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回什么就别回,难为自己做什么。”
池煜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站在她前方不远处,身上还围着那条围裙,眉眼却在见到她涨红的眼圈儿时又冷下来。
沉默对视半响,许雾站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就见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起抽纸盒,缓缓靠近自己,沐浴后更加清新的雪松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我是不是说过,你以后没特大的事情,不许再哭。”他抽出一张纸,抵在她的眼下,将泪水逼出,洇湿纸巾,眼尾被他摩挲。
“过来吃面。”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拉着人往餐桌走。
餐桌是白色的,方形宽大,一碗面正放在一侧,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汤汁里还透出点绿色,走近了看,才发现是小油菜。
银色的筷子搁在碗边,折射出光,远处客厅的摆钟一分一秒地走着,有节奏地晃动出滴答声。
窗外阳光明媚,秋意正浓,金黄的树叶缀在地上,开着窗的阳台还有残存的湿意,晨间的风吹进来,鼓动白色的纱帘。
许雾低头望着那碗面,指尖微动,轻轻扯住他的袖口,仰头看他,“你这是…”
八点整,摆钟准时敲响,整点报时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手指被人握住,她听见池煜的声音。
“十月二十一,早晨八点整,生日快乐,许雾。”
第十六章:信守承诺
“谢谢。”
许雾声音又轻又缓,微凉的指尖被他包裹在掌心,有热意传来。
连许雾自己都快淡忘的生日,池煜倒是记得清楚,比她那些所谓的亲人都记得牢。
摆钟的整点报时结束,餐厅重回安静,池煜让她坐下吃,自己转身进厨房倒水,出来望见她微微颤抖的手腕,脚步顿住。
时光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仿佛看见那个瘦小的男孩,独自一人坐在高大的餐桌边,边哭边吃着一碗面。
瘦小的男孩和高大华丽的餐桌格格不入,就像桌上的那碗面一样,太过普通,太过寻常。
一碗面,是母亲离开那个家前,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
自那之后,她便一直久居徽南,直至那场地震,被永远掩埋于徽南的地下,留在了那片她曾经游历山水后最喜欢的地方。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这个人,他很喜欢,喜欢到愿意分享这碗面。
其实自从那场地震之后,许雾就暗自打算,再也不过生日。这世上能陪伴她的亲人没几个,父母均已离开,过生日不过是个徒增烦恼的环节,外公见了心里也会不好受。
可到底是年岁不大,心里还是抵不住被人记挂的触动,坐下吃面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坠在汤面碗里,一颗颗砸出阵阵波纹,看了眼晃动的白色汤汁,她鼻子又是一酸。
很久没哭过了,忽然一哭就像是开了闸,有些收不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连忙擦干泪水,低着头继续,奈何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但池煜这回却像是没看到似的,拉开椅子坐在她身旁,单手撑着头,倚着餐桌,静静地看她吃面。
跟个小仓鼠似的,吃得比他慢多了。
还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真烦…心里也不好受。
一碗汤面就这么伴着她时不时的泪珠吃完见底,连浮在表面的葱花都吃得一干二净。
该说不说,池煜这碗面做得还是很出乎她的意料,是真的很好吃。
视野里出现一张纸巾,长指夹在两侧,她抬眼看他,池煜没什么别的表情,只淡淡地又往前伸了点手,下巴微仰。
“擦干净之后不许再哭,否则…你知道的。”他伸手点点她的胸口,眉梢一抬,浮起一丝混不吝的气息,仿佛前面那个温和的人只是一个假象。
果然,这样的他,才更真实。
见她果真被吓住,池煜心里发笑,也就这个能吓住她了。
“商量一下正事儿,既然被赶出来了,那你住哪里?”
“住校,我周一去找老师提交申请就好…”
眼见着他眼神越来越沉,最后单手撑着额头的手也收回,一把握住她的椅子,刺啦一声,扯向自己,许雾手里捏着纸巾,说话的声音愈发小,最后连尾音都没了。
“周一提交申请,先不说学校里批下来要多久,光是一个家长签字,就能把你拦住。”他一步步给她分析,掌心发力,把椅子再次拉近自己。
“家长签字我可以…”
“自己签?许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脑子这么不好使呢?”
许雾深吸一口气,她明白他的意思,抿紧唇,一下子推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脑袋,想都不想,就开口。
“难不成让我住在你这里吗?”
池煜不答,忽然站起身,转身走向卧室,她听见一阵翻找的声音,他走出来,啪的一声将卧室门大力合上,震得许雾一抖,手指扣紧桌缘,有些莫名地看他。
啪嗒一声ᴶˢᴳ,一个银色的金属从空中被抛过来,掉到餐桌上,直直划到她的面前。
是一把拴着橙红丝线的银色钥匙。
“去这里住。”池煜走过来坐下,在她拒绝之前开口,“是我妈以前的房子。”
“张姨的?”
“嗯。”池煜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指着钥匙,“等会儿我带你去,月租省了,反正不缺你那点钱,就当是你帮我补课的报酬了。”
许雾伸手捏住那根橙红的丝线,她知道池煜是想帮自己,又想到住校申请那些繁琐的流程,她实在是不想再和舅舅一家打交道。
于是,她顿了顿,抬头看他,最终缓缓点头。
“月租不能这样算,该给的我会给,你的补课我也不会落下。”
“随你,那就这么说定了。”
池煜伸手,翘起一根小拇指,许雾一愣,猛然想起那天在防震减灾的帐篷里,自己朝他伸出尾指的场景。
“喏,用你的方法,信守承诺。”
她低头,伸出尾指缠住他的,低低的应了一声。
-
外公电话打来时,许雾正跟池煜一起坐在去那套老房子的出租车上。
街道两侧种着挺拔的松树,绿化带里有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地缀在低矮的灌木丛里,伴着绿意和一点零星的枯叶,秋意愈发浓,阳光温和,完全不见昨夜的阴沉。
她伸手挨上车窗,指尖蜷起,隔着玻璃轻点不断划过的树木和电线杆,听着方块手机里外公絮絮叨叨的声音。
老人家乐呵呵地祝她生日快乐,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外,老人家说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这个。
爽朗的声音穿透听筒,老人家说自己学着做了椰子鸡,香得隔壁野猫都跑过来,可惜她不在身边吃不到,还说让她照顾好自己,即使去学校宿舍住,也别亏待了自己,最后才说又给她打了两百块,不等许雾开口说教他不听话又给自己打钱,电话便先一步挂断。
许雾一时间有些失笑,即使电话已经挂断了,还是乖巧地道了再见,放下手机,她才松开蜷起的手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外公还是知道了她搬走的事情,但她也知道,舅舅是不会告诉外公实情的。不过也好,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不要给外公平添烦恼了。
给老人再气出个高血压该怎么办。
一侧的车窗被人降下来,有风吹进,撩起许雾左侧的发丝,她下意识扭头,望向身侧的人。
她看见池煜嘴里叼着一根烟。
但没点燃,只咬在齿间,他单手撑着车窗边缘,轻轻抵住额角,狭长的眼眸凝着窗外不断后移划过的街道和树木花草,风拂过挺直的鼻梁,光影交错间,少年侧脸轮廓清晰流畅,柔和的日光将他眉宇间的戾气散去,只剩清冽。
很像人午夜梦回时,那抹最值得缱绻怀念,但却永远看不清抓不住的面庞。
很怪,许雾心里居然想抓住他。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下颌时停滞,一缕发丝翘起,擦过她的眼角。
她静静地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此刻正紧握着自己半空中的手指。
细白的手指被他拢在掌心,温热传来,她看见池煜取下烟,凑近自己,清新的雪松扑鼻而来。
“你这一天要哭多少次才肯罢休?”
紧跟着眼下一热,是指腹擦过的触感,也是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只是外公的一个电话,她便又在池煜面前落了泪。
“我没事。”许雾尝试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未果便抬眼看他。
“知道你觊觎我的美色,”他将烟重新咬回嘴里,继续握着她的手,眼睛却流连在窗外,“下次给你摸个够,这会儿就陪我安静待会。”
许雾不是没见过池煜对张姨的上心,也就大概能猜到些,此刻他兴致不高的原因。
难得的一个晨间,她能和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
安静的陪伴,掌心温度的传递,于他们二人而言,远比任何一句宽慰的话都来得有效。
第十七章:还挺可爱的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处家属院门口。
付了车钱下来,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小皮箱,许雾跟在他的身边往前走。
“这是机关家属院?”走到大门口,许雾看着竖着的牌匾,有些新奇。
“嗯。”少年单手插兜,缓步踱行,盯着远处的一棵老槐树,轻轻开口,“我妈她其实是军人的女儿。”
许雾张了张唇,又合上,她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大约猜到,张姨的出身应该很好,但为什么最终到了她们徽南那个沿海的小地方呢。
她拉着箱子环顾四周,跟着他往前走,看见那棵老槐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几秒后,忽然想起,张姨家曾有一幅挂在墙上的画,那里描绘的槐树和地点,和眼前很像。
许雾漫无目的地想着,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池煜有没有见过张姨画油画。
头顶的日头越来越盛,温度渐渐升高,不似夏日的热,但也刺人眼。
张茹的房子在家属院的最里侧,家属院很大,走过去还有一小段路,池煜侧首看了眼她,见小姑娘脸颊粉红,圆形的领口有些歪斜,有一个浅浅的红印探出头,看得他有些脸热。
那是他昨夜留下的印记。
池煜走近她,单手拎过她的小箱子,一把将人推进里侧的树荫下,自己走在外侧,脱下薄外套,随意搭在肩头。
“我提着,你走太慢了。”他干巴巴地解释。
“噢。”许雾咬住唇,跟在他的身后。
家属院的楼普遍不是很高,池煜带着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许雾偷偷数了下,只有六层高。
池煜拎着她的箱子走在前面,楼梯间是干净的白墙和水泥地,一梯两户的构型,站在三层的楼道里,许雾将钥匙递给他,等他开门。
咔嗒一声,陈旧的门锁被打开,钥匙拔出,橙红的丝线在空中游荡,带着他体温的钥匙重新回到她的掌心。
“进来吧。”
这个曾经谁也无法踏足的地方,终是对她敞开。
-
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一卫,带一个细长的阳台和宽敞的厨房,简易的家具都有,被白布罩着,一层细灰蒙在上面,泛着浅浅的灰色,看起来确实有些日子没人来了。
房子大概六十平左右,机关家属院的房子,本身公摊面积就小,六十平的房子站在里面,许雾甚至觉得比舅舅家都宽敞不少。
不再闭塞,不再阴暗,只有阳光。
脚下是洁白的瓷砖,许雾的小白鞋在上面发出嗒嗒的声音,听着她从房子里转了一圈儿出来,池煜随手扔掉阳台上的枯叶,将窗户推开拉大,有风透进,他转过身来。
少年肩上还搭着外套,站在阳台上侧身望她,阳光落下来的一瞬间,他的眉眼有一刹那和张茹重叠,有残存的柔和,许雾眨眨眼,抿唇走近他。
“我住这里真的没事么?”她还是有些不确定,这里往后到底会不会有人来。
“放心,没人敢来,你住着就行,实在不放心,等会给你写个证明。”
取下外套抖了抖,抬手敲敲窗台,池煜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很好,特别好。”她坚定地点点头,“这一片房租我之前听舅舅说过,一月给你八……”
嗡嗡嗡,池煜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摆摆手,随意道,“我不急着要,要给就折一半给,剩下的就算是抵补课费了。”
他随手接起电话,是谢成打来的。
“煜哥!有没有想我啊?”旁边闹哄哄的,此起彼伏地含着池煜的名字。
“有屁放,没事滚。”
见许雾看过来,他将声音调小,往旁边走了两步。
“南关街开了家新的电玩城,虎子他们已经玩一上午了,早上怕扰您梦,下午来不来?”
伸手点了点窗框,正欲开口,猛地听见身后当的一声,池煜回头便看见,许雾正战战兢兢把一个快要倒了的玻璃花瓶扶正,抬眼的瞬间正巧撞上他回眸,有些无措和尴尬。
他忽而笑了下,对着电话丢下一句,“不去。”
挂了电话转身,他撸起袖子走近,见状许雾眉毛一抖,后退一步,“我不是故意的啊。”
“知道啊,要是故意损坏的话,”他顿了下,单手接过那只花瓶放好,挑着眉笑得戏谑,抬手掐了把她的脸颊,“你补偿就行,反正我不挑。”
“你”字格外重,生怕许雾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咬住唇拍掉他的手,转身去搬箱子,留池煜一个人在原地低头闷笑。
又炸毛。
每次在床下开这种玩笑,她就炸毛,一戳一个准儿。
但看着那张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了情绪,其实还挺可爱的不是么。
…
周末池煜帮她简单收拾好房间,就被谢成和周言的夺命连坏 call 叫走。
许雾则松了口气,被抓住亲了好几口,才好容易送走这尊大佛,得以彻底的休息。
池煜走之ᴶˢᴳ前从电视柜下层的抽屉里又翻出一把钥匙,和给她的那把一模一样,凝眉望了会那把钥匙,才揣进兜里离开。
他走后的时间,除去打扫卫生和置办东西,许雾只简单吃了两顿饭,其余时间都窝在卧室里刷题看书,顺带还要制定给池煜的学习计划。
现在因为住的近了,家到学校不行过去只要十五分钟,连带着起床时间也后移,许雾难得睡的很饱。
周一早上七点学校照例举行升旗仪式,学生们在操场上昏昏欲睡,等待主席台上千篇一律的升旗流程快点过去。
“阿雾阿雾!”
肩头被人猛地一拍,伴着话音落下,许雾侧头看见满头是汗的越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