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不由得去幻想,倘若当初他娘没有被陷害致死,他没有被丢去辽北,他被好好教养,读书识礼,有家人陪伴,他谢折,是否会长成一个很正直,温柔的人。
“不是说,快不行了吗。”谢折忽然出声,睁眼看她,眼中血丝浓重,人也更添阴戾,哪怕刚刚才与她结束亲密。
贺兰香眼睫略颤,当然不敢表露此时的想法,唇上噙出抹笑,神情温柔至极,仰抬面孔,在他唇上小啄了一下。
吻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她安然闭眼,好生歇息,并没有留意到,她在落下一吻之后,谢折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泉室的温度还在升高。
热气自鼻腔吸入肺腑,整个五脏六腑如火灼烤,汗水从肌肤最里面不断往外渗透,与其说是渗汗,倒不如说是渗血,那种筋脉收缩抽搐,又强行舒展再收缩的滋味,比死舒坦不了多少。
而且,这种痛苦并无准确疼痒之处,更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攀爬,啃食血肉,不放过任何一处,哪里也别想逃脱。
贺兰香睡了不知多久,又被生生折磨醒,挣扎着就要摆脱谢折,想要去捶打石门,喊外面的人放她出去。
这个时候,除却身上遍布四肢百骸的滋味,所有痛苦都已不算得痛苦,她甚至想拿头撞墙,想用娇贵的指甲去扣划石门,即便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也毫不足惜。
她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再不离开这里,她一定会死的。
然而,谢折的力气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大,他摁住贺兰香,与摁住一只羸弱的猫儿无异,即便她再如何挣扎,在他手底下,也只有任由摆布的份儿。
雾气蒸腾,心如火煎。
谢折那双状若桃瓣的眼睛布满猩红之色,显然也在承受莫大痛苦。
但并非因为室内闷热。
真正让他感到痛苦的,是要他看着她痛苦。
他们俩不是情人,是盟友,甚至摆脱盟友那层身份,便只剩下仇恨。
谢折觉得,他绝对没有到心疼的地步,他只是感到,很不舒服。
他谢折何时需要靠一个女人如此折腾自己来保他不受猜忌?
他过往年月经历种种,豁出命打下的战功,似乎都成了笑话,所有的功勋战利品,一切加起来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
谢折心里五味杂陈,双臂抱紧了贺兰香,自己却也在动摇。
“娘,娘……”
泪水打湿脸颊,贺兰香昏在谢折怀中,迷迷糊糊,叫出的不是生命中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一直是“娘”。
她说:“娘,香儿好难受,抱抱我,抱抱我……”
谢折抱紧了她。
他还想张口安慰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一遍遍抚摸着她。
贺兰香的泪水流淌不断,在安抚中逐渐停了挣扎,安静下来,像只羽翼未丰的乖巧鸢雀,抽泣着,微微打着哆嗦,靠紧了谢折,万般依赖。
她由此做了场香甜至极的梦。
梦中她不是出身勾栏的娼妇,没有进侯府享受泼天富贵,她就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食粗茶淡饭,有爹娘疼爱,不必早早看惯酒色皮囊,不必学尽狐媚手段,亦不必为了活命,周转于杀夫凶手身边。
她就只是她自己而已。
“娘,娘……”
梦境美得太过虚幻,即便身处梦中,也知道都是假的。
贺兰香泪如雨下,抱紧了怀中依靠,生怕随时醒来般,留恋万分地道:“香儿好痛,再抱抱我,抱抱我……”
“香——”名字叫到一半,剩下的字谢折实在说不出口。
即便亲密事做尽,连名带姓叫惯了,乍一改口,字眼便极为烫嘴。
几经犹豫,他摩挲着掌下圆润香肩,笨拙开口:“香儿乖,坚持住,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57章 药浴4
贺兰香眼中溢出的泪水越发多, 嘴角却渐渐扯出了丝笑意,神情放松舒适,只当冥冥中说话的声音, 真的是自己的娘亲。
如果梦有长短,她只希望她此刻能永远不必醒来, 永远有娘亲作伴。
“香儿?”
“香儿?”
一望无垠的漆黑里,那道声音又在唤她, 力度渐大,从虚到实。
意识迷蒙, 她费力撕开眼皮, 模糊看到的却是男子英挺的眉目, 记忆里温柔的声线也随之变为冷沉。
“贺兰香。”
谢折在她睁眼的瞬间改口, 眼中柔情消散如天际云烟,口吻平淡:“该吃饭了。”
贺兰香看着他,以为方才听到的一切都是梦中所有, 神情不由惘然,若有所失。
谢折留意到她脸上的失望,又不想解释, 便略为不耐地重复一遍:“该吃饭了。”
贺兰香瞥了眼漆盒, 说不出话, 眉头蹙起,用神情表示了抗拒。
也不知抗拒饭, 还是抗拒他。
谢折不理会她的拒绝,掰着她下巴,端着药膳动手往她口中喂, 粗鲁不懂怜香惜玉。
药膳无油无盐,还是蒸煮出来的, 丁点滋味没有,贺兰香吃几口吐几口。
直到谢折沉下脸,她怕惹他生气把他气走,才硬着头皮咽下了几口饭。
吃完,贺兰香虽反胃,精神却稍为饱满了些,也有了力气正经打量这泉室——毕竟从进来到现在,她和谢折似乎一直没闲下来过。
泉室四面石墙,除却仿佛永远不会开启的石门,便是连通外界山泉的水槽,和只能从外打开的送饭小窗,其余严丝合缝,再无任何窥探外界的途经。
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她本以为此地除了一汪池水再无其他,但其实在池水尽头的空地,还摆设一张石榻,一方石桌,一只石凳。
谁能在这种鬼地方静心睡觉,贺兰香想象不出来,但她全身筋骨泡到酸软,除了池水里面,让她去哪她都使得。
“谢折。”她叫谢折的名字,想让他抱她到榻上,她腿软走不成路。
谢折坐在她身旁,吃着她剩下的药膳,毫无回应,只留冷硬的侧脸线条给她。
贺兰香放软了声音,又叫两声,谢折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贺兰香即将动怒,以为他是故意不理她时,她蓦然想到了些什么,赶紧去看谢折的右边耳朵。
只见他原本正常的右耳肿胀通红,随时都能渗出血一般,连带左边耳朵也跟着发红发肿,一眼过去,触目惊心。
她惊诧地捂住嘴巴,刚消停的双目又滚出豆大的泪水,双肩颤抖,身躯止不住抽搐。
谢折感觉到一丝异样,转头一看,正看到贺兰香目不转睛盯着他,手掩红唇,泪水一串串往下落,与方才煎熬至极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扯她入怀,正色问她:“怎么了?”
贺兰香吞下苦涩,摇头,抬起手,指尖颤着抚摸他的右耳,问:“疼不疼。”
谢折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能看出她的口型,怔了一下,摇头说:“不疼。”
贺兰香的泪便更多了,抽噎着道:“谢折,我不要你在这陪我了,你出去吧,这里面湿热气太重,你旧伤复发,严重了两只耳朵都会聋的。”
谢折说:“真的不疼。”
这么多年过来,早都习惯了。
贺兰香只顾摇头,头脑止不住昏涨,一时冲动,双臂紧环谢折脖颈,挺着腰肢仰起头脸,照着他的耳朵便亲了上去。
女子的唇瓣,柔软,细嫩,温暖。
谢折浑身僵住,一股酥痒自耳朵流窜脑后,遍布四肢百骸,撩动汹涌气血,如岩浆沸腾。
他扯开贺兰香,低头,含咬住那张红唇,又流连往下,吮干颈窝中的泪水,犬齿咬住精致锁骨,轻抵慢咬,舌尖细细描摹,留下连串红痕。
贺兰香抱紧颈下的脑袋,雪白与糙硬相贴,肌肤被硬茧伤疤硌得生疼,但不肯放松半分,恨不得骨血相融才好。
热雾之下,她朱唇不停张合,大口喘气,不自觉蜷起膝蓋,分开雙腳,高盤在窄壯的劲腰上,杨柳蛮腰轻摆细扭,宛若無聲宴邀。
陷在纤腰上的大掌越发收紧,索性直接托起,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石桌,石凳,石榻。
热雾升高化水,水珠落下成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贺兰香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无论醒还是昏,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谢折。
谢折的眉目,高鼻,薄唇,情动时幽暗的眼神,吞咽时伏动的喉结。
她看着他的一切,看着他发红溃烂的双耳,恩怨旧恨飘在眼前,萦绕不散,一如她记忆里的侯府血色,永世难消。
只不过这一次,她从尸堆血海里,多看到了一个人。
瘦弱矮小,睁着一双漆黑如井的眼睛,静静站在祠堂外,冷眼看着血泊中的尸体。
年幼时的谢折。
小小的谢折,没被当成人对待,自然也长不成人,所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切由血色开始,又由血色结束。
可倘若没有那个残酷的开始,如今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谢折。”一滴泪自贺兰香眼角流出,浸入乌黑鬓发,沉入石榻纹理。
她轻轻摩挲着他的耳朵,笑说:“我好恨你。”
“可我又……好心疼你。”
四目相对,谢折眉峰沾水,更显棱角锋利,漆黑眉目晦暗如初,似乎并不为之所动。
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对他流露如此直白的怜悯,或者说,心疼。
弱者不配在辽北存活,他不需要怜悯,也从没有人敢怜悯他,那是令人作呕的东西,他曾想象,倘若谁对他流露心疼怜悯之色,他一定会砍下对方一条胳膊,把那怜悯彻底变成恐惧,他只需要别人对他的恐惧。
水雾蒸腾,模糊了眼睛,亦模糊了谢折长在苦寒之地的坚硬心脏。
贺兰香在怜悯他。
很奇怪,他不想砍贺兰香,他只想亲她。
*
午后韶光灼热,哪怕已近立秋,暑气依旧不减,大片日光穿梭翠绿树影,斑驳影子投落满地,交错浮动,成了最为天然的图案花样,光影游离。
细辛春燕站在树下,一个顺手去拂肩头落叶,一个抱结实手中包袱,嘴里默默念叨,细捋一遍有没有忘带来的东西。
无论干什么,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紧盯在泉室石门上的,出汗顾不得擦,好像那门随时会开一样,不敢移开视线分毫。
三日过去,她俩今日一早便被秘密接来庄子,临行还被特地叮嘱,要她俩给她们主子带身舒适衣物,以作替换。
结果人早早到了,可怜见的干瞪着眼等到现在,门始终没有开的迹象。
“这门怎么还不开,我都快急死了,”春燕抱着包袱焦躁踱步,“主子一个人在里面待了整三日,怎么吃喝,怎么睡觉,咱们是一无所知,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伺候她,她万一有什么不测——”
细辛抬手照着春燕的嘴巴便轻拍了一下,板下脸道:“呸呸呸,快点呸出来,你这个乌鸦嘴,主子是来解毒的,又不是来上刑的,能有什么不测?”
春燕忙呸了两声,再想说话,便听轰隆一声,石门开了。
“主子!”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高呼出去,忙不迭奔跑上前。
汇聚三天三夜的青白热气喷薄而出,混合难以言喻的腥腻气味,浓雾似的弥漫开来,阻隔视线,如堕烟海。
一道高大的身影提衣出来,全身湿透,长裤裹住两条长腿,上身只着中衣,襟口大敞,胸膛咬痕吻痕交错,猩红两只眼眸宛若餮足饿狼,泛着吃饱喝足后的满足凶光。
“主子!主子你教我俩好——”
细辛话没说完,看清面前之人是谁,脸上血色顿时便消了,回过神来,拍了同样怔愣的春燕一下,二人连忙福身行礼,欲言又止的,想张口询问又不敢。
“人在里面,”谢折主动道,“伺候她穿好衣服,不必急着今日让她回府,先就地调养两日。”
“是,奴婢谨记。”
两个丫鬟弱弱应下,待等面前之人离开,一刻按捺不住,抬腿奔入泉室。
泉室中,满室氤氲,雾丝缭绕,到处旖旎水痕,女子身上的香气被热雾蒸腾到最为浓郁,成了盛放极致的红芍艳牡,即便是六根最为清净的佛陀,闻之也要心神大乱。
池水尽处的石榻上,雪白玉躯横陈在上,墨发披身,绰约挡住关键,纤细腰肢抽搐不已,上面指痕错落,深浅不一,不知被反复掐了多少回。
细辛春燕跑到榻前,看这情形,任是再傻也知发生什么,只得克制住复杂心情,先给她们昏迷中的主子更换衣物。
哪想手刚碰上,这被调-教整三日的尤物便如水蛇缠蹭上去,蜜水般的嗓子如泣如诉,媚声央求:“好人,难受的紧,给了我罢,求你了……”
春燕说话不动脑子,“给什么?谢折拿走咱们主子什么东西了?”
细辛打了她一下,红着脸道:“别问那么多了,先给主子将衣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