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我进去的时候,被里面的人给吓到了而已。”拍着胸口的宝珠松开唇瓣 ,有些紧张又生怯地问, “大哥,你说里面关着那么多人,会不会有被冤枉的好人啊。”
“如果他们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大理寺肯定会还他们一个清白。”沈亦安的目光又一次不经意间掠过她掩在金丝白昙衣袂下的双手。
“宝珠真的没有任何隐瞒大哥的事情吗,要知道大哥最不喜欢撒谎的小孩了。”
生怕大哥看出自己在撒谎的宝珠心虚得就差把头给摇成拨浪鼓了, “没有没有,宝珠哪里会骗大哥,大哥清楚宝珠向来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又哪里会骗人,还是大哥都不相信宝珠了。”
担心大哥在问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老实交代的宝珠挤开推轮椅的堇文,笑得谄媚又讨好,“大哥,宝珠饿了,我们去吃珍味阁的八宝鸭好不好,宝珠好久没有吃了。”
“好。”大拇指转动着玉扳指的沈亦安舌尖顶住上颌,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因紧张微颤的睫毛,皱起的鼻尖。
“大哥希望宝珠永远不要骗大哥,要不然,大哥会难过的。”
宝珠听出大哥是意在敲打他,险些要把事情全盘托出之时,又想起沈归砚交托给自己的信任,压下喉间艰涩,以及对大哥说谎的心虚,“宝珠永远不会骗大哥的,大哥放心好啦。”
沈亦安眼底晦暗不明的看向她,随后缓缓启唇,“是吗。”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宝珠就差把头点如捣蒜。
吃完饭,因大哥还有事,宝珠只能先独自归家。
上车后,敏锐察觉到小姐心情不好的雪苹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回府?还是去珍宝阁,最近珍宝阁新进了一批首饰,小姐定然会喜欢的。”
坐在马车里的宝珠捏了捏沈归砚交给她的香囊,又想起大哥对她失望的目光,睫毛轻颤地闭上了眼,“不,去城西。”
直到马车逐渐消失于街道拐角处,三楼围杆旁的沈亦安方才收回目光,清癯修长的骨指半屈,轻叩出声响,随后毫无感情质感的地吩咐下去,“派人跟着她。”
堇文小声的问,“公子是不信小姐说的话?”
“你信吗。”沈亦安难得勾唇嘲讽。
恐怕宝珠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每次她说谎的时候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不敢看他的眼睛,或咬手指头。
金陵城的分布是城南多为普通百姓客商居住,鱼龙混杂,城南繁华商街,城北多为达官显贵,富庶世家。
冬儿放下掀竹帘的手,难免好奇的问,“小姐,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城西啊,这里又没有好看的珠宝华服。”
宝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胡乱堵塞,“想来就来了,哪儿有那么理由。”
他要自己找的是个卖酒的女人,可是这里的酒馆那么多,那个女人又在哪间酒馆,要是今日那个女人不在,她明天是不是还得来一趟啊?
她就不应该帮忙,还答应了一定要亲手把香囊交给那个女人,现在想想,就气血不顺。
最过分的是他说话都说不明白,只说等她到了城西,自会有人来找她。
当一辆华贵得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马车驶入城西商业街区,立马引来了不少人的驻足相观,他们好奇坐在马车里头的会是什么样的贵人。
宝珠看着就差被当成猴看的自己,气得就要扭头往马车里走去。
这时,一个容貌秀美的少女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含笑地问,“小姐,您可是要来卖酒。”
宝珠瞧了她一眼,目露狐疑,而后点头,“没错,本郡主就是来卖酒的,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想着她是卖酒女,应该知道自己找的人在哪里,至于买的酒,要是大哥二哥不喜欢,到时候赏给府中下人就好了。
听到她是来买酒的柳儿笑得越发温柔,“我们酒坊里头最好的酒是女儿红,郡主可要买点。”
“你认识本郡主。”宝珠蹙眉,弥漫着一丝不喜。
从沈归砚让自己把香囊交给个女人时她就满肚子疑问,比如交给谁不好,为何要交给个女人,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走在前边带路的柳儿回,“之前郡马爷曾来过奴家店里买过几回酒,奴家又远远见过郡马爷和郡主出行的画面,所以猜到郡主的身份并不难。”
“你认识他?”原谅宝珠实在是说不出“夫君”二字,就连想起都觉得变扭得要死。
柳儿以为她误会了,连忙解释,“只是郡马爷来打过几次酒而已,谈不上认识。”
“哦。”宝珠摆明不信,又见她认识自己,该不会她就是沈归砚让自己转交给香囊的人吧?
如果是,那他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
柳儿把人带到店里,又给她拿了两坛酒,笑着介绍,“这女儿红酒味香浓醇,软硬适中,唇齿留香,哪怕是郡主喝了也不会轻易醉人,另外一坛是果子酒,清甜味香,郡主应该会喜欢。”
这时,柳儿又问,“郡马爷还好吗。”
宝珠回想了一下他的状态,点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眼睛扫过偌大的酒馆,发现里面喝酒的人寥寥无几,遂问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柳儿有些苦恼的摇头,“掌柜的出门去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回来,郡主找掌柜的可是有事?”
“没有,本郡主就是随口问一下。”既是买了酒,宝珠也不打算久待。
转身离开时,柳儿幽幽地声音忽然至身后响起,“郡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给我。”
冬儿鄙夷地翻着白眼,取下腰间挂着的钱包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扔在桌面上,“我们家郡主买东西又不是不给钱,值得郡主还没走就问要钱吗,要不是你们掌柜的不在,我高低得要找你们掌柜的说道说道,从哪儿招来那么一个眼皮子浅的人。”
柳儿看向递过来的银子,涨红着脸忙解释道:“我问的不是酒钱,是……郡主应该明白的。”
宝珠秀眸一瞪,“你不说本郡主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难不成你还想要说本郡主偷了你们店里,还是你的东西不成。”
冬儿更是鄙夷,“郡主,这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怕是脑子不清楚,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要不然被缠上了就惨了。”
回到马车上,宝珠问起雪苹,“查清楚了吗,这条街上可有哪家酒肆的店家是女子。”
“街上共有两家,一家是小姐先前买酒的,还有另一家。”雪苹停了一下,才说,“不过那家店已经许久没有开门了,也不知道店家是不是出了远门还没回来。”
手指放在膝盖上蜷缩收紧的宝珠垂首斟酌了一会儿,随后做了决定,“去没开门那一家。”
这里果然很久没有开门了,连台阶上都爬满了青苔,牌匾上挂着几张蜘蛛网。
宝珠踩上台阶,用戴上兔绒手套的手叩响了紧闭的酒馆大门。
她的手刚放上去敲了两下,门扉里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拉开,宝珠险些一个站不稳要往里面摔进去。
只是把门开出一条缝的婆子立刻道歉,“夫人可是来买酒的,不过老媪近日来身体不适,恐是不能招待夫人。”
宝珠看了她好一会儿,以及她身后的酒馆,疑惑道,“你为何叫我夫人,难道我的年纪有那么老吗?”
来人打开门,恻过身让她进来,“非也,只是夫人头上梳着妇人髻,老媪才敢大胆猜测夫人已然成婚。”
女子未成婚前多为披发,成婚后就会把头发梳起来。
一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宝珠想到先前自己刚下马车就迎上来的那位姑娘,尤记得她开口的第一句是“小姐。”哪怕后面及时改口为郡主,仍是让她觉得哪儿奇怪,原来奇怪的点儿就在这里。
往里头看了几眼的宝珠又问,“老婆婆你可认识我夫君?”
老婆婆却是摇了下头,“老媪虽然没有见过夫人的夫君,但想他一定是位俊美和善的郎君,要不然也娶不到像夫人如此貌美的娘子。”
“那老婆婆你可猜错了,我嫁的那人可是一点儿都不好,也就一张脸勉勉强强能看的过去。”宝珠又和她交谈了几句,就把香囊悄悄地递给她,压低嗓音说,“婆婆,这是有个人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看了后就明白怎么回事。”
老婆婆接过香囊后,心上了然,面上依旧忧愁一片,“今天劳烦夫人白跑一趟了,等老媪身体好了,酿好酒后定会为夫人留下一坛子酒。”
“没事,酒我不着急。”宝珠向冬儿招手,冬儿立马了然的把整个钱袋递过去。
“不行,夫人你给的太多了。”张婆子望着递来的钱袋,连忙拒绝,“我这儿的酒便宜,可要不了那么多钱。”
何况这钱多得,把她这个酒馆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既是给出的东西,宝珠可没有收回的道理,“哪里多了,现在这天气那么冷的,一件遮寒的冬衣还有炭火可不便宜,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今年也能在餐桌上多添几道好菜。”
她刚才可是通过门瞄见里面有好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乞儿,他说要让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对了在把香囊递过去。
而现在,她十分肯定要把香囊给她,而不是前面那个姑娘。
冬儿也笑着附和,“老人家,这是我家郡主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好了,我家郡主也不差那么一点钱。”
最近本就因为春闱,皇城脚下遍布了读书人,又因闹出笔试第一的会元科举舞弊,不知激怒到了多少读书人,连盛国公府的下人出门买菜都到了要被砸烂菜叶子的程度。
只是在这股声讨沈归砚的盛大浪涛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些并不合群的声音。
更有人张贴出沈归砚从童生到会元所做的所有策论,考卷,且张贴的位置多是文人墨客爱去之地。
很明显这些策论都出自一人之手,区别只有从稚嫩到后面的文笔逐渐毒辣,但其风格仍是浑然一体,特别是里面的某些观点一针见血得令人茅塞顿开,暗自称奇。
就在质疑沈归砚是否被冤枉,还是真的作弊之时,曾是三朝帝师,桃李满天下的荀老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平地一声惊雷。
那位被天底下文人口诛笔伐,恨不得将其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沈归砚居然是他的弟子!
既是师出荀老,那作弊一事岂不是捕风捉影?
第53章
尚不知荀老归来, 他还是沈归砚师父的宝珠正赖在太傅府上,皙白的手腕支在如意昙花鎏金红木桌上撑着脸颊,忧愁得不知从进来后就叹了多少声, “芩竹,你平日里主意最多, 你说他要是真的被判定作弊了, 还能活下来吗。”
其实这句话连她自己问出来都心虚得很, 即使明知答案, 仍是想要从他人嘴里寻一个慰籍, 一个额外的可能。
对于这个问题,汤芩竹不予置评, 又敏锐地从里面嗅到了一丝不合时宜,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真的作弊,而是得罪了人。”
若非得罪了人,又有谁会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哪怕后面洗清了污名, 但当别人提到他时,想到的不是沈家双星,年少尤为,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而是他作弊的污点。
有时候有些人的偏见, 就像一座大山,挪都挪不开。
“啊?”宝珠愣愣得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又苦恼地抓了一把果盆里的瓜子, “他平时都在府上待着侍弄花草,要么就是看书作画, 或者是看着我发呆,不过他的脾气那么臭,得罪了人也很正常。”
汤芩竹点出,“不一定是他得罪了人,有可能是你。”
“我?”宝珠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眨了眨眼睛,随后梗着脖子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
她得罪过的人多得简直不要太多了好不,小时候连宫里头的皇子都被她揍过头,她那么多年来不也一直相安无事吗,所以问题肯定不出在自己身上,是他自己的问题。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只要他真的没有作弊,肯定会万事大吉。”汤芩竹无奈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脑门,“真想让之前口口声声说着宁可绞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也不要嫁给沈归砚的你看看现在的模样。”
被弹了一脑门的宝珠立马笑着求饶,嘴上不忘否认,“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想要嫁给他,我帮他是因为我认为他不是这种人,我富有侠女的正义感,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
最重要的是,到了她嘴里的东西,哪儿还有在吐出去的道理啊。
比如板上钉钉的状元夫人。
离开汤府后,宝珠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周围的皑皑白雪在红灯笼的照耀下红得晃眼,白得刺人。
而今天,是他关在大理寺里的第五天了,那个骗子说好了会很快出来的,谁知道那么久了还没有出来。
果然二哥说得没错,除了他们,天底下男人说的话都信不得。
抱着一方水色蝶纹白昙花软枕的宝珠散着头发,蔫蔫的躺在床上,一整个人无精打采。
特别是一个扭头,看见枕边空落得无人,更显烦躁,抬手就把手边的枕头砸过去。
大哥和二哥说他很快就能放出来了,让她放宽心,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事情仍是没有个结果,大理寺更是没有半个章程,她哪里能不急,简直急得就要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