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这些疑问,他风尘仆仆地走进了长宁县公安局,刚一表明来意,就有人把他带到了一间接待室,一名警察已经坐在里面了。
对方热情地和许新华握了握手,自报家门:“您好您好,许警官是吧,我姓王,比您年纪小,您就叫我小王就行。我是当年的案件主办人,您需要了解什么事情?我这边知道的都会配合告知。”
许新华感激地笑了笑,按王警官的指示在接待室的沙发坐下,也顾不上客气,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王警官跟前,点着上面的人问道:“王警官,您帮我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当年死了的李家媳妇?”
王警官接过照片,仔细观详了一阵,咦了一声:“看骨相,有点像,但我也不太能确定,一方面年龄差距有点大,另一方面,李家媳妇的脸……是受过伤的。”
“什么伤?”
“烧伤,下巴往下一直到胸口都是疤痕,面容改变也挺大的。”
许新华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如果她是石红丫,她究竟受过多少罪啊。
接下来,王警官细致的跟许新华讲了案件经过,整个过程与郭憨子讲得差不多,但警方调查的内容更多一些。
当时警方走访了全村,做了大量排查,最终排除了外人作案,同时调查到,李有财对媳妇实施暴力在村子里并不是一个秘密。
就连李家媳妇身上的烧伤,都是李有财干的,村里众人皆知。
据说那天李有财喝多了酒,回到家后看见他媳妇就来了火,因为他媳妇生不出儿子,李有财骂她骂得很难听,他媳妇从来不敢还嘴的,那天也不怎么了,李有财骂一句,她顶一句,最后把李有财惹恼了,抬手就把桌上的半瓶酒泼在他媳妇身上,然后拿火点了,据说当时他媳妇撕心裂肺的喊,他就跟没看见一样,还在一旁骂。
后来是他老妈吓得出去喊了人,这才救了他媳妇。李家媳妇烧伤后,家里并没有给她送医,幸运的就是酒精浓度不算太高,扑救的快,她的烧伤没有特别严重,李有财的妈找人弄了点草药,就算给她治病了,烧伤康复后,她的身上留下了难看的疤痕,李有财待她就更差了,他妈也整天跟着骂,说她是扫把星。
零几年的时候,大地口村还没有通车,进出一趟并不容易,许新华坐的那辆一天两趟的小公交,也是近几年实行村村通才有的。
所以原来的大地口村其实十分封闭,人们外出一趟,要沿着村口外唯一的小路一直走出去很远。
正因如此,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传出去,再一个,村民们文化程度不高,那个时候像这种事,所有人都认为是家庭纠纷,不像现在,大家都懂家暴也是故意伤害,但那个时候,在那些村民心里,李有财打得再狠,那也只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没人愿意管的。
在这样绝望的环境下,李家媳妇忍无可忍,最后选择了以暴制暴。
李家媳妇在村子里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大丫,案发后,警方想通知大丫的家属来着,可村里人告诉警察她没有家属,孤身一人,另外,警方户籍登记上,也没有大丫的名字,户籍显示李有财还是单身。大丫的来路村民们也说不清楚,警方查了一阵子,没找到线索,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王警官无奈一笑:“这么跟您说吧,我虽然不能肯定这个大丫就是你要找的人,但大地口村的好多女人,确实都是90年代买来的,不过你应该也能明白,这些都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大地口村贫穷封闭,那些年很多男人都娶不上媳妇,没法传宗接代,就想了歪路子,大部分买回来的女人,受到的待遇都不算好,能生儿子的地位要高一些,生不出来的,那就等同于家里的罪人。
当然,如果没人来找,对于拐卖一事,警方也不好处理,那个村子的人对这件事可以说是众志成城、一致对外的。2000年的时候,警方在大地口村解救过一名妇女,那个时候我还没入职,也是听前辈们说的,据说是这名女人的父亲自己找过来的,发现她女儿的下落后就报了警,警方亲自带着去救人,结果被村民堵在了村里,警方鸣枪示警都不管用,还导致了群体冲突,最后不仅那女人没被带tຊ走,她的爸爸也受了严重的伤,去的警察,牺牲了一人,后来这女人在村里跳井自尽了,可以说是结局惨痛。”
许新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恶劣的事件,后来什么都没做吗?”
“那怎么会,后来警方把带头闹事的抓了,判了死刑,参与打砸的也都判了几年,同时查到了村长的其它犯罪证据,把村长也抓了,算是给了大地口村一个教训。但从那个时候开始,村民们虽然不会再和警察硬碰硬,却对拐卖一事集体沉默,你问什么他们都不会说的。这些年来,那些女人的家属再也没有人来找过,时间久了,就连她们自己也会认命。有的生下两三个孩子后,男人就不怎么看管了,有的人甚至回过了娘家,待几天又返回来继续生活,她们已经离不开这了。到了现在,更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谁是拐卖来的,历史的问题,将会永远遗留在历史里。”
许新华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是凉面包搞的,还是这件事搞的,却还是强忍着把自己想问的问完。
“王警官,那个幸存的孩子李翠翠,知道后来去哪了吗?”
说起这个,王警官语气轻松起来:“李翠翠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会啊,我们原本打算给李翠翠找个孤儿院,李有财的邻居郭家找到我们说想收养这孩子,但他家不符合收养条件,郭家儿子刚30出头,还没结婚,我们就拒绝了。可李翠翠本人表示就想去郭家,别处哪也不去,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尊重孩子意见,大概半年后,我去探望过李翠翠一次,没见到人,郭家儿子告诉我说李翠翠被到送到远房堂姐家了,毕竟到了上学的年龄,说他的堂姐家在城里,能帮李翠翠上学。我一听,这也是好事,李翠翠10岁了,之前在李家一个字都没读过,换了郭家,倒是换了命运。”
“堂姐家在哪您知道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工作太忙,也不能总盯着大地口村的事,再往后我也没关注过。”
许新华有心想让王警官带着他再去找一趟郭憨子,但随即一想,郭憨子要是想说早就说了,就是亮了警察的身份,他要不想说,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当犯人审吧。
算了,李翠翠的事先放放,许新华正琢磨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从挎包里摸出那块玉凤,递到王警官跟前,问:“这块玉,是属于李家那个媳妇的,但它也属于我一直要寻找的石家女儿的,这玉本是一对,还有一块玉龙,不知道你们在李家见过没有。”
王警官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腿:“有!由于李家不算灭门,还有个李翠翠在,所以这些东西应由李翠翠继承,李家的东西我们后来做了清点,其实他家财产真的不多,一贫如洗的,现金只有几百,然后就是一块玉,是不是玉龙,我也记不清了,我们都给了李翠翠。”
许新华点点头,暗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两块玉都曾在石红丫手里,玉凤被郭憨子摸走了,玉龙多半还在李翠翠手里,郭憨子不知道,不然他肯定要一起拿出来,不至于只跟大豆显摆一个。
可是,如果两块都在石红丫这,那石红妮到底去哪了呢?
离开长宁县公安局前,许新华还拜托他们一件事,他想要提取李家媳妇的DNA进行比对,他知道这件事不好做,李家人都死了10年了,提取DNA的话就要起坟,也是一件麻烦事啊。好在王警官靠谱,答应会帮他办妥,许新华连连表示感谢。
随后他又联系了白宁宁,让她去趟石老太太家,提取老太太的DNA,到时候把检测报告直接发给他。
他打算待在长宁县先不走,一方面等待最终的比对结果,另一方面,他想继续搞清楚李翠翠和石红妮的下落。
第15章 第十五章噩梦
她缩在厨房的一角,手里握着菜刀,抖成了筛子。
堂屋内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那声音已经变了调。
她眼睛死死盯着厨房门口,外面两个人扭打的身影投映在门口外的墙壁上。
通过影子,她看到那个被她称作爸爸的人,正拿着笤帚棍一下一下地砸在妈妈的头上。
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呢?
她光顾的哭了,一时间忘记了,她只记得自己吓得要命,她怕爸爸会一转身,再把她一脚踹开。
她不是没被踹过,上次也是打得这么狠,妈妈倒在地上喘着粗气,鼻孔里不断的流出鲜血,她被吓坏了,哭着去拉爸爸。
爸爸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她飞出去很远,然后重重摔了下来,头磕在炕沿,第二天肿起来一个大血包,半个月才消下去。
她永远记得那一脚有多疼,她怕极了,所以在这场单方面打斗刚开始的时候,她就跑去了厨房,把菜刀牢牢握在手里,不断默念,他要敢过来,就一刀砍过去。
外面的叫声逐渐减弱,墙上的那对影子总算停了下来。
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矮小的身影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
接着,粗重的喘气由远及近,那个影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像一个巨兽。
她的心狂跳起来,泪水布满眼眶,身体不断的往后缩,拿刀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了。
随后影子消失,爸爸满手鲜血的出现在厨房门口,嘴里还骂着: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拿刀?反了你了,一个个都是赔钱的贱货!”
她啊的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发了狠地举起刀朝那个魔鬼砍去,可是她太弱小了,他用一只手就轻松把刀抢了过去扔在地上。
她的头发被揪住,头皮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用尽全力去够那双拉住头发的手,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下一秒,头整个被按进了厨房的水池。
她全身都在挣扎,拼了命的让鼻孔露出水面,可那只手,却一次次地把她按回去。
要死了吗?这就死了吗?
“啊!”背后的人突然大叫一声,她头上的力气猛地消失,脸终于从水里抽出,空气钻入鼻孔,遇到里面的水,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她弓着身子用力咳出气管里的水,喘息着回过头去,就见那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从厨房打到外屋,噗通一声,像是谁又摔倒了,她从厨房探出头去,就见妈妈重新又被压在他的身下,她手里还攥着那根笤帚棍子,此时却再也无法抬起来。
他的拳头高高举起,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准备往那早就面目全非的脸上砸下去。
他依然在骂:“都他妈的要造反是吗?你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地上的人哑着嗓子诅咒:“你要再敢动翠翠一下,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目光越过爸爸的头顶,看到了妈妈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死死地盯着爸爸,她看得懂,那眼神里都是恨。
她悄悄地挪动脚步,从地上轻轻捡起刚才被丢掉的菜刀。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过,也从来没有如此的有勇气,她要救妈妈。
“彭、彭、彭……”一刀、两刀、三刀……
她猜,自己的眼睛大概也红了,红得像魔鬼。
“彭、彭、彭……彭、彭、彭”响声依然不停,甄真猛地惊醒,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声音来自门口,是有人在敲门。
甄真揉着晕涨的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她认得,是之前找过她的警察。
她返回卧室,应了一声来了,换下睡衣,随后打开了门。
姓白的女警官站在前面,率先跟她打了招呼,李警官跟在后面,面带微笑, 甄真一时想不到他们为什么又来找她,于是主动问:“两位警官,这次找我,还是为了吴倩和艾国维的事吗?”
白警官笑笑,示意是否可以进去谈谈。
甄真这才发现人还都站在门口,忙把二人迎了进来,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您二位快请坐。”说着,把他们迎到屋内,找了两个板凳放在二人身旁。
城中村的房子,大多数是没客厅等功能分区的, 甄真这间独立房屋,只有两间房,外屋用来堆放物品、做饭、待客,里屋当卧室,当然,说是待客室,却没有沙发一类的家具,这里也几乎没来过客人。
除了段亮军,两位警察是第二个。
白警官没有急着坐下,她环顾着房间内的环境,和甄真闲聊起来:“我们刚才一路走进来,发现这儿的环境确实不太好,你一个人住在这,安全吗?”
“我除了上班哪也不去,回来后就把门锁上,现在这社会,没人敢入室抢劫,没什么不安全的。”甄真微笑着端来两杯白开水:“您二位将就喝,我这只有这个。”
白警官接过水杯,表示感谢,又问:“你一个人在深州打工tຊ吗?老家是哪里的?”
“之前我和这位李警官多少讲过一些,我是一个人出来打工的,刚来不久就认识了艾国维,过得并不好,分手后我有心躲着他,就在这里租了房子,这挺好,房租便宜,一般人也找不到。”
白警官点点头,顿了顿,继续问:“你是哪里人?来深州是想赚钱吗?可是我看你们洗浴中心的工资也并不高。”
“我确实是想来深州多赚点钱,可是您知道,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人,在这个城市能做的并不多,可我出来之前并不知道这些嘛,我以为城市遍地都是黄金,随便做什么都能赚钱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在城市里其实是寸步难行,但既然出来了,自然就回不去了,慢慢干吧,我相信总有能赚到钱的时候。”
“那你到底是哪里人呢?”
“我……”甄真不知道这位白警官为什么追着问她的来路,想了半秒钟,她决定如实回答甄真的真实情况。
“我老家在天南市余家庄村,两年前出来打工的。”
“能说说你在老家的情况吗?”
“警官,您问这个,是我身上有什么事情吗?”
白警官笑了一下,依旧很和蔼:“没什么,你不要紧张,只是之前艾国维的案子,你和他是亲近关系人,我们需要例行进行记录,之前我们这位小李警官询问的并不完善,这次来呢,就是做一个档案补充。”
甄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喔,我之前的情况也没什么特别的,小的时候爸妈就没了,是和奶奶长大的,没读过书,后来听说村里不少人都来深州打工,赚了钱,我就想着也出来长长见识,就这么来了。”
“你的奶奶还健在吗?”
“健在的,就是眼盲,看不清人了。”
“你认识段亮军吗?”李警官问。
“段亮军?”甄真思索了一会,看向李警官:“李警官,这名听着很耳熟,好像也是我们村的?”
“对,你不认识吗?”
“村里的人我不是都认识的,我们余家庄村算是大村,人口不少,很难认全,而且我年纪小,只认识一些同龄人,他们的爸妈我都不太知道名字,要问我奶奶,她可谁都知道,哪家人发生了什么事,她如数家珍。”甄真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