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流峥沉默了一会儿, 才烦闷地开口:“以前在水竹县,不管我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你都高兴和我睡觉。你现在不肯让我碰了, 我烦。”
“你现在是皇帝了。等回了宫,很快就会充盈后宫, 到时候有很多美人陪着你。”
“你可别恶心我!”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愕然望向他,瞧他这神情,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这可真是有趣,又令人犯愁。
扶薇本来早已放下了长公主的身份,也不想再管国事。可是瞧着宿流峥这样,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将国家交给他这样的人手中……靠谱吗?
“流峥,”扶薇不确定地说,“你会好好管理国家的是不是?”
宿流峥摇头:“不会。”
扶薇:……
扶薇说:“你可以信任李拓,你父皇也会帮你。”
“你不帮我?”宿流峥问。
“我累了。”扶薇垂下眼睛,“什么都不想管了,而且我也能力有限,实在不想强撑了。”
宿流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点点头,道:“皇帝不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我先把李拓杀了,再把恒梅宫的老皇帝给宰了。”
扶薇愕然看向他,气急:“宿流峥!”
宿流峥扬起嘴角,对她笑。
“你这样和段斐有什么区别!”扶薇甚至觉得宿流峥比段斐更像一个昏君,因为宿流峥会更狠。
“当然有区别。”宿流峥道,“我又不会给你下毒。”
扶薇一想到段斐给她下毒,神情不由一黯。一腔真心实意被辜负被践踏,实在是太痛了。
“也不一定。”宿流峥漆黑的瞳仁晃动着,浮现兴奋的神色。他盯着扶薇,笑言:“春.药算毒.药吗?听说有一种春.药会让人很爽。等我找到了,我们一起吃?”
扶薇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流峥,你不要胡闹了。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一个国家的安危都在你的肩上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啊。”宿流峥立刻点头。
他又用无辜的目光望着扶薇:“可是我不会啊。我又没当过皇帝。”
扶薇:……
好半晌,扶薇平复了心情:“已经子时过半。你睡不睡?不睡我要睡了。”
扶薇躺在窄床上,面朝床里侧,闭上眼睛。
宿流峥挤过来,在她身后去抱她。小床那样窄,也幸好扶薇如今消瘦得厉害,才躺得下两个人。两个人挤在一起,密不可分。
扶薇体力不济,很快睡去。
幸好下半夜,她没有再被宿流峥吵醒。
当扶薇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半上午。宿流峥已经不在帐内,唯有蘸碧安静坐在角落里打盹。
见扶薇翻身醒来,蘸碧立刻起身迎上去。
“主子,您醒了。”蘸碧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扶薇揉了揉额角,问她什么时辰了,得知上午已经过去大半,蹙眉问:“还没启程吗?”
不是应该很快启程回京,让宿流峥早日登基吗?
蘸碧摇摇头:“不清楚。我去问问?”
“算了。”扶薇想了想,“近日也让下面的人都安分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问的事情也不要打听。”
“嗯,好。”蘸碧道,“今天上午卫小将军来过,知道您睡着,没让我们叫醒您,只让我转告您,他将段斐带走了。”
扶薇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喝一口水,她问:“卫行舟还说了什么?可说过有没有禀告陛下?”
“没说。”蘸碧回禀,“卫小将军还说了句要打仗了。”
这话倒是不用卫行舟说。那日宿流峥出现毁了两国的和亲,这一战必然要打起来。
宿流峥掀帘进来,蘸碧立刻住了口,她接过扶薇手里的杯子,悄声退出去。
宿流峥朝扶薇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身子一歪,直接躺在扶薇的腿上。
扶薇刚想推开他,就听他说:“好累啊。”
扶薇欲要推他的手落下来,搭在他的肩上,垂眼看他,问:“干什么去了,能把你累着?”
“和一群大官儿议事。”
扶薇听着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点点头,“你以后每天早朝都要和一群大官儿议事。而且你还要拿最后的主意。”
“这一战要输。”宿流峥突然说。
扶薇心中一动,对他竟有刮目相看之感。他脑子里原来还有正事的?
扶薇忽然又愣了愣。
宿清焉会的,宿流峥都会。
宿清焉博览群书,不管是史典还是兵法。那么,宿流峥也会那些啊。
她拧眉垂眼审视着枕在她腿上的宿流峥。一时之间又迷惑了,她到底要怎么区分这本该是一个人的两个人?
宿流峥伸手,在扶薇面前晃了晃。
扶薇回过神,望着他问:“后悔了吗?这一仗本不用打。”
宿流峥指了指自己的嘴。
“嗯?什么意思?”扶薇不懂其意。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答案。”宿流峥一本正经道。
扶薇:……
她使劲儿将枕在她腿上的宿流峥推开,起身下床,不想理他了。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上,走出了军帐。凉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舒爽的惬意,心里也跟着畅快了些。
不远处,卫横正和另外一个武将大步朝这边走过来。经过扶薇身边的时候,匆匆颔首行了一礼,又快步地经过她,去寻宿流峥。
扶薇转过身望去,远远看见宿流峥走出了军帐,立在门口。卫横正在向他禀告事情,宿流峥偶尔应一两句。
扶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心里轻叹一声。
她心里开始纠结犹豫,两个她在内心在争吵在斗争。
一个她无精打采地抱怨着自己太累了,想要休息,想要远离过去的一切纷纷扬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闲散生活。
另外一个她却还穿着曾经长公主的宫装站在朝堂之上,大声说着不能就这样走,新帝继位朝堂党派一片乱,边地又有战火。岂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抛下一切?
可是她要以什么身份继续参与?甚至如今的扶薇已然有些泄气,连识人之能都没有,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扶薇蹙眉望着远方的宿流峥,心中彷徨要不要随他回京。日后朝堂之上的事情,若是她劝说,宿流峥大概会听她几句。
可是扶薇也会怕,怕自己若跟着宿流峥回京,伴在他身边,将会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瑰丽的梦。
一队巡逻的侍卫从扶薇身边经过。七八个人的队伍动作整齐划一地往前走,最后一个士兵经过扶薇身边的时候,突然手腕一转,一把匕首抵在了扶薇的脖子上。
“大胆!”花影立刻喝声,握住腰间的刀柄。
可是那个士兵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扶薇的脖子上,花影并不敢轻举妄动。
宿流峥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眸底翻着戾气,大步朝这边奔过来。
“有奸细——”
周围立刻有士兵反应过来,握着兵刃围上来。
“退后,你们都退后!”奸细劫持着扶薇,一步步往后退。
看着这些士兵并不后退,他手中的匕首往前一贴,扶薇的脖子上立刻浮现一道血丝。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脖子上的血痕,咬着牙下令:“退后。”
奸细劫持着扶薇向后退去。不多时,立刻有另外几个混在军中的奸细驾马奔来接应。
他带着扶薇跳上马背,“驾”的一声,策马狂奔。
“弓箭。”宿流峥抬手。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
宿流峥将弓弦拉满,搭上长箭,他眯起一只眼睛瞄准。长箭离弦朝着前方射去。
一个马背上的奸细立刻应声倒地。
劫持者扶薇的奸细被其他人护着。
宿流峥接二连三地射箭,一个个奸细中箭摔下马去。只剩下挟持着扶薇的那一个奸细。
扶薇回头望去,隔着风沙望向宿流峥。
挟持着扶薇的奸细额头上沁出冷汗,听着同伴一个个倒下,他知道下一个中箭的就是自己。他可以死,但是一定要完成任务!
他咬了咬牙,忽然向后仰躺,躺在马背上。
宿流峥手中的长箭即将离弦的前一刻,突然看见那个男人躺下来,视线里只有扶薇。他急急转了方向,拼尽全力才让射出去的箭向一旁偏去。
长箭擦过扶薇的身边。
宿流峥长长舒了口气。他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抓起身边的一匹马,一跃而上,策马追去。
“陛下!您不能追去啊!”
“陛下,您不能涉险啊!此时正是两国交战之际,您的安危十分重要……”
“陛下!”
宿流峥扬鞭,将挡路的人甩开。
扶薇大概猜到了是晋国的人劫持她,确切地说是耶律湖生。
耶律湖生劫持她做什么?作为两国交战的筹码?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她悔婚的泄气?
扶薇宁愿是后者。
扶薇正思量着,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宿流峥会派人追过来救她并不奇怪,她随意地回头一瞥,却一眼看见最前面的宿流峥。
扶薇愣了一下。
他怎能这么草率?此乃两国边境之地,适逢交战之际,他实在是不该以身涉险!
宿流峥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着长弓。他看见扶薇朝他望过来,他突然将握着马缰的手往上抬了抬。
扶薇盯着他的动作,反应了一下。她回过神,转过身去,双手握住马缰。
也就是在扶薇握住马缰的同时,宿流峥松开握着马缰的手,再次拉弓。这次他将两支长箭搭在弓弦之上。
两支长箭同时射出。
一支射中劫持扶薇的奸细的腿上,另外一支射中马腿。
奸细吃痛,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而马也吃痛,受伤的腿弯下去。没有握着马缰的奸细立刻跌下马背。
他跌下马背的瞬间,宿流峥手中的箭再次射来,三箭齐发,将他钉在地上。
幸好扶薇早有准备牢牢握住了马缰,马趔趄地奔跑着,扶薇被颠得一晃一晃。她用力握紧马缰,尽力控制这匹马。
前方一棵横着生长的老树挡着去路,可受了伤又受了惊的马仿佛看不见,并不知道躲避。
眼看着就要撞到又粗又壮的树干上,扶薇将心一横,松开马缰,准备跳下。
然而她刚松开马缰,还没跳马,腰身已经被勒住。
熟悉的味道与气息,让扶薇瞬间心安。
宿流峥抱着扶薇跃身,跳下发狂的马,两人晃了两下,才站稳。
扶薇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前方隐隐有马蹄声。
隔着这一片树林,隐约可以看见晋国的军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跑了这么远。
“我们快回去,此地不能久留。”扶薇回头望向宿流峥,撞上他充满戾气的眼。
宿流峥低着头,发红的眼睛盯着扶薇的脖子。她纤细的雪颈之上,那道血痕十分刺眼。
宿流峥伸手,指腹抹过扶薇脖子上的伤口,将鲜血粘在指腹上。他舔了舔指腹上沾到的鲜血,血的腥甜让他体内暴躁的分子狂热地跳跃起来。
“带她回去。”宿流峥对赶过来的花影、秋火等人说。
他扔了手里的长弓,拿走了秋火腰间的佩剑。
看着宿流峥转身,扶薇追问:“你去哪儿?快和我回去!”
宿流峥大步往前走,头也没回。
扶薇拧眉。
她错了,宿流峥根本不听她的话!
“主子,我们先回去吧?”花影道。
扶薇略一沉吟,她留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若是再遇到晋国的人被擒,反倒成了累赘。她立刻点头,跟着花影他们一行人回去。
卫横等将士亦得了消息追过来,不见宿流峥,立刻向扶薇询问。
扶薇也答不上来。
“可能……去找耶律湖生了。”扶薇叹了口气。
众将士一片哗然。
扶薇回到帐中,拧眉坐在长凳上,目光虚掷,正失神。
蘸碧拿了帕子给她擦净脖子上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药。
“主子,疼不疼?”蘸碧询问。
扶薇无心回答。
外面一有动静,她便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可宿流峥始终没回来。
蘸碧瞧着扶薇担心,劝慰:“花影派人在前面盯着了,陛下回来会立刻过来禀话的。”
扶薇也明白,可是做不到不担心。宿流峥怎么可以这般做事不计后果呢?实在是让人无奈。扶薇又在帐中坐了一会儿,还是不安心,带着花影和秋火走出军帐,朝西望去。
这次,花影和秋火离得她很近,势必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她。
天色逐渐暗下去,柔和的夕阳即将藏身到群山之后时,扶薇看见了宿流峥的身影。
他踩着夕阳最后一抹绚灿的光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