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后天回来吗?”
“顺利的话,当天可以回来。”
“老郑身体怎样?”
“我没问他,反正看上去,人老了好多。”
“那你快去准备,另外,你也没出过远门,路上小心些,把钱和粮票多带点。”赵彬叮嘱道。
冯莹嗯了声,来到客厅,朝旁边房间喊道:“洁娴,你来下。”
洁娴连忙出来了。冯莹对洁娴说:“我明天要去陵夷有事,你在家里照顾好弟弟妹妹,等会我把大食堂的饭菜票给你,你和老二,负责到食堂把饭菜打回来。”
洁娴正要问妈妈去陵夷干什么,忽听有人敲门,就上前把门打开,见是夏菊,就亲热地喊了一声:“夏姨。”
冯莹见夏菊来了,忙把洁娴往右边卧室推:“你进去,把门带上。”
夏菊走进来急促地对冯莹说:“小冯,给你说个事。”
赵彬听到夏菊的声音,连忙来到客厅,问夏菊:“瑞瑞是不是找到了。”
夏菊说:“小冯从我们家,刚走不一会,瑞瑞就回来了。老郑怕小冯明天去车站,就叫我快点来说一声。”
“瑞瑞倒底去哪里啦?”冯莹问道。
夏菊叹气说:“瑞瑞回来后,郑勇没有吼他,只问他去了哪里。他说找他妈去了。老郑问找到没有。他说找到了。老郑又问他,你妈见到你,怎么说。瑞瑞勾着脑壳,不做声。老郑又问他好几遍,瑞瑞才哭哭啼啼地说,他用过年的压岁钱,买的车票。那天下午四点钟,到陵夷后,他找到市食品公司,门卫不让进,问他找哪个?他说找叶玲。门卫就打了个电话。过了会,他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朝门口走来,走拢,问门卫哪个找她。门卫朝他指了下。那女的走到门边,把他看了几眼,说,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吧。他连忙拿出信,喊了声妈。那女的吓一大跳,把他拉到一边问他:‘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他说了后,那女的很慌张,要他站那里,不要去别处,她一会就来。他等了会,这女的又来了,给他塞了几斤全国粮票,和十块钱,又带他去一家旅馆住下来。在旅馆里,这女的承认是他妈,但她说她现在处境很不好,丈夫脾气爆燥,她又生了三个孩子,她现在不能马上认他。说完带他去车站,给他买了第二天的车票,就走了。第二天,他只得坐车回来了。”
冯莹对夏菊说:“叶玲不敢认瑞瑞,可能怕她男人闹,也怕她那三个孩子晓得,还有,她现在这个单位的人,可能不清楚她以前的事,她也怕别人晓得。算啦,瑞瑞回来就好。”
赵彬也对夏菊说了几句宽慰话。
夏菊这时,对赵彬和冯莹说道:“那我走了,瑞瑞才回来,屋里事情多。”
冯莹忙说:“好,不留你。”
冯莹把夏菊送到大院北后门。
第48章 悲事突降郑勇家,五七干校战友聚
腊月二十一,赵彬去了畜牧场,他要在那里住场开会学习七天。他走后的第五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六,冯莹想着快过年了,要赶快去买个猪头,每年这时,猪头特别不好买,因每人每月只供应半斤猪肉,但面值一斤的肉票,可以买好几斤猪头,而且价格还便宜。于是这天清晨,天还没亮,冯莹就起床,带上钱和肉票,背着背篓去了街上。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来到肉铺时,柜台前已排了二十几个人。不过,她也不太着急,因她知道过年猪杀得多,而且前面这些人,也不一定都是买猪头的,轮到她时,应该买得到。
过了会,天空下起小雪,冯莹哈着手,跺着脚来抵御寒冷。她的身后,很快排起长龙。起初排队的人都不怎么说话,但天大亮时,后面突然有人言三语四的在议论一件什么事。隔得有点远,冯莹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今天早……一个男孩……梓江桥……跳河……十几岁……”
又听到一个说话声音有点大的人,说:“……这娃的父亲是南下干部。”
听到这句话,冯莹心里“咯噔”一下,她赶忙转过身,朝后面那人问道:“同志,你刚才说跳河的这个孩子,你晓不晓得他住哪里的?”
这人说:“我不晓得。我是先从东门过渡时,见河滩上围了好多人,我问艄公,那里在搞么子。艄公说,有个男娃,早上从梓江桥上跳下去,尸体漂下来了。船上有个人认得这娃,说他父亲是南下干部。”
这时,后面有个人插嘴说:“我刚才在路上,听到别个说,跳河的这娃,以前住在专署里的,好像是个私生子。”
冯莹一听这话,拔腿朝东门渡口跑去。当她从渡船跳下来,奔到东门河滩时,滩上已没什么人了,就只河边有三个筛沙的。冯莹急忙跑过去,向筛沙的人问道:“请问下,你们晓不晓得,跳河的那个男孩的尸体,弄哪里去啦?”
有个人回道:“他家人用板车运走了。”
冯莹向筛沙人道谢后,转身又朝渡口跑去,见船要划走了,就边跑,边挥手大声喊着:“等下,等下。”
摆渡的人,听到冯莹的喊声,将竹篙插进河底,让船停着。冯莹跑拢,一跳上船,艄公便拔起竹篙,向对岸划去。船靠岸后,冯莹跳下来,朝妩枫山通往木樵坝的一条近路快步走去。
冯莹来到郑勇家院子,见院子中间支着一块铺板,上面睡着一个人。冯莹疾步走过去,一看,正是瑞瑞,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衣服湿淋淋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身上。冯莹凝望着瑞瑞的脸,眼前不禁浮现出三个月前,她最后见到瑞瑞时的情景:那天她和赵彬去看望郑勇,她坐在走廊上,跟夏菊说话时,瑞瑞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他边跑,边大声喊着:“冯姨!冯姨!”一跑拢,就搂住她的脖子。兰兰拉他又去玩,他磨磨蹭蹭不想走,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冯莹想到这里,泪水立刻像涌泉般流了出来。这时,她弯下腰把覆在瑞瑞脸上的雪花轻轻拂去。
正这时,从屋里出来倒垃圾的牛牛,看到冯莹站在弟弟那里的,忙跑过去,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冯姨。”
冯莹从兜里掏出手巾擦着泪,对牛牛说:“你们怎么没把弟弟看好。”
牛牛有点委屈地说:“冯姨,是这样的,瑞瑞从陵夷回来后,整天不说一句话,老哭。爸爸不放心,要我时刻注意他。我是把他守得紧紧的。就是昨天晚上,我……我睡得太沉了,今天早上五点多钟,我一醒就朝瑞瑞床上看,发现瑞瑞不见了,我吓得连忙跑到县一中旁边的萝月河滩,和杜鹃山的亭子找,这是瑞瑞最喜欢去的两个地方,但没找到。”
“那你们是怎么晓得瑞瑞出事的?”
“我从杜鹃山下来,想着瑞瑞喜欢到县图书馆看书,就想去那里找。我走到梓江桥,碰到我一个住东门的同学,他说是专门来找我的,说瑞瑞跳河了,尸体漂到东门河滩边,被一个大岩石卡住了。他说他早上去河里挑水,晓到这事的。我一听,吓坏了,忙要同学快去通知我爸妈,我先去东门河滩。没多久,爸妈和军军都赶来了。爸爸一看到瑞瑞,就昏过去了。我妈和军军吓得连忙把爸爸送到附近的县医院,我和同学就雇板车,把瑞瑞拖回来了。”
“你爸还在医院吗?你妈呢?”
牛牛伤心地说:“爸爸血压很高,还住在医院观察室的,妈妈回来了,在屋里。”
冯莹往屋里走去,进来,见夏菊坐在床缘边,将身子靠在床栏上,眼睛微微闭着的。冯莹轻轻喊了声:“夏姐。”
夏菊睁眼见冯莹来了,忙欠起身,拉住冯莹的手,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冯莹哽咽着说:“牛牛把情况给我说啦。”
夏菊抹着眼泪,说:“瑞瑞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他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就是一只狗,也喂得有感情啊!”
冯莹叹息道:“叶玲没认瑞瑞,对孩子打击太大啦!”接着说,“夏姐,事情已经发生,你们要想开些,莫把身体搞垮啦。另外,瑞瑞不能老这样摆着,还是给他把衣服换了,让他早点入土。”
夏菊擤了把鼻涕说:“埋在哪里哟,我们不是本地人,找不到地方埋。”
“埋在哪里?我想想。”冯莹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默然了会说,“吕娘有个伯父住在郊区,离西门只三四里路,我给吕娘打电话商量下,看能不能埋在那里。”
夏菊说:“只要人家同意,我们出钱买块地都行。”
“这事要快点搞,我这就去邮电局,下午再过来。”冯莹说着就出门了。
冯莹来到芜蔓坝邮电局,挂了吕娘女儿单位的长途电话。她在大厅约等二十分钟,营业员通知她,进一号接听室。冯莹进来拿起电话听筒,刚喂了声,吕娘就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小冯啊,是我。”
冯莹也激动得问吕娘:“您现在身体怎样?”
吕娘说:“还行。”接着问,“几个娃都好吧?”
冯莹把孩子们的情况,简略说了下,接着就把瑞瑞的事对吕娘说了。吕娘听了,略停顿了下,随后声音呜咽着说:“这娃的命,那这么苦啊!这孩子是我接的生,又看到他长大的,对他,我蛮有感情!冯莹,这样,我来给伯父商量,把瑞瑞就埋在伯父屋后菜园子里,钱就不要啦。下午你等我的电报。”
冯莹打完电话回到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洁娴见妈妈大清早出去,这时才回来,就问她到哪里去了的。冯莹把瑞瑞的事对她说了。
下午两点钟,邮递员登门,交给冯莹一封电报。冯莹急忙抽出电报看,电报上说,吕娘伯父同意把瑞瑞埋在他们家菜园子里。冯莹拿着电报,急匆匆地向郑家赶去。
来到郑家,冯莹把电报递给夏菊,知夏菊不识字,就把电报的内容对夏菊说了。夏菊接过电报说:“太感谢吕娘了!吕娘的好,我们一家人会记着的。”
夏菊倒了杯茶,递冯莹说:“先你刚走不一会,军军就回来了,他给我讲,说他爸爸说,要给瑞瑞买口好棺材;中午我和牛牛就到附近一个农民家,买了一口松木棺材,晚上送过来。”
冯莹说:“那明早就把这事办啦,越早越好。”
“嗯,我马上叫牛牛把吕娘的电报,给老郑送过去,把你的话,也带给他。”夏菊说完,又嗫嚅地说道,“吕娘伯父家,我们不知在哪里。”
冯莹望夏菊说:“这样,我刚才去趟吕娘伯父家,把那边安排好啦,晚上叫洁娴过来通知你们。”
夏菊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一出事,就要麻烦你。”
“哎呀,夏姐,我们两家,还说这些话搞么子。我走了,你要注意身体。”冯莹说完,朝门外走去。
芜蔓坝到木樵坝有六七里路程,冯莹来回跑了两趟,还去了一趟东门,这时,累得脚都抬不起来,但她还是咬牙去了西门郊区吕娘伯父家。冯莹跟吕娘的伯父商定好后,回到家已是傍晚。冯莹要洁娴赶快去赵家,给夏姨说,埋瑞瑞的地方已定下来,最好明天清早五时出发,她在芜蔓坝邮电局门口等他们。
第二天早上,冯莹处理完瑞瑞的后事,回家倒头就睡。下午三点钟,赵彬回来了,他见冯莹大白天躺在床上,以为她病了,伸手正要摸冯莹额头,冯莹睁眼见是赵彬,连忙坐起来,把郑家发生的悲事,从头到尾说给了赵彬。
赵彬听了,愣了好半天,才面带悲色地说:“可惜啊,这么好个孩子……”赵彬有些说不下去了,过了会,他对冯莹说,“我去趟老郑家。”
冯莹把被子一掀:“我陪你去。”
赵彬连忙按住她:“你累了两天,就不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冯莹说:“我想陪你去。”
赵彬见冯莹坚持要去,就不再说什么,于是两人从大院北后门出来,朝木樵坝走去。
转眼到了一九六八年,这年全国各地的党政机关根据中央领导指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而在农村办起五七干校。石谷专区的五七干校建在石谷县郊区木樵坝枫树岭上。
这年八月,刘哲和赵彬被通知到五七干校学习和劳动。过了一段时间,郑勇也来了。他们三人虽不同寝室,但在一个生产队。
一天上午,队长安排活路,要大家去办公大楼后面挖红苕,说可以三人自愿组成一组。郑勇一听,立即邀了赵彬和刘哲。
郑勇和刘哲知赵彬手臂受过伤,他们两人就主动承担挖红苕,让赵彬在后面把他们挖出的红苕,捡到撮箕里。劳动了一阵,三人来到地边一棵树下歇气。
刘哲用手巾一面擦脸上的汗,一面问郑勇:“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郑勇说:“一直在吃降血压的药,现在心脏也出了点毛病。”
刘哲望郑勇语重心长地说:“老郑啊,无论经历了什么,身体不能垮。”
郑勇点了点头。
刘哲又问赵彬:“你这次回去,家里情况怎样?”
赵彬把全家搬到农业局旧宿舍里,冯莹自己安装电灯和补瓦等情况,大致对刘哲说了下。
刘哲听了,赞叹道:“像冯莹这样既知性贤淑,又处事洒脱的女子,还真不多见。”
郑勇见刘哲在夸冯莹,忍不住对赵彬说:“老赵,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了,其实当年在竹萱,我很早就喜欢上冯莹。那年,她在县里参加土改积极分子培训班,我去那里讲话,开会的人不多,我一眼就看到台下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记住她的模样。散会后,我去招待所逛,结果在招待所院子里,还真看到她。她站在院坝边上一棵树下,正在跟几个人说话。我朝他们走去,走拢,我借故问他们的学习情况,边问,边朝冯莹看。这时,我才发觉冯莹的五官,近看比远看还要标致。她那时是长辫子,身材直挺挺的,衣服也穿得蛮整洁。她的气质,确实跟一般农家女儿有点不一样,也难怪后来有人检举,说她是地主的女儿。我就是那次见到冯莹后,就天天想着跟夏菊离婚……呵呵……呵呵……想归想,但我没这样做。到了第二年底,在县政府礼堂开会时,我又看到她了,那天,我就把她指给你看。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来你办公室,你问我下午到哪里去了。我说找肖静打听冯宝珠的情况。你当时一愣,马上问我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子叫冯宝珠。我当时是说漏嘴了,呵呵,后来我对你谎说,是路上遇到县委胡科长,他告诉我的。呵呵……”
赵彬抿笑道:“老郑,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一直喜欢冯莹。不过,当年在礼堂开会,你指我看台下的冯莹,我还以为你是刚发现她的,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刘哲哈哈大笑,笑毕,他拍了下郑勇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忽听队长在大声喊:“要下雨了,抓紧时间挖呀。”
三人连忙又下地了。
第49章 全家下放百合坪,冯莹回乡探吴母
转眼之间到了一九七零年,这年底,五七干校大部分人,要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刘哲和郑勇很快带着家人,去了北方农村的老家。赵彬的老家及他乡下亲戚所在地,都因修大型水库被淹没,而无处可去。五七干校的领导,针对赵彬的特殊情况,便把他们一家人安置在石谷县曙河公社双峰大队百合坪小队。这个地方虽地处深山,但柴方水便,人少地多,离城也不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