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兰熬了好几个时辰,本应十分困倦,但当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总忍不住想起霍准。
辗转反侧多次,她索性起身,往窗边走去,推开窗户,目光流转在漆黑的街上,没有看到霍准,她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吹了会儿夜风,她将窗户合上,朝床边走去。
次日早上,绣坊刚开门,昨日的那个大主顾又来了,将几人连夜绣出来的绣品买走。
玉奴一边将绣品打包起来,一边打听道,“府上怎么一次买这么多绣品?”
身穿藏蓝色圆领袍子的青年道,“我家老爷来陇西走商,不日就要回江南,便想给亲朋好友带些手信回去。你家绣坊的东西又是最好的,自然要多买点。”
“原来是这样。”
玉奴将打包好的绣品递过去,青年递上一锭银子,“绣娘们辛苦了,不用找了。”
玉奴目送他离开,然后让婆子挂了歇业的牌子,又开始带着绣娘刺绣。
其中一个绣娘道,“几个孩子里,玉芝最有天分,不如让她跟着大家一起绣?”
玉奴道,“那就叫她一起过来吧。”
二楼,另外七个女孩子见玉芝已经可以出师,跟着师傅们一起赚钱,脸上的表情又羡慕又失落,在目送她离开后,原本有些懈怠的几人又有了劲头。
裴若兰听完外头闹哄哄的,起身打开门,问最后回房的小鱼,“出什么事了?”
小鱼噔噔噔的跑到裴若兰的面前,眨巴着眼睛解释道,“刚才玉奴姐姐叫人带了玉芝下去,和她们一起绣要上柜台的帕子。”说着,她的眸光暗淡一起,“我会像玉芝学习,勤加练习,好早日为玉奴姐姐分忧。”
裴若兰抬起手,在她头顶的发髻上摸了摸,“乖,会有那么一天的,去联系罢。”
小鱼又噔噔噔的跑开了。
裴若兰朝楼下走去,绣房中,以玉奴为首,所有人都在飞针走线,裴若兰怕扰到人,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玉奴发现她,朝她走来,“姑娘怎么下来了?”
裴若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昨日绣的绣品又都卖完了?”
“是啊!还是昨日那个大主顾,他说他家老爷来陇西走商,不日就要回江南,便想给亲朋好友带些手信回去。”
裴若兰点了点头,“那我和你们一起绣罢。”
这日,众人又辛苦了一整日,裴若兰担心大家的眼睛,没再让她们熬夜。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玉奴服侍完裴若兰,正要离开,裴若兰叫住了她,“我和你一起下去。”
绣坊的门刚打开,前两日的青年就熟门熟路的走了进来,他直接冲迎上前的玉奴道,“和前两天一样,所有的绣品都包起来。”
柜台后,裴若兰看着青年的模样,却变了脸色,眼前人不是玄七又是谁。
玄七和玉奴寒暄过去,才注意到柜台后的裴若兰,表情顿时僵住。
裴若兰收回目光,朝玉奴看去,“不用包起来了。”
玉奴面上浮起一抹疑色。
裴若兰沉着脸交代道,“看到个熟人,我出去一趟。”
说罢,她绕过柜台,朝玄七走去,“带路!”
玄七瞧着自家王妃神色不善,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出了绣坊,玄七站在一辆朴素的青皮马车前,恭敬道,“请王妃上车!”
裴若兰走到车梯旁,低低的斥了句,“别叫我王妃!”
玄七头没作声,头垂的越发低,在裴若兰坐好后,他跳上车辕,示意马车启程。
霍准住的并不远,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
裴若兰下车后,玄七先去将门叫开,然后走回到裴若兰身边,道,“您请。”
绕过影壁,裴若兰跟着玄七沿着青石甬道走了一段,远远就看见霍准负着手站在廊下。
玄七适时停下脚步。
霍准看着裴若兰朝自己走来,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目光紧紧跟随着她。
在裴若兰走到廊下时,他哑着嗓子说道,“若兰,你来了。”
四目相对,裴若兰尽量控制着情绪,平静道,“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是在这里说,还是去厅堂?”
“就在这里说罢。”裴若兰站在他三步开外处,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梁间的一窝燕子上,“我是在一月中旬来的陇西,一到这里,就想办法打听那个孩子的消息,很遗憾,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你是为她而来,那么你可以走了。”
亲耳听裴若兰说起他们的孩子,霍准的眉头微微皱起,“本王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这般没有福气。”
裴若兰听他这么说,喉头一哽,想到那半块襁褓,她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如此,证据面前,容不得我骗自己。”顿了顿,又道,“那个孩子叫小米,就葬在小岳山东麓一片无名坟地里,没有刻字的那个石碑,就是育婴堂为她和堂中早夭的孩子立的碑。”说完,裴若兰便打算离开。
霍准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她,裴若兰犹豫了一下,慢慢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问,“还有事吗?”
第246章 病
霍准看向她的右腿,“你的伤好了吗?“裴若兰听到他的问题,抬脚头也不回的离开。
霍准看着她走远,薄唇紧紧的抿住。
裴若兰回到绣坊,玉奴一脸担心的迎上来。
裴若兰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我没事。”
玉奴欲言又止,裴若兰叹了口气,“将绣坊买空的人正是小米的生父,我已经告诉他,小米不在人世,想必他确认后就会离开陇西。”
玉奴想到那日在得意楼,霍准对她的利诱,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愿吧。”她看着裴若兰说道,顿了顿,又问,“若那人明日还来,要将绣品卖给他吗?”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果然,次日玄七没有再来,绣坊又恢复了正常营生,陆陆续续的有老主顾光顾。
日子平淡的过着,霍准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裴若兰的面前,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时,一桩突如其来的事将两人又牵扯在一起……
这日,裴若兰沐浴过后,正打算歇下,外头突然传来小红的声音,“玉奴姐姐,不好了,君玉突然发起高热。”
裴若兰闻言,立刻转过身,吩咐玉奴,“你去让人请大夫,我去看看君玉。”说罢,她径直朝外走去。
玉奴见状,只好下楼吩咐婆子去请大夫。
裴若兰快步走到玉奴寝房后,一眼就看到被放在床上,脸颊烧的通红的君玉。
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一般,痛的喘不过气来,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
她快步走到床边,将他抱起来,哽咽着哄道,“别怕,你玉奴姐姐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吃了药就舒服了。”
君玉多日不见裴若兰,原本还有些不高兴,但见她落下泪来,小眉头一下子松开,伸手去摸她的脸。
裴若兰握住他滚烫的小手,轻轻的摩挲着,心想,前些日子她真是疯了,竟一直冷落他。
孩子又不是爱人,只能有一个,就算她有两个孩子,也可以给他们一样的关心和疼爱。
小米和君玉,从来不是对立的。等君玉长大后,她会带他一起拜祭小米,告诉他他曾有一个姐姐。
大夫很快被请了过来,上楼的间隙,玉奴将孩子的情况飞快的说给他听,大夫心里有了底,替君玉诊过脉后,道,“只是寻常发热,吃上两副退热药就好了。”
裴若兰朝玉奴使了个眼色,玉奴引着大夫朝外走去。
两刻钟后,玉奴端着汤药从外入内,她舀起一勺,送到君玉的嘴边,君玉抿紧了嘴,不肯喝,玉奴劝了几句,他干脆将头转向裴若兰。
裴若兰无奈,只得道,“我来喂罢。”
玉奴端着药碗,将勺子递给她。
裴若兰重新舀了一勺药,吹凉后冲君玉道,“君玉,乖,将药喝了病才能好。”
君玉听到裴若兰的声音,慢慢将头转过来,裴若兰笑了笑,“听话,等下带你回去。”
说着,她将药送到他唇边,君玉没再抗拒。
吃完一碗药,君玉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红忙将提前准备好的糖水端过来,裴若兰舀了一勺喂给君玉,他紧皱的小眉头才渐渐松开。
“今晚我带他睡罢。”裴若兰看向玉奴,征询她的意见,玉奴道,“那我和你一起照顾他。”
“也好。”
子时前后,君玉退了热,裴若兰和玉奴对视一眼,两人偶读松了口气,她们以为这就过去了。
谁知,一个时辰后,君玉又发起热,裴若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哄了难受不已的君玉两句,然后冲玉奴道,“再去煎碗药过来,然后明日天一亮,就让人出城去请虞大夫过来。”
玉奴答应一声,亲自去煎药。
和上次一样,裴若兰喂完药,君玉的体温降了下去,但一个时辰后,又升上来……
裴若兰看了眼窗外天色,出城回城最快也得一个时辰,那药明显不对症,已经吃了两次,不能再吃了,但也不能放任君玉一直烧着,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用酒替她降温的事,冲玉奴道,“让人去城外请虞大夫,然后拿点酒过来。”
“是。”玉奴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又匆匆走了进来,“我已经让吴嬷嬷去请虞大夫了,这是您要的酒。”
裴若兰已经将君玉身上的衣裳解开,她示意玉奴将酒坛子打开,然后用巾帕沾了,一点一点的帮他擦拭四肢和而后。
擦过几遍后,君玉的体温没那么烫了,裴若兰便停下,小孩子娇嫩,她也怕擦多了会伤到他。
辰时末,虞欢终于赶到,见她进了寝房,裴若兰立刻让出床边的位置,“虞大夫,你快帮他看看。”
虞欢在车上时就听吴嬷嬷说过君玉的情况,她表情凝重的握住他的手腕,许久后才松开,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了下他的瞳孔,末了,道,“这不是简单的发热,是流行于孩子中的一种时疫,我记得绣坊中有不少孩子,她们应该也有类似的症状。”
她话音刚落,玉芝着急的声音忽然响起,“玉奴姐姐,海棠她们都发热了,你快去看看她们。”
虞欢看了裴若兰一眼,“我去看看。”
玉奴引着虞欢朝外走去,玉芝看到玉奴,立刻捉住她的手,眼中含着泪道,“玉奴姐姐,海棠她浑身都烫的厉害,她会不会死。”
玉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温柔道,“放心,有虞大夫在,她会没事的。”顿了顿,又问,“是所有人都发热了吗?”
玉芝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海棠最严重。”
说着,几人到了甲字房,虞欢一一检查过后,越发确定心中的猜测,只是……想到什么,她紧紧的皱起眉头。
玉奴见她这副模样,沉声道,“虞大夫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直说,只求你一定要救救这些孩子。”
虞欢叹了口气,“要救这些孩子,必须得用百年的鸳鸯藤入药,可百年的鸳鸯藤实在难得,我手中只有短短一截,最多只能救两个人。”
第247章 求他
虞欢说完,又道,“除了君玉,你和裴姑娘最好拿个主意,这几个小姑娘里,先救哪个。”
床榻上,已经快烧糊涂的海棠听到虞欢的话,艰难的翻身下床,跪在玉奴的面前,涕泗交流道,“玉奴姐姐,我不想死,我求你救救我,我以后一定会为绣坊当牛做马,孝顺你和裴姐姐。”
其他的女孩子见状,在生死面前,也都不甘落后,从床上爬起来,冲着玉奴叩头。
玉奴眼眶微微发热,相处这么久,这些女孩子都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们平安的活着。
海棠见玉奴始终不语,眼中透出一股子不服输,挣扎着起身,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去。
玉奴猜出她是想去找裴若兰求情,忙开口叫住她,“海棠你站住,我想好先救谁了!”
海棠闻声,停下脚步,朝玉奴看去,顶着张花猫脸,声音颤抖道,“那玉奴姐姐,你想先救谁?”
她心想,就算比不上出身药庐,由玉奴姐姐和裴姐姐亲自照看的君玉,她还比不上其他人吗?
玉奴正要开口,站在她身边的玉芝突然打了个摆子,朝后倒去,玉奴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却被她的手烫的一哆嗦,短短一时间,她的体温竟然升高了这么多。
旁人发热都是面颊涨红,而她则是小脸煞白。
虞欢察觉出不对劲,伸手捏住玉芝的手腕,又翻开她眼皮看了看,道,“她的情况凶险,根本等不到第二截百年的鸳鸯藤,我建议先救她。”
“……好!”玉奴有些艰涩的答应,然后朝海棠几人看去,“我本来想让你们抽签,谁抽到最长的就先救谁,但现在玉芝根本等不起,只能先救她。不过你们放心,我和裴姑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的。”说罢,她抱起玉芝朝外走去。
裴若兰见玉奴将玉芝抱了过来,蹙起眉道,“玉芝怎么晕过去了?”
玉奴简短的将甲字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裴若兰听完后,冲虞欢道,“还请虞大夫先救玉芝和君玉。”
虞欢点了点头,“我先用金针刺穴和大还丹帮他们保住性命,之后便赶回药庐调制医治他们的药。”
“有劳了。”
虞欢示意裴若兰和玉奴将两个孩子放平,然后拿出金针,为两人施针。
一刻钟后,她将金针拔下,然后朝丹青使了个眼色,丹青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两粒大还丹喂给二人。
虞欢连续施针两次,有些吃不消,丹青忙拿出回元丹递给自家师傅,又倒了杯水给她。
虞欢服下回元丹后,又坐了会儿,面色才恢复正常,向裴若兰提出告辞。
裴若兰让玉奴送她下楼,虞欢摆了摆手,带着丹青离开。
裴若兰在师徒两人走后,心事重重的交代玉奴,“让吴嬷嬷在陇西各大药铺打听下,哪家有百年的鸳鸯藤,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要买回来。”
玉奴答应了一声,转身欲走,裴若兰又补充道,“去周边城镇也打听下!”
“我知道了。”
次日,虞欢调制好药丸,亲自送了过来,她将药瓶递给裴若兰,“一次一丸,一日三次,连续服用三天。”
裴若兰将其中一只药瓶给玉奴,让她喂给玉芝,她留了一瓶,喂给君玉。
喂完药,虞欢看向裴若兰,“我这边已经打听过,实在找不到百年的鸳鸯藤。”
裴若兰眉心微皱,“一定要用百年的鸳鸯藤入药吗?”
虞欢语气清冷,“倒还有旁的方子,只是服药之人的后遗症无法预料,相对来说,以百年的鸳鸯藤入药是最温和的方子,只消调养半年,便可如正常人一般。”
“我明白了,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