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敢想宿清焉知道那些事会如何。
她不介意他怪她怨她,甚至与她一刀两断分道扬镳。可是……扶薇担心会伤害到他。
他这样纯粹的一个人,怎能伤他。
扶薇抿了下唇,道:“快到泉玉镇了,咱们去那里歇一歇吧?我没有急事归家,却也不想那么急着赶路回水竹县。”
“好。”宿清焉答应下来。他又担忧道:“你身体向来不好,连日乘车赶路,确实不好。”
说着,他又伸手压了压额角。
“头疼吗?”扶薇伸手,顺着他的指背,抚上他的额角,她这才发现宿清焉还有些烧。
她帮宿清焉轻轻地压额角,柔声:“我坐马车有什么累的?倒是你日夜不停赶路,睡一会儿吧。”
宿清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困倦缠着他。可是他望着扶薇,欲言又止。
“怎么了?”扶薇问。
“没什么。”宿清焉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可片刻之后他又立刻转回目光,脉脉望着扶薇。
“有话就说啊!”扶薇将手收回来,放在腿上,蹙眉瞪着他。
宿清焉犯难地皱眉,郝然温语询问:“有……纸笔吗?”
扶薇疑惑地瞧着他。他这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要写下来了?
马车里有纸笔,可扶薇偏想他说出来。她摇头:“不知道被蘸碧和灵沼那么藏到哪个角落去了。一时找不到了。”
她弯眸望向宿清焉,等着看他到底要不要说出来。
宿清焉叹了口气。
扶薇瞧着他这为难的神情,唇角的笑靥又深了几分。
宿清焉拉过扶薇的手,动作轻柔地将扶薇的手指推开,露出她的手心。他垂眸望去,以指腹为笔,在扶薇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怕扶薇看不懂,他写得很慢。
——“不舍得睡。”
扶薇看懂了这四个字,却有些不明白。
宿清焉顿了顿,才继续写下去。
——“想多看看你。”
他迅速放开了扶薇的手,将脸偏到一旁去。
扶薇仍旧盯着自己的手心。字过不留痕,可是那简单又真挚的一句话却烙在她的手心。扶薇慢慢收拢手指,将手心藏起。她抬眸望向宿清焉的侧脸,用温柔的语气轻声问:“看什么呢?我在这边呀。”
宿清焉慢慢转回脸,重新将目光落在扶薇的一张芙蓉靥。他神情先是有些不自然,扶薇望着他柔柔一笑,他跟着相识一笑,重新落在扶薇眉眼间的目光不再不自然,而是坦然。
坦然相望,坦然将眼睛里的真挚情谊展现给扶薇。
扶薇拉过宿清焉的手,摊开他的手心,在他的掌心写字。
——“想不想我?”
扶薇抬眸对他嫣然一笑,继而将手心递给他。
宿清焉在她这嫣然一笑里,心脏猛地摇曳了一下。他握住扶薇递过来的手,却并不再她手心写字。
“想。”他轻声回答。
简单、真诚。
扶薇讶然之余,唇畔漾出的笑容更浓。
自见了他,扶薇唇畔眉梢的笑容就不曾消失过。她转身打开小方桌上的食盒,笑着说:“只顾着说话,都忘了你一直赶路,不仅渴着了,也没有好好吃东西吧?你尝尝这个,这米饼还算好吃。”
扶薇将一块圆圆的米饼递过去,却并非递到宿清焉手里,而是递到他唇边,亲自喂他吃。
宿清焉有些不自在,可望着扶薇温柔如水的笑眸,他顺从心意,由她喂着吃下整块米饼。
车夫“吁”的一声呵,马车在客栈前停住。
“主子,到了。”车厢外传来花影的声音。
扶薇讶然。
明明她记得灵沼或是蘸碧……告诉还要很久才能到。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吗?
与宿清焉在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像飞一样。
下面的人进客栈去打点安排,扶薇和宿清焉仍旧坐在马车里等待。
扶薇瞧着宿清焉半垂着眼显得十分困顿的样子,柔声:“一会儿安顿好了,今晚好些睡下。睡个饱。”
宿清焉点头,没有接话。他确实又困又倦。
不大一会儿,花影过来回话客栈里面已经安顿好了,扶薇和宿清焉这才下车。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微弱的一点昏黄落日光影即将被黑夜吞噬。
扶薇深看了一眼,那抹即将消失的晚霞。
宿清焉抬手,将扶薇身上的裘衣拢了拢,更好地将扶薇裹起来。
扶薇回眸相望,对他笑,然后两个人一起迈进客栈。
客栈老板瞧着这么大的阵仗,已然知道来了贵客。眼下这队人马的主子进来,他和店伙计立刻抬眼望去,不由皆是眼前一亮!
这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容貌身姿皆出众不似凡人啊!过了今日,他这家客栈就该改名字,改成“仙曾住”!
花影叮嘱:“刚刚交代的事情记住了吗?三楼不用上去,没什么需要你们做的。就算万一有事,我们的人也会主动来找你们。”
客栈老板回过神,连连点头应声。
小地方的客栈,即使是最好的房间,也逼仄破旧了些。蘸碧和灵沼快速换掉了屋内的床褥用品,亦将半旧的地面铺上了扶薇喜欢的地毯。
扶薇和宿清焉在屋内桌边坐下。蘸碧立刻迎上来,笑着说:“店里备着吃食,刚刚去瞧过,样子简单,可味道还不错。我去端上来,主子和姑爷先凑合吃些,毕竟赶了那么久的路,应个急。明儿个我和灵沼再亲自去做,如何?”
“好。”扶薇立刻应声。她并不想吃东西,可是她知道宿清焉必然是饿了。如今天冷,那两块米饼没什么用处,他应该马上吃些热的东西。
“你想吃什么?”宿清焉问着扶薇的同时,已经站起了身。
扶薇还没有反应过来。
宿清焉又对她笑:“简单些的。复杂的用料这里可能没有。”
扶薇这才恍然,都这个时候了,宿清焉居然想要亲自去给她做饭。
他知道,她过分挑食。不是他亲手所做,她晚上几乎不肯吃东西。
扶薇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她重新笑起来,伸手去拉宿清焉的袖角,轻声道:“我也饿了,等不到你做好。凑合吃些吧。”
宿清焉迟疑地看向她。
扶薇攥着他袖角的手逐渐上移,握住宿清焉的手腕,微微用力让他重新坐下。她再让蘸碧立刻去端来膳食。
晚饭端上来,扶薇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接触到宿清焉的目光,她还是拿起了筷子吃东西。
——她不希望宿清焉不顾自己,这个时候跑去给她做饭。
宿清焉见扶薇真的吃了东西,他才放心。他松了口气,道:“原本还担心这段日子你没有好好吃饭。”
扶薇笑笑,夹了一块青菜来吃。
宿清焉亦不再多言,吃着晚膳。
吃完之后,东西撤下去。扶薇的侍女也都下去,屋内只有两个人,宿清焉才说:“其实这段日子,你没有好好吃饭吧?”
扶薇转眸望向他,但笑不语。
宿清焉伸手,指腹轻轻抚上扶薇的脸颊,道:“瘦了一圈。”
扶薇握住他的手,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委屈地望着宿清焉,低声问:“没有旁人了,你也不肯抱抱我吗?”
望着扶薇的神情,宿清焉立刻无措起来。好像自己真的犯了天大的罪过。
瞧着他这神情,扶薇一下子笑出来。
宿清焉无奈地看她:“薇薇,你又……”
“我又逗你啦。”扶薇站起身来,走到宿清焉面前,侧坐在他的腿上,双臂攀上他的肩,紧密地靠着他。她闭上眼睛,将脸贴在宿清焉的肩上,带着眷恋地轻轻蹭了蹭。
宿清焉抬手,将手搭在扶薇的身侧,抱着她。
这一次似曾相识,他们好像有过许多次,又好像没有过。宿清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那事情与扶薇有关。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他又开始头疼。
耳畔恼人的虎啸,还有孩童的哭啼声。
扶薇抬眼望向他时,才惊见他眉头紧锁面上显出痛苦之色。“清焉,又头疼了吗?”扶薇伸手去捧他的脸。
“是我不该拉着你,快些梳洗早些躺下睡吧?”扶薇顿了顿,“我也困了。”
“好。”
扶薇在宿清焉怀里起身,她刚迈出一步,又转回身,凑到宿清焉面前,问:“一起洗吗?”
“好。”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扶薇意外宿清焉居然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宿清焉亦是对自己的脱口而出感到意外。他怎会如此行事?难道真是太久不见,想她而思念成疾?
扶薇吩咐了一声,很快将沐浴的热汤备好。
扶薇知道宿清焉的性子,不想他为难,道:“我瞧了一眼,浴室里的浴桶有些小,两个人一起会小。你先去吧。”
“你先。”宿清焉道。
“你先!”扶薇直接在椅子里坐下,“我还想喝点水休息一会儿,现在不想去。”
宿清焉这才往浴室去。
扶薇坐在屋子里,时不时朝着浴室的方向望去一眼。一墙之隔,偶尔能听见里面传出些水声。
只有听见水声才能让扶薇稍微心安。若时间久了听不见响动,她心里便有些急。
宿清焉回来了。他们已经在一起半日光景,可是扶薇心里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他真的回来了吗?
扶薇再也坐不下去,起身朝浴室走过去,她连敲门都没有,直接拧着眉推开浴室的木门,立在门口望向宿清焉。
宿清焉坐在热水里,困倦让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听见推门声,他支撑着睁开眼皮望向扶薇,慢声:“我睡着了?很久了吗?”
他抬手撑着浴桶想要站起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扶薇立在门口。他和煦地对扶薇笑,温声:“薇薇,你在外面再等我一会儿?”
他想让她先出去,避开。
扶薇双足粘在地面没有动,片刻之后,她反倒快步走进浴室,在朦胧的水汽中奔到宿清焉面前,她弯腰,隔着浴桶,去亲吻宿清焉。
青丝滑过她的肩头,落进水中。
宿清焉怔了怔,那股快要将他淹没的困倦顷刻间散去许多,他本能地回吻扶薇。
他想伸手去抚扶薇的脸颊,可是修长的手刚抬起,又停悬在那里。他手上湿漉漉,不愿弄湿了她的脸颊,怕她不喜。
扶薇却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湿漉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
水珠一滴一滴顺着宿清焉的小臂坠落水中,将一汪水激起一层层涟漪。
扶薇滑落的长发铺在水面,隔在两个人之间,慢慢浸湿。
当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才结束这个绵长湿漉的吻。两个人同时胸口起伏着,一双情丝缠绕的眼睛却望着对方。
宿清焉开打破沉默,他稳了稳气息,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薇薇,先出去一会儿。”
扶薇弯唇,带着丝戏弄的语调:“我若一直不回避,郎君便要在水中一直藏下去,藏到地老天荒吗?”
扶薇听见宿清焉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下一刻,宿清焉湿漉的手掌覆在了扶薇的眼睛上,扶薇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她伸手逗弄般,欲要拿开宿清焉的手,可偏偏宿清焉固执地挡着她的眼睛,不准她看。
“夫君,你是又失礼了不想让我看见吗?”扶薇笑着问。
宿清焉又叹了口气。
他松了手。
可当扶薇望去的时候,宿清焉已经从水中出去,宽大的巾帕几乎将他半个身子围住。他背对着她,正在擦拭身上的水。
扶薇走过去,在宿清焉的伸手抱住他。她将脸贴在宿清焉的脊背上,闷声:“我是不是很烦人呀?”
“你不烦我烦谁呢?”宿清焉转过身来,不让扶薇抱着。“你看看你,还没洗澡,身上的衣服都弄湿了。”
扶薇不再缠着他了,转身走出了浴室。后来待宿清焉穿好衣裳出来,又让蘸碧和灵沼收拾了浴室,她也去快速地洗了个澡。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走向床榻,看见宿清焉靠坐在床头,明明困得不成样子,偏要强撑着等着她。
扶薇将手递给宿清焉,宿清焉微一用力,将她拉上来。扶薇顺势跨坐在他腿上,双臂搭过他的肩,勾着他的脖子。扶薇抱着宿清焉,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困得厉害,现在应该让你好好休息。可是我还是很想缠着你。”
真情与假意,扶薇也有些分不清了。
执政多年生杀予夺,她竟也会有朝一日像个小姑娘一样眷着宿清焉。她喜欢这样抱着他,只是抱着他,心里就像洇了一汪春水,宁静平和,绽着春花。
宿清焉手掌抚上扶薇的后脑,轻轻向下滑去,抚着她的后颈细香软腻的肌肤。只是掌下的这一点肌肤,就让宿清焉心驰,他有些犯难地低声:“不知道这个小镇有没有卖。”
扶薇笑出声来。她在宿清焉的怀里略略后仰,抬起一双含笑眸望着宿清焉,问:“死而复生、久别重逢,这样的前提下,也不能让郎君情不自禁,仍是输给了没有鱼鳔?”
“不。”宿清焉认真摇头,“不是输给……那个。而是,吾妻永远最重要。”
扶薇喟然般轻叹。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重新偎着宿清焉。
可是,这段时日我吃了很多很多的药。
扶薇靠着宿清焉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