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包起身,却又被段宇朋喊住。
他在昏暗的环境下仰望着唐棠,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哑着声音说:“要不算了吧?别再折磨自己了,也……少折磨他了。”
唐棠死死盯着段宇朋,问:“为什么说是折磨?”
段宇朋一愣,甚至开始思考着她这个问题,之后他想起了阿辉当时几近破碎的模样。
“如果你终究会离开他,不如别再出现。”
“这是他说的吗?”唐棠这样问。
歌声和舞池里人群欢呼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混乱又嘈杂,唐棠需要花费点力气才能听清段宇朋说的话,她就这样死死盯着段宇朋的嘴,担心他说出“是”这样的答案。
但段宇朋摇了摇头,“是我说的,作为他的朋友,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在一起是互相折磨,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他?”唐棠继续问,不等段宇朋说话,她又补充道:“明明是他先决定离开我的。”
段宇朋脑子一热,“他就是喜欢你,爱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自卑了才会跟你分手,才会让自己变成那副鬼样子!”
唐棠愣了,她收回眼泪,愤怒地说:“他有病吗?我讨厌他!”
段宇朋也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懊恼地低头,骂了好几句脏话。
唐棠走出 antiawake,现在九点多,正是 antiawake 客流量增大的时间段,酒吧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顾客,她站在他们中间,突然觉得脚沉得怎么都抬不起来,一阵阵吹来的风拂在她的脸上,让她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她终于清醒了点,叹了口气后,她拦下路边的车,报了家里的地址。
回到家后,她身心俱疲,站在镜子前卸妆洗漱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想起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她想起那天偶遇时他手腕上奇怪的伤痕,想起刚才的那些药,想起段宇朋说的那些话……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水龙头都不知开了多久,她懊恼地将水龙头关上,继续卸妆。
终于将自己收拾干净,就在她打算躺上床的时候,她瞥到衣柜里的一个包包。
是她第一次去娃娃天堂背的那个迷你包,那天她将剩下的游戏币一股脑地倒进包里,背回来后,就没再动过那个包。如今它依旧敞开着口,肚子里都是沉甸甸的游戏币。
她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那些她刻意去遗忘逃避的记忆中穿梭着。
她想起和阿辉在一起许多时刻,又乍然回忆起偶尔他毫无理由的低落神情以及他像是要化作一缕烟随时飘走的游离姿态,最后她想起那一晚,她迷迷糊糊时感觉到的他反复握紧她的那只手。
冲动来得毫无预兆,脑子在一瞬间发烫起来,过去几个月来给自己灌输的那些道理和劝说都被她抛到脑后。
她的脑子里什么别的都没想了——
她只想要见到阿辉,问他,到底是爱她还是不爱她。
她只想得到这个答案。
她拿起手机打算重新加回阿辉的联系方式,又不想浪费时间,索性直接给段宇朋打了电话,问他阿辉现在在哪里,家住哪里,她现在就要去见他。
段宇朋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道:“他已经回来了,还在娃娃天堂上班。”
“你抓不住他的。”他在挂断前,说了这么一句。
唐棠直接挂了电话,她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十点了,没有时间再多考虑,她抓ᴶˢᴳ着那个装满了游戏币的包包出门了。
网约车司机见她神色着急,将车开得快,唐棠下车的时候正好是十点,担心会和阿辉错过,她下车后便跑了起来,
包里的游戏币发出沉重又清脆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声似乎完全契合。
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越靠近便越胆怯。
她远远就看见亮着灯的娃娃天堂,和几个月前她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一样,中山路上没什么人了,周围的店铺也几乎关尽,只有娃娃天堂依旧亮着粉色的梦幻灯光。
她站在原地,看见了站在娃娃机前的阿辉。
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之前一到十点就火急火燎地下班,一分钟不肯多待,如今已经超过了三分钟,他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检查着娃娃机。
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去回忆的时刻,唐棠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抓紧了那些游戏币,像初见那天那样,走进店里。
阿辉听见身后动静,以为是顾客,低声说了句:“欢迎光临娃娃天堂。”
可身后那人却一动不动, 只是站着,似乎正在看着他。
他这才觉得奇怪,回头一看,登时就僵在那里了。
唐棠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定定地看着他。
她是素颜,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甚至还穿着居家睡衣,少了平日的精致矜贵,看起来真实却又脆弱。
她还多此一举地背了一个看起来便昂贵的小包。
阿辉觉得那包眼熟。
“好久不见。”唐棠率先说。
阿辉点头,“好久不见。”
“上次碰见了没跟你好好说话。”
阿辉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脑袋里乱糟糟的,想了半天,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他们之间的气氛古怪,两人之间连着一根绷紧了的线,没人敢率先靠近对方,也没人舍得往后退一步。
唐棠抿唇,哑声说:“我有问题要问你。”
阿辉心一跳,沉默地望向她。
“你还喜欢我,爱我吗?”唐棠毫不犹豫地问了出口。
之后,剩下的话就像炮弹一样快速出膛——
“承认这件事有这么难吗?”
“还是说,用谎言伤害我,比承认喜欢我更简单一点?”
这是她想了一路的话,此刻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它们。
几句话就让阿辉头脑发热,他最羞于面对的错误被唐棠毫不留情地指出,她冷冷地质问他,斥责他的自私,让他无地自容。
“唐棠……”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干得说不出话来。
“我很讨厌你。”
唐棠死死盯着阿辉的脸,将他的痛苦悲伤都看在眼里,她垂下眸,沉默地拉起他的左手手腕。
如今看得清楚,那些颜色深的是长出来的新肉,起起伏伏,看起来瘆人。她只是这么看着,就能切身体会到他当时的痛感。
唐棠低头仔仔细细地看那些曾是伤痕的烙印,想象着它们血肉模糊的模样,眼眶一下子发热,之后,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滴了下来。
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伤疤上。
阿辉的手一僵,落在他皮肤上的眼泪已经冰冷,他却莫名觉得那块平时没什么知觉的新肉正在发烫。
她说:“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喜欢到等他那么久,回头找他两次。
他伸手想要帮她擦泪,她却利落躲开,将他的手松开后,她往后退了两步。他们之间稍微松下来的那根弦又猛地绷紧,阿辉的心脏也像是被线勾住了,正一点点外扩地疼痛着。
“可我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跟我打个赌怎么样?”她这样问阿辉。
见他只是沉默,唐棠继续说下去:“那就当你默认同意了。”
阿辉看着这样的她,心脏倏然开始剧烈跳动,他感到恐惧,他所认识的唐棠从未向他展露过这样冷静坚韧的神情。
她的眼眶还是湿的,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一直都觉得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算了。我不会弯弯绕绕,不会踌躇不前,不会犹犹豫豫。”唐棠顿了顿,低头说:“只是在你身上,我才这样拖泥带水。但是就像你说的,我们其实并不合适。理智让我早点放下你,但我还是没办法忘记你。”
说的虽然是告白的话,阿辉却从中听出了一种告别的意味,他不自觉地前倾身体。
下一秒,唐棠抬起头来,他又顿住。
“那就交给上天决定。”唐棠打开自己的包包,里面装满了娃娃天堂的游戏币,“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剩下的没用完的游戏币。”
她随手指向眼前的一台游戏机,“我就用我包里的这些游戏币来抓娃娃,如果我能抓住,我就会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复合。”
唐棠想起段宇朋说的那句话,他说她是抓不住阿辉的,“要是……我再抓不住你,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事不过三,我这次一定说到做到。”说完,唐棠就上前,将装满了游戏币的包包放到操作台上,面无表情地开始抓娃娃。
一个个币投进去,娃娃机发出吞币的清脆声,可不管投了多少次游戏币进去,她都是无功而返。
渐渐地,包里的硬币空了。
唐棠的表情变得凝重,操作的动作也开始谨慎细致,可不管她怎么集中注意力,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她停下动作,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汗涔涔的了。
而在她抓娃娃的期间,阿辉就站在她旁边,沉默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突然后知后觉到自己此刻的行径有多可笑。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包里仅剩的两个游戏币,侧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快结束了。
一切都快结束了,不管是这场游戏,还是他和她。
她将游戏币投进,认真地考量着爪子和娃娃之间的距离和角度,确定一切后,她正准备摁下按钮,手腕却被人突然握住。
她一怔,僵住身体。
阿辉走到她身后,将她几乎环住,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将控制杆往右边又挪了挪,然后像从前一样,握着她的手将按钮按下。
唐棠还没反应过来,也没心思去想他为什么突然帮她了。她只是屏着呼吸,看着那抓夹摇摇晃晃地挪动,下降,然后再抓住娃娃,最后稳定地收夹,娃娃掉入洞口。
抓到了。
他们没说一句话,但一切都尘埃落地。
唐棠毫无预兆地开始流泪。
其实她忍了许久,在她站在娃娃机前的时候,她就想流泪——她担心自己抓不住他,担心她和他的关系真的会因此结束。
剩下最后两个币的时候,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恐惧几乎将她吞噬,她还是无法放下他,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和他分开。好在,他也没放手。
阿辉握住她轻颤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和她面对面。他低头去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手指擦过她湿漉的眼角。
指腹潮湿温热,他的心脏也起了雾,湿湿黏黏。
他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很想你。”
似乎是因为沉默太久,他的喉咙干涩,简单的四个字说得沙哑,甚至不够清晰。
但唐棠听清了,她用模糊的泪眼看他,察觉到他慢慢靠近的气息时,她迅速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咬上他的唇,动作粗鲁,没有轻柔的吮吸亲吻,只是凶狠地啃咬,像是要吻出血来。
阿辉只是一愣,之后就接受了她这样带着恨意的亲热。他回吻,搂着她的腰,像从前那样舔舐着她的唇珠。
将她那颗坚硬的心吻得软了。
亲到最后,唐棠推开他,眼睛和嘴唇都湿润红肿,她捏着阿辉的下巴,说:“你这段时间欠我的,我咬你这几下,就当还清了。”
“那不亏。”阿辉认真说。
“娃娃抓到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虽然嘴都亲了,但流程还是要走的,唐棠在这事上莫名十分讲逻辑。她看他,问:“要不要和我复合?”
阿辉伸手去擦她眼角还没干的泪珠,轻声说:“要。”
唐棠将自己狠狠砸进他的怀里,然后开始放声大骂他没良心绝情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阿辉没反驳,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像在顺气一样,另一只手将她抱得紧紧。 是在安慰她,也是在抚平自己不安的心情。
今天之前,他也没做好和她重新开始的准备。可唐棠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能让他不顾一切忘记之前的瞻前顾后,眼前只剩下她。
他那破落空洞的身体中莫名生出了许多勇气,去爱她的勇气。
他将她抱紧,再抱紧。
🔒61.风筝
阿辉换了住的房子,但床的尺寸却没变大,两人依旧需要抱在一起才能挤上一张床。
他们紧紧地抱着对方。
虽然阿辉的身板看起来有点薄,但他的环抱却很温热,唐棠之前就很喜欢窝在他的怀里同他说话。
时隔几月,重新钻进他的怀里,熟悉的感觉让她十分安定,这几ᴶˢᴳ个月来摇晃沉浮的心思终于落到平面上,她不自觉地将他抱得更紧。
阿辉有些生疏地抚摸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对待珍宝。
唐棠沉默地伸手去摸他左手腕的伤疤,那块皮肉看起来就已经足够瘆人,但起伏不平的触感却让唐棠更加心颤。
那里已经长出新肉,摸起来是厚钝的,粗糙的,但它曾经也是脆弱的,血肉模糊的。
她问他疼不疼。
阿辉一愣,声音有点哑,“现在不疼。”
“当时呢?”
他认真回忆,说:“当时感觉不到疼。”
唐棠安静下来。
阿辉抚摸她背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察觉到唐棠情绪的不对劲,正想说话补救的时候,唐棠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伤疤,声音带着点鼻音,“没事,都结束了,这是重新开始的标志。”
下一秒,唐棠将他抱得更紧。
阿辉能感觉到胸前的湿热,唐棠好像哭了。那股潮热穿过皮肉,直抵最深的地方,他的心脏猛地一颤。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所以在面对唐棠时依旧有些生疏。他是重装的机器,看起来崭新,零件交合处却没润过油,他战战兢兢地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不敢用力抱她,不敢吻她,不敢说自己的那些忧虑。
唐棠在他怀里留下的泪是能够激活他的能源。
他的心脏很生动清晰地跳动着。
他想了想,压抑住心口的那股躁动,说:“我可能还没好全。”
虽然他已经好转许多,但医生也不曾说过他已经痊愈,他担心自己之后吓到唐棠。
他问:“……你真的愿意陪着我吗?”
唐棠在他胸前蹭了蹭眼泪,抬起眼睛看他。
“愿意的。我会陪你去看医生,我会陪着你变好的,我会抓住你的。”
“我爱你,我会帮你,你相信我。”
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在阿辉的耳里却很沉重清晰。
“好,我相信你,”
听到他这话,唐棠终于放心下来,抬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我们一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