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刀的沈归砚对上一双布满惊恐害怕的眼睛,他下意识的不希望她怕他,更不希望她用这种眼神看他,原先巧舌如簧的嘴竟也成了哑巴,抿了抿唇,喉咙透着干哑,“如果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我们,我杀他只是为求自保。”
他想要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到了嘴边却成了,“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因此害怕我,疏离我。”
对比于长篇大论的大道理,为人处世,他最怕的是她害怕他,更认为他是嗜杀成性之人。
望着他向自己伸来一只手的宝珠不断地往后退,直到抵上木板,好半晌才想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头皮阵阵发麻,“你,你会不会………”
会不会把她也杀了,毕竟自己那么欺负过他。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吓得尖叫,但她却不是,只是害怕他下一个要杀的人是自己。
“不会,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的事,也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来临。”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认真。
正在埋锅做饭的人见老三迟迟未归,嘀咕起来,“老三去送个馒头,怎么送了那么久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对那些货动手了吧。”
“不行,那些货可是大人指定要的,我得过去看一下。”老李说完,起身往关押着少女们的马车走去。
由于担心出城的人数过多引起官府怀疑,他们这一行人也才十个人。
男人刚要靠近马车,就看见正带着宝珠逃走的沈归砚,当即大喝一声,抽出腰间大刀,凶神恶煞的拦住他们,“你们想要逃去哪里。”
他的一声大喊,立马引来了其他人。
刀疤脸对地啐了一口,“老子在这里告诉你们,但凡是想从老子手下逃跑的人,都只有一个字,死。”
“是吗,那我倒是很荣幸会成为唯一的例外。”清楚没有退路可走的沈归砚抽出腰间软剑,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
原先的他看似清冷,此刻像极了一柄锋利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利剑。
“老大,我怎么感觉这小子有点儿邪门啊。”
刀疤男蒲扇大的巴掌拍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有啥好邪门的。”
沈归砚用身体挡住宝珠,唇线渐渐拉直,“闭上眼睛,往前跑,不要回头。”
“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回头。”
“那你呢?”换成不久前,宝珠在他开口的那一刻,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跑掉,管他是死是活,可她现在竟产生了一丝犹豫。
“我不会有事的。”沈归砚挑眉一笑,“宝珠是在关心我吗。”
他这一笑,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更像是对他们明晃晃的挑衅。
被无视的刀疤男怒道:“臭娘们,你想跑,你问过我们了吗。”
收回唇角笑意的沈归砚持剑挡在他们面前,漆黑的眼底划过凌厉的杀意,“你们的对手是我,对女人下手算什么本事。”
“兄弟们上,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让他下辈子清楚,不是什么英雄都能逞的。”
“不要!”掌心发汗的宝珠想要过去帮他,可她的手和脚完全僵在原地,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符。
“沈宝珠,我命令你立刻闭上眼睛,转过身往后跑,不要回头!”这一次,他不再像往日那样带着戏谑的调侃,而是选择把生的机会留给她的勇士。
这一次的宝珠再没有丝毫犹豫的闭上眼,转身就跑。
因为她不可能为了一个沈归砚陪葬,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转过身的那一刻,宝珠清楚的听到了刀剑入骨,割破皮肉的刺耳声响,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几乎浓郁得化为实质。
可是她不能停下,因为这是姓沈用生命作为代价拖延住他们。
她也知道,一旦自己被他们抓到,等待自己而来的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宝珠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她身上的力气快要用尽了,喉咙干涸得直冒烟,胸腔里的肺叶几乎要炸开,连脚下横出的树枝都没有注意,导致被绊了个踉跄,倒在地上滚了一圈。
而后,她听到了身后有人追上来的脚步声。
他走得是那么的慢,闲庭散步的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是那些人追上来了吗,心脏骤停,手上攥紧匕首的宝珠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在那人即将靠近自己时,扬手抬起匕首刺去。
可她的手才刚伸到一半,就被另一只清癯苍白的手握住手腕。
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第19章
点点光亮从枝缝中透出,斑驳着落在周边,映得尘埃飞舞。
草木清香的密林中弥漫着微不可闻的血腥味,刺鼻又强势的钻入宝珠的鼻尖,吓得她更不敢睁开眼,生怕睁开眼的那一刻,等待她来的是人头落地。
想她沈宝珠嚣张跋扈一世,难道就要孤零零的死在这里吗,不行!
绝对不行!
“你,你们不能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圣上亲封的永安郡主,我父亲是盛国公,我大哥是国子监祭酒,我二哥是正五品亲卫大夫,你们要是动了我,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宝珠见对方不说话,以为他们觉得没有好处,继续哆嗦着舌头说道:“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钱,很多很多的钱。”
“你们要是放了我,我,我也可以不供出你们。”
第一次见她那么听话的沈归砚担心身上过重的血腥味会熏到她,特意换了一件干净衣服,弯腰下身,视线毫不保留的注视着因害怕而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发颤的长睫毛。
不禁好笑的伸出手指弹了宝珠的脑门一下,“宝珠真乖,不过你现在能睁开眼了。”
“还有,我也不要钱,最多是要人。”
脑门被弹得一个嘎巴响的宝珠捂住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的睁开眼,瞳孔里随之塞满一张放大的脸,脑子先是宕机了一会儿,随后吓得往后直跳,哇哇大叫。
“呔!你是人是鬼!”
“不是我害死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他们索命,不是找我。”
“你看清楚,我是人,鬼是不会有影子的。”沈归砚好笑的点了点身后被拉长至摇曳的影子,并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一把握住她的手,强势的按在他的胸口上。
“你摸摸我的心,鬼会有心跳声吗。”
宝珠的手被他霸道的按在胸口上,跳得不算剧烈的心跳声在掌心下有节奏又缓慢的彰显着,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活人。
可是…………
咬着唇瓣的宝珠一想到那群人有多么的凶神恶煞,他却能在他们手下全身而退,是不是说明他更可怕。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宝珠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抽回自己的手,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他抛尸荒野,五马分尸,毕竟自己可是不止一次欺负过他。
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沈归砚半跪在她面前,拉过她的手置于唇边,虔诚的亲吻,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天底下最重要的承诺,“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丢下你。”
“我………”不知为何,宝珠对他的承诺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像是被饿了许久的野兽盯上的错觉,但他又如此坦荡荡,反倒显得她像嘁嘁小人。
恢复了一点儿力气的沈归砚再次握住她的手,强势的挤进她的指缝里和她十指紧扣,侧过脸,问,“宝珠同学,你现在还有力气吗。”
“啊?”
“我们在不走,那些人回来后肯定会来追杀我们为他们的兄弟报仇,难道宝珠妹妹想要被他们抓住,做成人干,扔在山里喂狼吗。”沈归砚看她一脸呆滞,宛如林间迷路小鹿的呆滞样,做了他一直很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伸手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
她脸蛋的触感,比他所想的更好,更令他着迷得爱不释手。
“不,我才不要。”被掐着脸颊的宝珠一想到他说的那些,吓得连小脑袋都要摇成拨浪鼓。
“所以宝珠同学,要不要和我一起奔跑。”
丛丛密林中,是两道身影似蝴蝶翩跹穿梭其中,美好又灵动得像林中精灵。
本就许久未进食,还吐了好几次的宝珠刚开始跑着还行,可是跑了没多久,整个人已是体力不支。
“我,我跑不动了。”她好难受,整个肺部难受得像是要炸开了,喉咙干涸得像是烧着一把火,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上斤的水银跗骨而生,甚至每多走一步,眼前叠加的黑影就多一层。
一直牵着她手,不肯放开分毫的沈归砚松开她的手,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对于这种能偷懒的事,宝珠向来不会犹豫,何况是在身后有人追杀,她也真的没有一丝力气的情况下,当即麻溜的趴上他后背,两条白嫩的手臂紧紧缠着他脖子不放,不忘凶恻恻地威胁,“我告诉你,你不许说我胖,知道吗。”
沈归砚好笑道:“如果我说是,宝珠同学就会不让我背了吗。”
“不行,是你自己说要背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你抱紧我,小心别摔下去。”
宝珠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抱着他脖子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在恶声恶气的威胁,“你要是敢故意把本郡主摔下来,本郡主不会放过你的,知道吗。”
“小的谨遵郡主的命令。”
背上的少女香软得像一团没有任何重量的棉花,温热地吐息随着呼吸间掠过他敏感的耳垂,后颈,身体跟着不争气的泛起一层兴奋到全身的颤栗。
他毫不否认,经年累月的思念让他对她的偏僻执着隐约成了一种病,只要靠近她,就会忍不住兴奋得颤栗。
趴在背上因为身体过于疲劳的宝珠在脑袋一啄两啄中,逐渐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后,天已经黑了,密林深处更有狼嚎虫吟,连月光都吝啬。
睡了一觉后,恢复了不少力气的宝珠正要撑着手站起来,却不小心摸到了一具没有多少余温的尸体,以及一手濡湿的鲜血。
血液是新鲜的,尚未凝固的。
短短的一瞬间,大脑空白一片的宝珠不知脑补了多少场恐怖场景。
闭上眼,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问,“你还活着吗。”
她说完,急忙白了脸否认,“不是,是你还好吗,我没有咒你的意思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头皮发麻的宝珠又怯又慌的说出了第三句话,“姓沈的,你是不是死了。”
主人带着胆怯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林子里,却迟迟没有等来另一人的回应,一时间只余恐惧无限蔓延。
一声哭腔,惊飞满林飞鸟。
“喂,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宝珠急得直掉眼泪的蹲在地上,折下一根树枝戳了戳他的脸,小脸苍白,哆哆嗦嗦,“你,该不会死了吧。”
回应她的,只有风卷枯枝,婆娑满林。
迟迟没有等来回复的宝珠眼神惶恐,嗓子发干,捂着树枝的指尖陡然用力捏断,猛地站起身,僵硬得几乎同手同脚往外走,“我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只是你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在拖累我。”
“我想,你应该也会赞同我的决定的吧,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要是不回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宝珠咽了咽口水,莫名觉得周围刮来的风凉飕飕的直往后脖里钻。
“那个,我,我走了。”
“你放心,等我平安回去,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接你,然后为你风风光光的下葬,再给你烧七八个漂亮纸人。”
密林深处传来的狼嚎声正不断冲垮着宝珠的内心防线,她害怕自己在多待一会儿,那群狼就会冲过来把她撕咬成碎片。
天上往下砸的雨势越来越猛,砸在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像是被黄豆大的冰碴子撞到,疼得泛起红印子。
被放在树底下的沈归砚直到雨水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往下砸落,才缓缓地睁开眼,从心口到舌尖都蔓延着苦涩,骨节用力抓住石块而泛起青白的手,迎面而来的雨水正不断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
他这是,又一次被她抛弃了吗。
可笑他以为自己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没关系,她只是把他丢下了而已,他可以重新追上去,把她用力的禁锢在怀里,融化于血肉之中。
就算是死,她也别想扔下自己。
沈归砚以为她又一次扔下他,并向幼时一样不会在回来时,他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被雨水冲刷得雾蒙蒙的眼睛强忍着希冀,顺着脚步声的方向望去。
倾盆大雨中,举着一大片芭蕉叶用来遮雨,衬得人越发娇小,身影单薄得似彩蝶的宝珠跑了回来。
漆黑的雨夜中,她成了此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一如幼时,那个给他递糖葫芦,笑着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我请你吃,可甜了。”的女童。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宝珠被天降的雨水砸得头晕眼花时,心脏忽然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难受得令她一度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一想到她跑了后,他的尸体肯定会被群狼分食,不被分尸的话也会被虫蚁啃咬后做巢,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死无全尸。
要不,回去看一下?
她才不是担心他死了,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良心感到不安,更不想欠他的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等她两条胳膊举着芭蕉叶遮雨跑回来,看见还躺在树底下,浑身湿透,看模样死得不能在死的人。
她等下,真的要拖着这具尸体走吗?
百味杂陈的宝珠扪心自问,她向来不是什么品德高尚,无私奉献之人。
要不?她走?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好在她们的运气不错,没多久找到了一个能躲雨的山洞。
浑身湿漉漉,连鞋子都掉了一只的宝珠把人连拖带拽进来后,气不过的抬脚踹他,没事做吃得那么重做什么,一路走来差点儿没把她给压死。
气呼呼的坐在一旁,拍着胸口大口喘气的直瞪他。
“我告诉你,本郡主已经对你够好了,就算是你死了,化成厉鬼也不能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知道吗。”
“你要是敢来找我,本郡主就让大哥找最厉害的和尚道士,把你打得魂飞魄散,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大哥可厉害了,找的道士也厉害,你要是识趣点,就不能来找我。”
山洞外狂风暴雨,山洞里,小嘴叭叭得有些累了的宝珠冷得缩成一团,十根手指头都像是被冰块冻住。
冷得连呼出的气息都泛着白雾的宝珠的眼珠子转了转,很快转到了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沈归砚。
他现在昏迷不醒,说不定都死了,那他肯定不需要穿衣服,但她不穿不行,要是冻感冒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