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薇看了花影一眼,道:“你有句话说错了。平南王最忌惮的可不是我。他向来鄙夷瞧不上我。”
扶薇自嘲一笑。
扶薇再道:“他最忌惮的,是壶州那位不知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的先皇子。”
秋火皱眉,蘸碧和花影面面相觑。
“可是……”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先皇子已经死了,那只不过是太上皇的执念罢了。
秋火试探着开口:“壶州那边一直盯着,先皇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扶薇不多解释,只是道:“散步消息,就说李大人找到了先皇子。”
秋火愣住,不明所以。
“同时,”扶薇盯着秋火,潋眸转冷,“杀了平南王。”
秋火慢慢回过味儿来,平南王最忌惮的人确实不是扶薇,而是那早夭的两位皇子。
若那两位皇子被李大人寻到,和平南王遇刺两件事同时发生,两方才是真正势不两立,才是最该互相怀疑的对象。这水淌浑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扶薇乃至如今龙椅上的皇帝才能把自己摘出去。
“还有,”扶薇沉声,“今年也该请王将军率兵回京,论功行赏,共庆新岁。”
这是要把王将军这条暗线抬到明面上来了!
扶薇是怒不可遏,势要杀了平南王给宿清焉报仇。可这不代表她会冲动行事,没有半点准备。
“属下遵命!”秋火应声。他心中也像是吃了一枚定心丸,略有了些准数。只要长公主并非为情所扰不顾一切乱了阵脚,他对长公主的能力有着万分的信任。
秋火领命退下,扶薇这才想起宿流峥。她问蘸碧:“宿流峥走了?”
蘸碧摇头:“一直在书阁。”
顿了顿,她再补充一句:“刚刚送秋火下去的时候,瞧了一眼,苏二郎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
扶薇起身下楼,去到书阁的时候,将脚步放得轻浅。她提裙穿过一座座书橱,直到走到最里面,看见宿流峥趴在一个小圆桌上睡着了,脸颊枕贴着那件白狐裘。
扶薇的视线落在那件白狐裘上片刻,才慢慢上移,落在他的手上。他受伤的手搭放在桌面,缠在他手上的纱布已经被里面的鲜血渗红了许多。
扶薇眼前莫名想起曾经那些夏日暖风抚过,她偎在宿清焉怀里,帮他给他掌心的伤疤涂抹药膏的情景。
“去把伤药拿来。”扶薇压低声音,吩咐跟在身后的灵沼。
灵沼很快将伤药取了来。扶薇没让灵沼跟着,独自悄声走到宿流峥身边。
她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将他受伤的纱布剪断、一层层解开。
宿流峥睁开眼,却并不动,仍旧保持着枕在桌面上的姿.势望着扶薇。
扶薇垂着眼,捏着湿帕子小心翼翼将他手指伤口周围的血污擦净,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扶薇抬眸望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拿起药膏抹在指腹,一点一点给他涂于伤口,最后又取了干净的白纱布,重新一层一层给他缠绕。
做完这些,扶薇才转眸望向他。
四目相对,宿流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薇。
默了默,扶薇先打破沉默:“一直看什么?”
“看嫂嫂你啊。”宿流峥打了个哈气,“嫂嫂真好看。”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蘸碧故意加重了脚步穿过一座座书橱,走来向扶薇禀话:“主子,知州府送来了请帖,邀您去赴赏菊宴。”
第037章
扶薇头也没回, 淡淡道:“放那吧。”
蘸碧便将请帖放在书案一角,悄声退了出去。
扶薇将伤药、小剪子和剩下的白纱布,依次工整摆放进小药盒中, 她随口问:“待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去找你哥了?”
宿流峥竖眉,不高兴地说:“是你让我在书阁等你的。”
嗯?扶薇回忆了一下, 她好像的确是为了不让他听内幕, 敷衍了那么一句。她“哦”了一声。
“哼。”宿流峥冷哼,“果然。”
扶薇温声与他说话:“害你哥的人我负责杀,你负责继续去找他,好不好?”
宿流峥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凑到扶薇面前, 高兴地盯着她:“你也相信我哥没死对不对?”
扶薇眼神一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可是每次见了宿流峥近乎偏执地一遍遍强调他哥哥没有死要去寻找他哥哥, 扶薇那颗心好似都能被轻轻地抚慰。
虽然她知道宿清焉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可是她还是掩耳盗铃般点头:“尸体还没寻到, 自然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骗自己, 有时候也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对疼痛的缓解之药。
宿流峥眉眼里的高兴更加强烈。他开心地说:“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只有嫂嫂相信我!只有嫂嫂和我一样坚信哥哥没有死!”
他兴奋地拉住扶薇的手,开心的模样颇有几分孩子气。
扶薇望着他这坚信与兴奋的表情,唇角也慢慢漾出一抹柔笑来。
手背的湿柔让扶薇从思绪里回过神,她低眉望过去, 看见宿流峥弯着腰,低头亲吻扶薇的手背。
扶薇望着宿流峥。她喜欢看他垂着眼睛的模样,他垂着眼睛的时候, 分明就是宿清焉。
丝丝的湿柔在她手背上传开,温柔蜜意紧接着传到扶薇的心里。
那种熟悉的感觉, 扶薇也说不清属于宿流峥,还是……因为他垂眸的样子太像宿清焉,她把宿流峥是宿清焉的错觉,当成了熟悉。
扶薇低头,将吻轻轻落在宿流峥的头顶。
错觉就错觉吧。
错就错吧。
许是扶薇总是不给宿流峥好脸色,甚至斥骂他、打他,此刻扶薇的温柔相待,让宿流峥有些受宠若惊。
他抬起头看向扶薇,漆亮的眸子里噙着困惑。
扶薇伸手轻轻去覆他的眼睛。宿流峥刚要伸手将扶薇的手拿开,扶薇的吻已经落了过来。
唇齿相缠的润甜让宿流峥没有再管扶薇挡他眼睛的手。两个人气息乱时,宿流峥将脸埋在扶薇的胸口,一边吻一边闷声断续地问:“嫂嫂,我的眼睛长得丑吗?”
扶薇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去听窗外越来越声弱的叫卖喧嚣上。她又在声声撞击里,彻底沉浸在属于三个人的享受中。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宿流峥几乎每个晚上都宿在绘云楼。他来的时间不定,或早或晚,有时候深更半夜才来,有时候却是黄昏时候就到了。
若还没天黑他便穿过长街去绘云楼,必又要惹得街边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宿流峥快步踏上二楼,将楼梯猜得咚咚响。
扶薇坐在书案前,摆弄着香料,遥遥听出他的脚步声。
“今日来得倒早。”扶薇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日头还没有下山呢。”
“想嫂嫂了。”宿流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拉过一旁的椅子,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贴着扶薇坐下,直接伸手将扶薇手里的香料拿走,然后霸道地将扶薇的手捧在他掌中。
扶薇无语地瞥了一眼弄碎的一块香,转眸嗔他。
宿流峥问:“嫂嫂,你整天待在这里不无聊吗?”
“那你给我作曲弹琴?读书作画?”扶薇反问。
宿流峥迟疑了一下,问:“嫂嫂喜欢这些?”
扶薇猜他也不会这些,叹了口气,道:“算了。”
“嫂嫂不想不出去走走吗?”宿流峥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好热闹。新开了几个铺子,人很多人在排队。也不知道在卖什么稀罕玩意儿。”
扶薇淡淡道:“出去走走?被他们指指点点骂奸.夫.淫.妇?”
“嫂嫂不喜欢别人这么骂咱俩?”宿流峥无辜地问。
扶薇更无语。
这不是废话吗?会有人喜欢被骂?
哦,有。
宿流峥就挺喜欢被人骂的。
扶薇倒也不是因为流言蜚语不想出门,而是确实没什么心情。她转眸望向窗外,瞧着远处的天云似有些阴沉,恐怕又要连日落雨。若今日不出去走走,很可能要被连续多日的雨困在这儿了。
“那就出去走走吧。”扶薇道。
听说她要出去走走,蘸碧赶忙拿了毛茸茸的斗篷给她裹好。已经是深秋时节,她可万不能吹了凉风染上风寒。天冷之后,扶薇的身体比起先前更差,人如今又消瘦了一大圈。
长街上的人看着扶薇和宿流峥大摇大摆地从绘云楼出来逛街市,不由地撇嘴巴翻眼睛。
可是当扶薇和宿流峥走向某个摊位、商铺时,掌柜的必然笑脸相迎,非常热情地接待着。
毕竟开门做生意,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何况扶薇的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今日梅姑刚好出门买东西,她正挑着东西,隐隐觉得旁人时不时望她一眼。
梅姑拉住往日里关系不错的武三娘,问:“三娘子,今日……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武三娘欲言又止,干笑着摇头:“没、没什么啊。”
梅姑并不强人所难,不再多问。她转身离去,沿着长街又走了一段,直到看见扶薇和宿流峥走在一起,她这才恍然为什么乡亲们看她的目光那么奇怪。
遥遥望着扶薇和宿流峥站在灯笼摊旁的身影,梅姑久久没能收回目光。
有人看不过去了,躲在角落扯着嗓子说:“要点脸吧!自己不管不顾,别把梅姑这些年的风评给害了!”
扶薇没有循声望去去找喊话之人,而是回头环顾,果不其然看见了梅姑的身影。
这也是自搬出宿家之后,扶薇第一次再见梅姑。
宿流峥是被骂大、嫌弃大的,从来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他。可是听着别人骂扶薇,他心里生出怒意了。他压了压眼底的寒,冷声:“嫂嫂,罚罪相当。那个乱骂的怎么罚?”
扶薇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回家吧。”
宿流峥皱眉看她。
“你哥哥不在……不在家了,你要多陪陪你母亲。回家去吧。”扶薇将手里挑好的灯笼放回摊位,转身朝着绘云楼走去。
她发现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毕竟是宿清焉的母亲,宿清焉是个孝顺的人。若他知道他的母亲遭人议论,在天之灵也该难过吧?
宿流峥立在原地,目送扶薇走远,直到她进了绘云楼,他才警告地瞥了一眼躲在阴影里刚刚多嘴的男人。他收回视线,大步朝着母亲走过去,伸手拿过母亲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家走。
梅姑叹了口气。
回到了宿家,梅姑微笑着问:“今晚给你做菊花饼吃?”
宿流峥坐在台阶上,他点点头,也没回头看向母亲。
梅姑迟疑了一下,走到宿流峥身边蹲下来,问:“流峥,你很喜欢她吗?”
“谁?”宿流峥转头。
“薇薇啊。”
宿流峥点头。他紧接着又皱眉,一字一顿:“你不要骂她,我会生气。”
“不骂她。”梅姑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娘,你多做些,我给她带去一些!”宿流峥大声说。
梅姑点头,沉默地走进厨房里。
她坐在灶台前,望着泡在水里的菊花,心情复杂。
可是孩子啊,你若真的喜欢她,才更应该离开她。
梅姑开始盼,盼着扶薇早日离开水竹县,盼着一切都恢复到一切的太平假象里。
晚膳的时候,扶薇胃口不舒服,什么也没吃。
灵沼和蘸碧对视一眼,都有些失落——她们两个今晚做了宿清焉以前常给扶薇做的几道小菜。然而长公主连尝都没有尝,也不知道味道对不对。
今日傍晚去楼下走了一圈,扶薇现在身上便觉得乏。她早早沐浴过,提前上了榻。
果然,正如她所料,她刚上榻没多久,外面就开始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时节的雨水,隔着一堵墙,也能将寒意渗进屋内,纵使屋内燃着金丝炭,效用也不大。
扶薇窝在柔软的锦被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刚要睡着,就听见了宿流峥上楼的咚咚声。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
宿流峥推门进来,在一片漆黑里,眯起眼睛环顾,大步朝床榻走去。“嫂嫂怎么睡得这么早?”
他走到床边掀开床幔,立刻将寒气带进床榻内。
扶薇皱了眉,道:“去把灯点燃。”
宿流峥依言,在一片漆黑里摸索着点燃了灯。昏黄柔和的灯光在屋子里缓缓亮起,未照得大亮,却让眼睛一下子舒服起来可以视物了。
扶薇支撑着上半身,望向宿流峥,这才看清宿流峥全身上下湿透了。他果不其然又忘了脱靴子,雨水滴滴答答淌落,弄湿了地毯。
扶薇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嫌弃和抱怨,斥声:“这么大的雨又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宿流峥走到床边,献宝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他将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牛皮纸袋解开,露出里面还残留一丝热气的菊花饼。
“我母亲做的。”他说,“我母亲做的菊花饼特别好吃!”
扶薇看着他全身湿透了,却将怀里的菊花饼护得很好,不由稍微消了气。她缓和了语气,说:“东西放下,先去把自己洗干净。”
蘸碧和灵沼刚烧过水,本是她们要用。宿流峥到了,便将热水先让给他用。不过提水上来仍是花了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