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抹胭脂红落在指尖上,糜艳得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令人见之怜之爱之藏之。
沈亦安也注意到了她被烫红的指尖,也仅是皱了下眉便移开,“你就那么确定吗。”
宝珠想要说是,又听到大哥接下来说的话,“你嫁给宥齐不过半年之久,你确定你对他的人品,过往,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吗?就算你说是,但一个人想要藏住本性,愚钝者不过月余就会揭穿,心机深沉者恐需你付出家毁人亡的代价,他虽姓沈,身上留着沈家的血脉,为人更是谦虚好学有礼,对待府中下人仁善有加,可你知道吗,即便如此,大哥也完全看不透他这个人。”
大哥都没有能看透的人,那该说明他是怎么一个心机深层之辈,如果是那么一个人,想要骗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吗。
一时之间,宝珠只觉得浑身上下密布刺骨的寒意,这寒意比站在外面欣赏落雪时还要冷上数倍。
沈亦安的声音仍在继续,犹如带着蛊惑的洗脑,“大哥知道宝珠心善,才不愿意承认宥齐会做出科举舞弊之事,从而连累到沈府,可是大理寺不会无缘无故拿人,既是拿人,肯定是拿到了什么证据,要是没有证据,又为什么会来拿人。”
“宝珠,你如实告诉大哥,你是为什么一定确认宥齐没有作弊,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和他有了半年的夫妻情谊吗,就因为所谓的半年夫妻情谊,你连大哥都不信了吗。”最后几个字,即使愚钝如宝珠也能从中听出了大哥在生气了。
因为一个沈归砚,就不相信大哥了?
他要是真的无辜,为什么在大理寺来拿人的时候,大哥没有帮他说话,大哥还说了,他心机深沉得连大哥都看不透他。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真就全然无辜吗?
如果他真的无辜,为什么大理寺不抓拿其他人,独独抓了他,肯定是因为他有问题。
“我………”朱唇半张的宝珠对上大哥审视的一双眼,喉咙像是艰难地卡住一块硬物,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质问的勇气。
要是他真的没有作弊,大哥不可能不会帮忙走动,要知道沈归砚不但是沈家人,也是他的亲弟弟,他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
就算他真的作弊了,因为他是沈家人,大哥也不会不帮他,说不定大哥那么晚回来,就是在为他走动关系。
一时之间,为自己小人行径感到羞愧而低下头的宝珠再次开口时,已然失了一开始的笃定,而是变得小声拘谨起来,“大哥,他真的作弊了吗。”
沈亦安避重就轻,取出柔软的丝帕轻拭滚落进她脖间的雪痕,“宝珠是在担心他吗?”
两只手捧着茶盏的宝珠任由大哥为她擦走雪水的动作,抿着一张娇艳的红唇默不作声,没有说话的态度即是默认。
虽然她是不喜欢沈归砚,也巴不得他倒霉,好让自己和离,但当他真的出了事的那一刻,她却不受控制地慌了起来,连她本人都说不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因为她从未体会过,也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只知道,她要相信他。
没有放过她眼中一丝一毫变化的沈亦安拉过她的手,取下她捧着不放的茶盏,把人搂进怀里柔声道:“对于宥齐是否作弊一事,大哥并不清楚,宝珠担心的话,明天大哥去帮你打听一下。”
“宥齐不止是你的夫君,也是我的弟弟,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说法。”
脸蛋被迫埋在大哥怀里的宝珠鼻音闷闷的,像是炎日的夏日里躲在被窝里刚大哭过一场,哪怕没有人相信他,就连她自己也险些动摇了后,宝珠仍是选择相信他,“大哥,我相信他,他一定没有作弊。”
“所以大哥,你帮帮他好不好。”
她的哀求没有得来回应,只有屋外的酥雪越落越大,隐将青竹折弯了腰。
此时的天牢里,一袭华贵锦衣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华贵的男人走到了监狱里的最深处。
监狱的最深处,关押的正是因科举舞弊一事关押在里的沈归砚。
第50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两侧相隔不远处, 都会置有一盏灯座用以照明,也有人说是为枉死之人点一盏回家的灯。
晃荡绰绰的光影落下,宛如鬼魅摇曳, 张牙舞爪。
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的沈归砚正十指翻飞的编制着草兔子,神情平和得不像身处阴暗潮湿的地牢, 而是踏青赏花一样悠然自得。
听到脚步声后也未抬头, 外界的影响力都不如他手上的一只草编兔子来得重要。
黑色鹿皮靴碾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也在甬道中不断回荡着回音, 刺激着人的耳膜。
那道令人耳朵发酸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一处牢房前, 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傲慢, “看来你在里面过得还不错, 也不枉费我这个当哥哥的特意让人为你‘多多关照’了。”
对于他的到来,沈归砚并不意外,甚至吝啬得连眼皮都未掀,“如果你是来让我和宝珠和离的,我在这里奉劝你, 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因为我不会答应。”
他好不容易把人骗到手,又岂会拱手让与他人。
玄色长袍衬得人卓尔不凡的沈亦泽讪笑一声,眼神轻藐得像看一只秋后垂死挣扎的蚂蚱,“看来我的好弟弟, 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啊。”
沈归砚:“我要是不聪明,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说来我能有今天, 还是得要多谢大哥二哥的手下留情,不但让我活着回到金陵, 还让我成功迎娶了宝珠为妻。”
提到宝珠,少年的眼里不自觉流漏出一抹潺潺温情,像是吃到了最为心仪的糕点,触到了心尖明月。
他答应她一个晚上就会回去,可是现在都三天了还是没有回去,他不信守诺言,肯定会惹得她生气了。
也不知道她最近吃好睡好,又是否会想起过他。
沈亦泽想到大哥交代的事,难得没有生气,而是眼神饱含怜悯,“你这一次猜错了,要你们和离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宝珠的意思,你的名声已经臭了,难道还要连累宝珠跟着你一起受罪吗?沈归砚,做人不要太自私。”
“你要知道宝珠贵为盛国公府小姐,又是圣人亲赐的永安郡主,而你,只是一个科举作弊的小人,一个注定秋后处斩后满身骂名的人,这样的你,如何配得上宝珠。”像他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只配回到他该回的地方,比如城外的乱葬岗,鬣狗秃鹫的肚子里。
“你什么意思。”手指捏着草编兔子的沈归砚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更多的心里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沈亦泽很欣赏他这副模样,笑得格外开怀的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随后施舍般扔在他面前,“这是宝珠亲手给你写的和离书,你要是识趣点就快点签了吧。”
听到“和离书”三字的沈归砚浑身血液倒流,像是有人在用刀子生剜着他的心。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上面的迹的的确确出自宝珠之手,上面的,《和离》《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更是直接刺红了他的双眼,一口猩甜涌到喉间,眼前阵阵发黑。
“你识趣点就快些签了吧,无论对你还是宝珠都好。宝珠现在就在大理寺外,等着和离书,好放她自由。”
“我告诉你,我就算是死,都不会签下和离书。”双眼赤红,左手不受控制痉挛的沈归砚捡起那张和离书,咬着牙,毫不留情的把它撕了个粉碎。
只要是宝珠的意愿,无论任何要求他都能无条件支持,除了她妄图想要逃离自己身边!
这和离书他不会认,也休想他认!!
沈亦泽却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又拿出好几张誉写着和离二字的纸张纷纷扬扬的扔在他脸上,“你就算是撕了这一张,还有很多张,你想撕多少撕多少。”
“宝珠来之前,可是千叮万嘱一定要让你把和离书签上,还她一个自由身,我的好弟弟,你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累及宝珠的名声,你可真是个自私的小人,像你这样自私恶毒的人就不配来到这个世上,你要是早就死了该有多好啊,还回来做什么,我们全家可都不欢迎你,你明知道我不欢迎你还回来做什么。”
沈归砚很是平静的捡起扔过来的纸张,薄唇相讽,“我是小人你们又是什么,披着层虚伪皮的君子,什么君子,不过是可笑的真小人罢了,你们不是小人,又怎么会做出逼亲弟和离的事。”
“你们沈家不欢迎我,就以为我愿意死皮赖脸的回到你们沈家不成,也就只有你这种废物才会把所谓的父母亲情看重,世子之位当成宝,你眼中的宝,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因为我想要什么,我会凭借自己的双手得到,而不是像你一样等着别人施舍,活得像条跟在后面捡骨头吃的狗。”
被嘲讽原本世子爵位应该是大哥,结果大哥因为意外,导致双腿不良于行才得以成为世子的沈亦泽拳头攥紧,手背突出青筋,瞧他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嘴脸,铁青着脸,“你骨头倒是硬,不知道那么硬的骨头能撑到几天。”
沈归砚丝毫不惧,而是仰头和他对视,极具嘲讽,“你放心,就算等你哪日尸体烂臭了烂了长蛆了,我都会活得好好的,不但活得比你们好,还会和宝珠拥有可爱的孩子。”
因为他就算是死,他都不会放手,更不会孤零零的留下她独自面对这人面兽心的二人。
沈归砚不关心对方在恼羞成怒之下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视线落在撕碎了扔在地上的废纸上,一口腥甜再也压不住的从唇边落下。
他发现,他是真的彻彻底底栽在这个名叫沈宝珠的女人身上了。
一开始以为对她的喜欢不过是年少的偏执作祟,日积夜深生出的yu望。
他把所谓的执着误以为是爱,可随着相处,他能清楚的发现并非如此,他对她不但是年少求而不得的执念,更是深入骨髓的欢喜。
怎么办,才几天不见,他就想得她要发疯。
想要见她,亲她,把她牢牢的扣在怀里,告诉她。
——他很想她,想得连骨头都疼了,以至于他的耳朵都出现了幻听。
“喂,姓沈的,你还活着吗。”
“你该不会死了吧?”少女清甜软糯的小细嗓像一盅刚蒸出炉的香甜桂花糕,袅袅着香甜得令人迷醉的香气。
指尖微动的沈归砚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要么是因为太过于想念她,才导致自己都出了癔症,要不然怎么会看见她出现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
宝珠见自己喊了他那么多声,他都不见半分反应,心下咯噔一声,坏了,他该不会是受不了刺激,傻了吧。
可是他身上又没有什么用过刑的外伤啊,难不成是他们阴暗的用了她肉眼看不见的暗伤,要知道大理寺审人用的小手段可阴险得很呢。
自己喊了他那么多声,对方都没有半点儿反应的宝珠立马紧张得不行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甜馒头砸向他脑袋,“喂,沈归砚,你还活着吗,要是还活着你就吱一声啊,一声不吭你想要吓死我是不是。”
直到被包子砸中后的沈归砚才真的确信,她是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可他又生怕他一个眨眼,眼前的人又如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
越是珍惜不敢触碰的东西,越是不敢直视相对。
“喂,你还没死就动下眼皮也行啊。”这时,宝珠的第二个馒头也砸了过来,微颤的嗓音里藏着连她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害怕。
黑与灰二色的监狱里,穿着件嫩黄色缠枝袄子,下搭柳叶色白纹昙花马面裙,因为天冷,外面罩了件白底绿萼梅披风,整个人鲜嫩得像春日枝头里的一簇迎春花,娇艳又鲜活。
她的出现,明媚又张扬的驱散了整个监狱的阴冷。
“宝珠,是你吗。”他因为许久未曾进水,嗓子透着粗葛的沙哑,像是指甲划过粗糙的草纸,刺耳至极。
“当然是本郡主,除了本郡主人美心善愿意来看你,还能有谁啊。”宝珠见他没死,庆幸得拍了拍胸口。
看他除了呆了点儿也还行,又见他盯着自己不放,恼羞地又从食盒里取出一个馒头砸过去,结果手刚摸到馒头,眼睛又接触到他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导致都干涸龟裂起皮的一张嘴。
原先摸向馒头的手伸向了还温暖的鸡汤,以及冬儿神秘兮兮说完后塞//进来的水囊,心理有些不是滋味,“你先喝点水吧,你要是在不喝点水,本郡主真担心你没说几个字,就被渴死了,这坐牢的人都还没被判死刑呢,怎么就不给你吃的喝的,该不会是打算把你活生生饿死吧。”
“宝珠对我真好。”沈归砚接过她递来的鸡汤和水囊,鸡汤清透鲜亮,刚一打开,整个监狱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长久没有进食的肠胃并不适合吃太油腻的食物,鸡汤却是个例外,滋补又养胃。
沈归砚端起鸡汤喝的时候,宝珠就蹲在边上,单手撑着膝盖瞧着他。
他们相处也有很长一段时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突兀间,宝珠想到了和沈归砚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是怨他功课做得比晋王哥哥好,抢了晋王哥哥的风头。
那个时候她就很生气,一个贫民哪里比得上晋王哥哥,指定是他背地里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她身为晋王哥哥未来的王妃,理应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结果这一教训,居然给自己惹来了麻烦,直到现在,她都仍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找他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