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扇子是顾泠月亲手制作,精密繁复的浮面刺绣上,花朵与鸟兽栩栩如生,两坠流苏微垂,在风中轻曳摇晃。
她站在了最前方,雾软轻烟中,乌篷船缓缓驶向前。
碧水映着红船,船夫摇着船橹,前后方各三只小船开路,像是护送,又像是庆贺。
碧波的河面泛着金光,岸边行人列阵,热闹非凡。
闻屹拿着绣球向四周微微鞠躬,而后站在船上与她迎面相望。
他头戴着乌帽,云锦披红的圆领袍俊朗贵气,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行船的速度很慢,慢到她几乎能听见浆划过水面漫出水波的声音。
折画般的烟水中,一圈圈的波纹向四周漾开。
忽然,两船相碰发出一道砰声。
声响宛如撞进了心间,煞却万千风情。
顾书云将扇子拿下来了一些,黛眉之下珍珠花钿点缀在眉间与脸颊,莹润的白珠清丽华贵典雅精致,她的眼尾是醉人的绯红,花钿之于面颊宛若点缀的盈盈桃花,粲然生辉。
两人目光对视,像是交织如密的丝线缠绕。
彼此的心跳有节奏地回响撞击。
闻屹弯身向她行了三揖之礼。
一礼感恩先辈传承,
二礼感恩父母养育,
三礼感恩天赐良缘。*
随后呈送珠玉十礼以及亲笔题写的婚书,他抬手将她牵至自己的船上。
水程较远,他们坐至船廊处,身体相倚。
闻屹接过她手中的扇子,抬起为她遮去头顶的烈阳。
“累吗?”
她摇摇头。
“开心吗?”
她笑着点头。
船只轻微晃动,流水似的琴音从后边的小船倾泻湖面。
闻屹看向四周景色说道:“好久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苏城了,上次乘船的记忆还是小时候,外公嫌我顽皮,把我困在船上练字。”
在摇晃船只上写字可比陆上困难多了,顾书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的一手好字竟是这样练成的。
“你那时在船上呆了多久?”
“早上九点到日落,”闻屹面色不变,继续说,“隔天我死活不愿意去,然后外婆说她在船上为我备了好吃的,又把我骗去了。”
“结果没吃到好吃的吗?”她问。
他摇头:“吃了一嘴的墨。”
顾书云轻轻笑了下,脑海中有画面了。
“外婆是个怎样的人,听外公的描述,总感觉她特别温柔。”
“是的,外公外婆的感情特别好,感觉老头把他这一辈子的所有耐心都给了外婆,所以外婆的身上一直保持着从前的那份温善,所以我才特别信任她。”
像是想起了什么,闻屹又说:“婚礼选址的时候,外公和我提过一次,二十几年前同样在这条河上,他和外婆补办了婚礼,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选这里的原因,我希望我们能像他们一样,相爱到老。”
像是跨越时间的长河,两幅画卷有了交叠的痕迹。
他的话像是带着宿命感一般戳中顾书云柔软的内心。
闻屹低笑着说:“虽然那时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婚礼,但还好,我们的婚礼外公看到了,外婆在天上也会看到的。”
湿意浸润她的眼眶,顾书云轻扯他的袖子说:“闻屹,你这样让我想哭。”
众多情绪交错其中,止不住喉间的酸意。
闻屹侧身将扇子拿低了一些,轻声道:“哭吧,我帮你挡着。”
莹亮的眼眸汨汨泉涌,泪珠轻轻滑落。
闻屹抬起衣袖要帮她擦拭眼泪。
她的声音抽动,阻止:“不要,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他极尽温柔地轻哄:“没关系,今天只要你好看就够了。”
两人亲昵的举动引起岸上人的侧目与讨论,惊讶、好奇、激动。
有游客拽着旁边人的衣服,心潮澎湃。
[这是表演吗,扇子下面是不是亲了!?]
[不是表演,是真的有人结婚,感觉自己像别人世界里的npc呜呜]
[凤冠霞帔真的太太太美了,这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婚!!]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还能在水上办婚礼,太梦幻太浪漫了]
[明明是别人结婚,为什么我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闻屹牵着顾书云走上岸的时候,旁边围聚了许多的人,他们拿着相机或是手机对着他们录像。
[我去,颜值也太高了,好配!!!]
[你看男生的动作,紧张新娘得要死,啊啊啊好甜,旅行还被喂一嘴狗粮真是没谁了]
[这真的不是在拍电视吗,这么华丽这么隆重!!]
闻屹将绣球上的红巾放至她的手中,两人一齐向游宾行了个鞠躬礼。
伴随着一声高亮的吉时已到,迎亲的牌匾在前方开路,两人往桥上走去时,前方的人会在他们面前挥洒花瓣,意为撒彩纳福。
走过天鹊桥,表明他们是千里良缘夙缔。
水亭花台之上,双方长辈已坐着等待,慈爱地看着走来的两人。
他们携手齐步走上台阶,长长的横阶象征着他们未来将要面对的风雨磨难,唯有两人夫妻齐心共进,相互扶持,才能成为彼此的陪伴和依靠,在生活中越走越远。
每上跨一步,百迭裙便飞扬翻动,宛若脚底步步鎏金。
登上高亭,喜庆的丝竹弦乐声不绝于耳。
喜娘撤走新娘手中的扇子,两人走入正堂。
正堂之下是顾书云的父母、闻屹的外公和妈妈。
他抬眸扫过最右边的人,微微挑眉。
撒帐过后,喜娘向空中抛了一把桂圆,高声喊道:“新人行三拜礼——”
他们牵着红绣球转向外面,深深鞠躬。
“一拜天地,感念月老牵绳,天赐良缘。
二拜高堂,感念父母生养恩重,敬亲恩,报春晖。
三拜夫妻,祝愿新人结连理,永同心,恩爱绵长!”*
顾书云头上的发冠很重,她的动作很慢。
闻屹一直留心着她的每一个举动,配合着她的动作。
三拜大礼之后他们转身面向高台之外。
净手、正襟,对着天地喝下红绸牵引的合卺酒。
“礼成——
喜今日绳定珠联合璧,嘉贺新人今日良缘遂缔。”*
随着声音落下,台下顿时涌动起清脆的掌声。
热忱的目光中哪怕是陌生人也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
参加婚宴的宾客众多,有老爷子那边的多年好友,顾书云父母这边的亲戚朋友,还有她自己的同学同事。
就连闻屹远在京北的同事和朋友都有好些过来了。
敬酒的时候先从长辈开始,刚开始还很恭敬正常。
他们敬酒,长辈送出红包和金子。
所有当天收到的金镯或是戒指新娘都要戴在身上,意为对长辈的尊重。
但由于送礼的长辈实在是太多了,镯子一圈圈戴在她的手上沉得差点连手腕都抬不起让,闻屹心疼得不行。
这是结婚,又不是让她来受罪的。
可长辈的祝福也不能舍。
两全之下,闻屹找了根红绳,将一个个镯子穿成长串挂在了自己的胸前,虽不太符合传统习俗,但外公看到时候并没有反对。
整整三条长链,快把胸口堆满了,好在再璨目的金与红色都是最适配的相搭。
不过从京北来的那些朋友还是被惊到,京北那边并没有这种习俗,有所耳闻南方结婚时候佩戴金首饰较多,亲眼见到时候不免还是会被震撼。
周斐煜夸张大叫:“太奢华了屹哥,我要被闪瞎了。”
其他人附和。
“就是就是,戴这么多,不得多喝几个?”
“没错,新娘子这么漂亮,当然要再喝一个。”
“来来来,敬你敬你。”
不知道谁先起的头,敬酒的攻势越来越凶,颇有要把他灌倒的趋势,闻屹一杯接着一杯,倒是没有露出任何不悦,还顺带把大多敬给顾书云的酒给挡了。
好在他的朋友也有分寸,看闻屹态度很好很快就放过了他。
转桌的时候,顾书云有些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要不要在饮料来代替,或是酒里掺些白水?”
她从前去的婚礼,哪有这种真酒一杯不落的。
况且等会就要到她的朋友那边,顾泠月之前就已经撩下过话,要好好“敬”他们。
酒精有些上脸,闻屹的面颊微红,不过眼眸仍是兴致高昂。
“不行,我们的婚姻不能掺水,更不能被别的东西取代。”他微勾唇道,“别担心老婆,这点小酒不在话下。”
“真的不会醉吗?”
“肯定不会。”
……
信誓坦言说着不会醉的人,宴席结束的时候,连宾客都没有去送。
他们坐在回去的车上。
闻屹靠在她的怀里,身体软若烂泥。
顾书云无奈地笑了笑,想拨开旁边人的脑袋,但他力气很大,就像是钉在她的身上一样。
耳边还有他絮叨不断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醉酒的呓语。
“老婆,能不能多说几次喜欢我。”
“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我好喜欢你啊。”
潮湿的气流在她耳廓涌动,酥麻无比,他的声音混着酒精气息含糊又黏腻。
“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什么?”
“所以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因为脸吗?”
“因为脸也没什么错。”
“……”
她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喝醉了?”
闻屹抱着她的腰乱蹭:“没有,我没醉,我不能醉。”
今天是他的新婚夜,他醉酒了老婆怎么办。
绝不能让老婆独守空房。
顾书云被他的举动逗笑,再加上身上的阵阵痒意,她扭动了几下。
然而身旁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好像很需要她的安慰。
顾书云不由问道:“那我之后说的话,你还会记得吗?”
闻屹微仰下巴:“你说吧,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
她清落落的眸子微垂,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清润温和的声音像是低吟的诗,又像在诉说心事。
“今年对我来说是非同寻常的一年,我的人生产生了太多的不确定和变动,兵荒马乱之中有个人走进了我的世界,直白又大胆。”
“我想我遇到了一个很真诚的人,他张扬而又热烈的爱意让我明白相遇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之前我总以为婚姻是一场看得见既定结局的无望挣扎,但渐渐的,好像不是……”
“像那夜绽放的烟花,你对我而言,是突然闯入的心跳。”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同样感受到这份悸动,因为无论是面对婚姻,还是未来生活,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怀着无限憧憬。”
“我想让你在我们的关系中,更有被爱感觉。”
那夜,她执笔在信中写下了许多。
本想着晚上时候给他看,但此刻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不安与依赖,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哪怕不能完整得复述信中的每一字句,她也想说些什么。
闻屹抬起头,眼眶泛红。
黑眸像是水润过的宝石,随时要溢出泪花。
“老婆,你想让我哭是不是?”
隐忍的眉梢,紧抿的唇。
好像只在阳光下打滚的小狗。
顾书云眸色不自觉宠溺,笑了声。
她埋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回道:“谁让你早上也把我弄哭了。”
第42章
半个小时后, 车辆在水岸华庭里停下。
虽然宴席中途他们换了更加轻便的龙凤褂,但上下车还是不那么方便。
顾书云顾及着不想划伤面料,行动很小心。
闻屹下车之后从后备箱中取出了行李箱, 便让司机回去了。
这沉甸甸的箱子装着他们今天婚礼收的份子钱和那些金镯饰品, 分量着实不轻。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 顾书云被眼前多到离谱的红色惊到了。
墙上的喜字,沙发的抱枕, 插着的花瓶,就连她喝水的杯子都被换成一对红色的了。
四周欣赏了一圈后, 还好他们只是在原有基础上添置新物品,原本屋内摆放的东西并未丢弃或是减少。
顾书云问他:“你要不要先休息会,我给你些煮醒酒茶?”
“要,不,不要, ”闻屹放下箱子后, 哼哼唧唧地说:“我想洗澡,身上都是酒味。”
她点头:“行,那你去吧。”
顾书云走到开放式厨房,不急不缓地倒了杯温水,她仰头正要喝下的时候。
倒在沙发上的闻屹突然开口:“老婆,这衣服我不会脱啊。”
“咳咳咳。”她差点被呛到。
他抽拉着身上的腰带, 说:“帮帮我。”
他的音色拖得很长, 像是不想被拒绝。
他一身暗红色直襟长袍,腰间那根墨色的祥云纹腰带低垂缠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