量他,粉润的唇因为吃了肉饼沾了而沾上了油光,整张脸生动昳丽,惹人注目。
赵昱看了她片刻。
李蘅正要收回手,冷嘲热讽他几句。
却见赵昱忽然俯身凑过来,张口在她咬出的缺缺上咬了一口。
李蘅惊愕的手都忘记收回来了,她咽了咽口水,看看赵昱,又看看手里的肉饼。
不是,赵昱最近怎么这么不正常?
赵昱唇上也沾上了点点油渍,抿唇细嚼慢咽,目光落在李蘅脸上。
李蘅收回手,偏头打量他,赵昱该不会像志怪本子里说的那样,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赵昱被她看得耳根红了,转脸躲开她的目光,取出帕子迟疑了一下,递给李蘅。
“你帮我擦。”李蘅仰起脸朝着他。
赵昱抿了抿唇,仔细替她擦拭了唇上油渍,这才收回手,自己也擦了擦。
李蘅看着他笑了一声,真要是什么东西上了赵昱身,也挺好的嘛。至少,赵昱比从前听话,也比从前体贴了。
赵昱不知他笑什么,转过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
“姑娘,到了。”
马车停下来,春妍在外头提醒李蘅。
李蘅起身下了马车,回头一瞧,赵昱也下马车跟了上来。
“不是,你不回家吗?”李蘅纳罕。
赵昱不语,只跟着她。
“又哑巴了。”
李蘅干脆也不理他,当先进了大门。
赵昱跟上去问她:“芳娘你打算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