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玥只记得当时她非但没有酸涩伤感,竟然产生了“看爱情动作电影”时才有的悸动。那是她第一次发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变态的。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好合拍啊。
她为什么不难过?
也许因为他是她曾经的恩人,她本来就是感激。
也许是因为,彼时的她,无暇因为这样的小事难过。
对,时间来到了她爸快死的那个夏天。
医生从覃景文肠子里掏出乌七八糟一堆黑色的病变组织,又切了他一段肠。
后来,他就像被掏空了许多不快的回忆。
当下的情感因为生活的停摆而无限放大,滋滋冒着热气。
太痛。
太想有人陪。
太想被人疼。
什么时候可以歇歇?
什么时候可以被照顾?
覃景文对于情感的索求,覃玥玥当然无法满足,也不该由她来满足。
祝姐回到了他身边。
他不得不认定,祝姐心里有他,老天对他不算太差。
将死之人有一个圆满的心愿。他太想永远留祝姐在身边了,虽然他的永远很快就会到来。
他向祝姐提出登记结婚。
祝姐不想第二次当寡妇,婉拒。
那话说来难听,但覃景文理解。
再不济,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别让我地走得太冷清就好。
玥玥假期回来了。
祝姐说:“你闺女回来伺候你了,我放心了。”
“祝姐,算我我求你,别走……我时间不多了……” 卑微。
沉默良久,祝姐再扛不住爱的委屈,掩面拭泪,“我牵挂着你,这么在你旁边伺候你,给你换衣做饭、给你端屎端尿,别人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能和你这么好的老爷们儿好上一回,不枉我来这一遭了!”
瘦成黑皮外星人的覃景文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费力地坐起,与大花猪似的挚爱恋人抱头痛哭。
情到浓时,金风玉露一相逢,别有一番蚍蜉撼大树的既视感。
病人望着他的爱人扣好奶子背心,理好颜色鲜亮的头发,依依不舍。
清道夫面貌的他,此刻眼神无限温存,仿佛想将这女人、这个下午永久珍藏在自己的记忆,直到……
祝姐爱抚骨骼分明的胸膛,“咱们的日子才刚好……你就……你撇下我走了,你闺女也有对象了,我老了,儿媳妇儿也不待见,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可咋办啊……”说着,又小奶猫儿的姿势伏倒在孱弱的怀抱。
“…我说啥也不能不管你……”
“姐早就是你的人了,这么多年了,你别作难,啊。”
瘦得脱相的丑脸上,嘴唇干裂,泪光涌动。
晚上,覃玥玥被她躺在床上的老父亲告知,“以后爸走了,这房子你要回来住也行,房本爸就给你姨了。”
覃玥被她爸匪夷所思的通知气得想笑,“对,您是有ᴶˢᴳ权利按心意安排。可她不跟你领证,为啥还跟你要房子?我妈怎么死的您忘了??这个房子你以前就给她住过,我妈一天都没住上!现在你还要给她??”
“爸顾不上那些了……你就让爸任性一回吧。”
“我是你女儿啊!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是需要回家的?”
“到时候你祝姨同意你回来住几天。你大了,能理事了,靠你们年轻人自己打拼吧。”
“以后见到我妈,你心安吗?我小姨我姥姥知道了,会多恨你?爸,你想过吗?”覃玥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小时候那个务实靠谱的爸爸吗?
空气陷入焦灼的沉默。
“孩子,你这么说就是你不懂事了。”祝丽霞终于满意地体面劝说她。
哈哈哈。覃玥玥笑出了声。
第二天一早,祝姐儿子单位办公室收到厚厚一沓子照片,都是家庭监控里的画面:
祝丽霞撅着肥腻的黑腚给快死的老头展示口才、祝丽霞用能扛到肩膀的巨奶给快死的老头擦脸、祝丽霞……
就连集齐所有型号病毒的老瓢虫看了都要论一句:这大娘们儿老够味儿了!
每一张照片扉面附言:贵司某员工老母为夺他人房产,送货上门榨干病危老头。
当天下午,祝姐的好大儿愤然离职。
祝姐没发一言,抛下快死的房主,撒手离开。
痛失所爱。
至此,覃景文恨透了覃玥玥。
覃玥则毫不在意,认为这是尽力保全了父亲最后的晚节。她义无反顾地照顾覃景文,尽子女的义务。
覃景文总要打翻她好不容易烧的饭菜,总要当众辱骂她。
她总是没完没了地在委屈、生气、心疼、原谅中恶性循环。以至于有天目击自己头上一片草原也忘了揪心。
覃景文还在病痛中望眼欲穿,无望地盼着祝姐回来安慰他、心疼他。
祝姐当然不来。她再惹不起那 20 岁就如此卑鄙下流的活畜生。
终有一日,在覃景文关于“你祝姨”的喋喋不休中,覃玥倦了。
“爸,她就是想要你房子。你前脚给她办了过户,后脚她就找个借口把你扔了。她毕竟是外人。”
忠言不止逆耳,还把他唯一的美梦挫骨扬灰。
他不舍得恨祝姐。
“你才是外人!”
“呵,你累了,睡一会吧。我是你女儿,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别置气了,我错了。”他气糊涂了,覃玥无可奈何。
骷髅愤然爬起,哆嗦着干瘪的胳膊掀开床垫,接着,一个绿皮的收养证和一块泛黄的纸条被恶狠狠甩在覃玥脸上。
“你以为你有啥资格在这跟我比比划划!”
“爸,我看你真是闲到了。你恨我撵她走,故意刺激我。我告诉你吧,没用。这房子我可以不住,但是就算我死了,房子给国家收回去了,我也不可能成全那个该死不死的老贱胚!”
“房子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以为为啥你姥烦你? 不信你问你妈家的人去!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火车站捡的,就你自己不知道!我覃景文这一辈子不欠你的! ”
五分钟后,周佳敏接到失联 4 年的覃玥玥的电话,沉默片刻,“对,你是捡的。”
覃景文和周艳秋隐藏得太好,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但转念一想,原来从小到大,各色亲戚朦胧的轻蔑,都有迹可循。
原来,我是个刚出生就被憎恶抛弃的野孩子啊。
周艳秋就是为了我这个“狼崽子”违心地回到不爱的人身边!在担惊受怕的生活里,寻找那一点点并不体面的欢愉,接着被殴打、被憎恨、被侮辱、被抢占新家、然后草草死去…………什么也没享受到。
电话掉在地上,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震得覃景文一个寒颤。
“妈!你到死都不肯告诉玥玥啊!是玥玥把你害惨了!”覃玥跪在地上,对着遥远的天空声嘶力竭。
“对不起……对不起……妈,玥玥不该缠着你,玥玥不该求你回家!”当当当,罪人发狂地在地板上磕头忏悔。
千头万绪的夜,她很想对季晨倾诉这劈头盖脸的狗血,但对方一个电话也没接。
假寐时分,高中时那个出奇暗沉的雪夜再次浮现。
中年男人一把抓起覃玥玥森白细致的手,深情地按在自己贫瘠的胸口摩挲。又扣在自己紫红的厚唇上反复揉蹭,“玥,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她呆若木鸡,目瞪口呆,失神问到:“……帮什么……怎么帮……”
男人粗糙的舌头狂乱包裹住覃玥玥手指忘情吮吸时,覃玥玥的世界崩塌了。
“玥,求求你了……我难受……没有人心疼我……帮帮我……我憋屈……憋得受不了了……”
。
她骇然打开狰狞男人的手,后来,他恼羞成怒,后来苹果飞了,后来,她头脸很疼,后来她逃了出去,后来,她被确诊脑震荡了。
。
这记忆被她标注为苦闷的父亲借酒浇愁,醉酒失去意识。
而后被她选择性地刻意淡化,尘封心底了。
早恋对她或许是件好事。
如果不是和季晨在一起,她也许一直都会不懂得“女大避父”。
母亲死的那个夏天,她整个人行尸走肉般恍惚脆弱。已经初具女人形态的覃玥玥像个无知且无畏的幼儿,穿着三角裤和小背心搂着父亲入睡,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那时候她只觉得爸爸在,心里踏实。
甚至她爸爸带她去外地找老师,她还和她爸爸开一间只有一张小床的房间。那天她月经撒在了床上。退房时候,破旧旅馆工作人员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被她忽略了。
如此荒诞,“懂了事”的覃玥玥无颜回顾。
恶心。作孽。
如果妈妈还在,总不至于这样吧。
半夜,覃景文排便不得,肠子割得难过,他只好叫女儿,不,养女帮自己上开塞露。
望着病人的排泄物和耷拉的性器,记忆再袭心头。
“好恶心。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想对我做过什么?你自己还记得吗?”
裤子还没提上的病人如遭雷劈。
凌晨,狼心狗肺的不孝女离开了让她恶心的房子。
临走时,她去了电话给大伯,说自己返校了,麻烦照顾覃景文。
得知这一切,许是出于歉疚,又或许出于责任,季晨断绝了与吴娇的往来。
覃玥心知肚明,却不曾戳破。对于女友了掌握一切,季晨全然不知。
欲望到底是什么呢?它会令人面目全非吗?
覃玥突然极其想感受男女之事。
遗憾的是,覃玥和季晨之间的照猫画虎更像是她对于养父的报复,生涩无味。
覃景文出殡那天,覃玥还是回来了。
在叔叔伯伯堂哥一句句“你爸为了你苦了一辈子”,“你爸走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中,不知哪位死者家属的哭嚎令人振聋发聩。
络绎不绝的“候车大厅”,灌满苦楚寂寞的老头早被吞没在摩肩接踵的人来鬼往中。
烧纸的烟雾很浓,熏得她脑子沉沉的,眼睛发干,眼泪一滴也没有。
处理好了一切。
覃玥回江城那天,特价机票比高铁还便宜。
飞机加速,刺入夜空,远去的城市璀璨安祥。
一瞬间,她心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欢脱。
再见了!再也不见!
你好!崭新的世界!你好,崭新的我!
自此,她再没回过故乡。
🔒第66章 奔流的风(正文完结)
法律意义上,覃玥未曾介入他人婚姻。
她只是从一个光明磊落的炮友变成了夹紧尾巴的地下炮友。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看男人的真心,要看他的行动、他的付出。
她得到钱和一套全款支付的、法律上高芬楠无权收回的房子。工作之余,老许(见缝插针)制造机会陪伴她,甚至偶尔的夜晚,他还要像个傻小子一样忍不住下载王者荣耀偷窥她踪迹。
不过这些“付出”对他而言,或许本就轻如鸿毛。
那么关于“行动”,严谨地去除硬件、技巧、体力等因素,如何解读男人床上行动背后的心理呢?
他总是卷她一起进入天昏地暗的惊涛骇浪,时而又……
他带着酒气的脸和胡渣在她脚丫子上贴贴蹭蹭,捧着她的脚就像捞到了大元宝似的心满意足。她都怀疑自己的脚是不是含有猫薄荷成分。
爱叫的公猫还会给“同伴”舔屁股,吓得同伴花容失色。他却认真虔诚,信念感贼强,不放过任何缝隙。原来男人也是爱“服务”的。
“别这样……那里多……”
“我要,我喜欢。”闷头大快朵颐,热气腾腾。
汗毛直立,抓紧床单。腿软,颤抖。
以至于每当她打情骂俏似的随口怼他“虚情假意”,他都一脸“你知我知”的德行回击,“假的我能那样对你?”
她无言以对。
每次许陆文走后,她都要打开喷枪神经质地长时间冲洗到腿麻,并文盲似的用她认为可以杀灭他“痕迹”的喷雾呲向下体。他对所有女人都这样吗?
他已然尽ᴶˢᴳ力喂饱她本就不大的胃口,他还替她处理了她爸的骨灰,可她就是抗拒自己感激他。
多少次她想问一句,“你回去还和她同床共枕吗?”但她开不了口,显得太卑微。
她对他有关“淫荡”的鄙夷是浮萍。水面以下是屌丝一般爱而不得的懊恼。
自欺欺人的挑剔罢了。
就这样梦着又醒着,在孤寂和狂喜中摇摆徘徊。
偶尔还是会梦见她爸和祝丽霞,想起自己似乎同样多余,她总要飞身下床,对镜子里的人猛扇耳光。
更让她窒息的是,比起高芬楠,她更羡慕盼盼……
。
没人喜欢这样。
覃玥尤甚。
很多公司热衷于“比赛”和各类花里胡哨的“文化活动”,泰川就是这种公司。每个项目务必积极参与。
有艺术院校科班出身的小覃主管在,韶光里项目的众人可以安心躺平,至于她唱歌是不是跑调,才无所谓呢。
居然还要拉票,明明很烦还要保持微笑,烦透了。
被“荟荟姐”劝退后,一场本就拖延的订婚永久搁置了。
“宸隆尹翰”并不记恨。先错的人从何记恨呢?
男人爱面子是常态。
面对那个直冲销冠的新人小姑娘,他自惭形秽。同时他也切断了与当初同事的一切联络。
那几年市场可观,他选择自立门户, 重新开始。
先前最烦戚欢,到头来,自己却朝她老公如鱼得水的领域一股脑地看齐了。
碰过壁、吃过瘪,几经波折,在一次次社会的捶打后,尹翰终于更换了思路:避开某壳某家垄断的住宅销售方向,转而潜心耕耘其他业态的租赁业务,终也渐入佳境。
门店准备扩张那天,他收到了覃玥的拉票群发。
令他感到无比幸运的是,她也没记他的仇。
确切地说,她几乎忘却了这个人的存在。
后来,他俩时常一起聊天、一起逛吃,当初昙花一现的悸动早随着时光流逝化为泡影,只剩下从容自在。
他们都长了几岁。她不再是那个栀子花一样总会羞怯的邻家女孩,他也不再是那个急于证明自己而胡乱站队自以为老成的小伙。但他们的相谈甚欢仍然投射了太多对各自青春的追忆。
尹翰未曾踏入她家大门一步。有时候半夜她鬼叫着饿了,他就从 50 分钟车程外赶来,亲自送上她爱吃的饭菜。当然,饭送她手里,他自己就躲避瘟神似的退后,转而去走廊的尽头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