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轻轻拿过周慧心手里的抹布,替她处理干净汤水,安瑶在一旁帮忙捡起地上散落的猪骨。
周慧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让你们见笑了。”
“阿姨,您都生病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家务活呢?”安瑶问道。
“林遇,这位是?”
“她是我的朋友,安瑶。”
“哦,小姑娘真漂亮。”周慧心笑着看向安瑶,眼里满是羡慕,尤其是看见安瑶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
“您这儿子说话太难听了,您就该骂骂他。”安瑶替周慧心感到不忿。
“安瑶。”林遇微微对安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
“阿姨,安瑶有点心直口快,您别生气。”
“没事,她说得没错,都是我不好。”周慧心眼眶有些发红,“我心里生气,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
“您哪儿对不起他了?又给他做吃的又给他搞卫生。”安瑶很是不解。
“我知道他烦我管他太多,他一直都烦我,可是,除了管他,管这个家,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周慧心捂着脸哭了起来。
自从张烈出生,周慧心的生活就开始以张烈为中心,事事以他为出发点,事事为他考虑周全。给儿子做好吃的饭菜,替儿子打理好生活的一切,是她引以为傲的事情。
为这个家付出她的一切,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
可是她事无巨细,也引来了张烈的反叛和不满。
张烈觉得周慧心的行为给他带来很多囚禁感和负罪感。
囚禁感,是因为周慧心对他的掌控欲太强。
而他每次表达了厌烦和不满后,周慧心受伤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自己给周慧心的人生造成了负面影响,因此产生了负罪感。
为了摆脱这种负罪感,他又拼命地想要逃离。
无奈他暂时没本事搬出这个家,自己逃不掉,便只剩下满满的愤怒和不甘。
面对过度包办的周慧心,张烈只能整天跟她吵架和给她摆脸色。
“周阿姨,您坐一会吧。”林遇把手里的活干完后,拉着掩面哭泣的周慧心坐到沙发上。
“阿姨,您去美国治病吧,等把病治好,就别再管您的儿子了,自己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安瑶安慰道。
“不行,我不能去。”周慧心平复了一下心情,坚决说道。
“是因为钱吗?我们听张叔说了,你们还缺20万左右。”林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周慧心,“我和安瑶想办法筹了将近30万,您拿着,跟张叔一起去美国吧。”
周慧心错愕地看着银行卡,连忙摆摆手说:“这怎么行!我们不能用你们两个年轻人那么多钱。”
“这是我们专门为您筹来的,是很多网友的爱心,您放心收下吧。”林遇把卡塞到周慧心手里。
周慧心看着银行卡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它还给了林遇:“谢谢你们,但我是不会去美国的。”
“您不怕疼不怕死吗?难道不想把病治好,活到一百岁吗?”安瑶很直率地问道。
“我怕连累到张烈和振华,我怕他们的生活会被我毁掉。万一病没治好,或者就算我活得久一点,家里一分钱都没了,他们怎么过活?”
因为生病,周慧心感觉自己从一个为家庭做贡献的劳动者,变成了只能依赖家庭资源的掠夺者。
所以患癌后,她对家里的掌控欲更加强烈了。
她想要找回生病之前的家庭地位和自我价值,于是不管身体的疼痛和儿子的反感,变本加厉地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揽了下来,没活的时候就找事情来干。
推荐周慧心去美国治疗的朋友曾劝过她,让她不要再这样围着儿子打转了,周慧心也确实觉得张烈说的话经常伤害到她,但她好像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不管张烈,做不到把张烈的钱都花光。
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作为一个母亲,她认为自己没得选。
“比起疼痛和死亡,我更怕自己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周慧心噙着泪水,望向张烈紧闭的房门。
安瑶没有再说话。
她看到此刻的周慧心不是因为病痛而流泪,而是因为病痛所带来的价值缺失、家庭负担、愧疚心等诸多内心伤痛而感到痛苦。
而这些痛苦,来自于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安瑶突然觉得胸前有些异样的感觉,低下头一看,发现脖子上的八芒星吊坠好像发出了微弱的光。
“怎么了?”林遇见安瑶低头用手指摩擦着项链,轻声问道。
“没什么。”安瑶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林遇,安瑶,真的很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又为我筹了那么多钱。”周慧心擦掉眼泪,握住林遇的手,“你们要是想帮我,就帮我劝劝振华,让他放弃吧,美国我不去,卖房合同我不会签字,你们筹的那笔钱,还给网友吧。”
两人拗不过周慧心,也觉得不能硬逼着她去美国,毕竟他们只是外人,只能暂时作罢,与周慧心聊了一会,留下联系方式便离开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遇问道。
“实在做不到‘质变’,我们就先试试让她避开25日的灾难吧。”安瑶耸耸肩,她也没辙了。
安瑶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快中午了。
“你赶紧去医院照顾奶奶吧。”
“你一起去吗?”
“我还有点工作要做,你先去吧。”
今天是22日,安瑶要去布寒潮了。
距离改变周慧心命运的关键日子,还有三天。
安瑶有些心烦意乱,总觉得光靠躲避头部受伤,无法延长周慧心的寿命,集到长寿福。
锆州天庭府内,安华正在听亦微汇报诸神的工作和锆州民生情况。
“最近天命簿安排的任务,诸位神官都按时顺利完成。”亦微翻阅着天命神官送来的资料,对安华总结道。
“这一个月任务确实多了点,大家也是辛苦了。”安华刚想翻开民生情况的资料,突然想起自家小女儿,“对了,安瑶最近工作表现怎么样?”
“从记录上看,她前两天刚来领走新的任务。”
“哦,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只要领走任务,肯定会按要求完成的。”安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上次安瑶来找他,说什么灾神也可以像福神那样去造福,总是让安华有点不安。
他怕安瑶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锆州这个月的恶意伤害和寻衅滋事,倒是有点多了。”安华翻到下一页资料,蹙眉说道。
“从数据上看确实有些异常。”亦微说道。
“你去看看虚念在不在,叫她来一下。”
“好。”
亦微瞬移离开,很快就和虚念一起回来了。
“虚念,你这辈分看起来比我还大啊。”安华先是打趣道。
“得了吧安华,我看你那小女儿就像足了你,说起话来就欠揍。”虚念笑道,“说正事。”
“你近来任务很多吗?”
“不多,这个月大概是六个。”
安华闻之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22天,竟发生了超过20起恶意事件,太反常了。”
“锆州近来的确不是很太平,我多次在路边见到有人聚众打架,昨晚就在安华庙前的那个游乐场里,好像也有四五个人打了一架。”
“不是天命安排,皆是人为。”亦微补充道。
安华露出严肃的表情,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思考着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安华!”办公室外由远及近地传来抚生的声音。
来者不善,亦微和虚念都识相地退到办公室的一边。
安华听见这充满怒气的声音,猛地站起来,想逃跑却来不及了。
抚生双手叉腰,眼神凌厉地站在办公室门口。
安华双手隔着裤子在腿上不停摩擦,支支吾吾道:“抚生,怎,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这天神当得挺威风,那要不要女儿了?!”抚生一拳砸在安华的桌面,怒斥道:“你知不知道瑶瑶在外面被几个凡人欺负了?三个大汉按着她动手动脚的,还给她灌酒,你知道吗!”
“这,这怎么可能?”安华吓到结巴起来。
“就在庙前那个乐园里面!良缘刷手机看到别人剪的小视频,这才发给我看的。”
“啊,那昨晚在里面打架的那几个人,不会就有安瑶吧?”虚念突然想起昨晚看见的模糊斗殴画面。
“瑶瑶给凡人开神眼了?”安华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抚生。
“你问我我问谁!我已经好几天都找不到瑶瑶了,发信息找她就说没空,你有关心过她吗?你在乎这个家吗?”抚生身体前倾,隔着桌子与安华逼近。
安华情不自禁地向后退,把身后的椅子碰倒在地。
砰的一声,虚念和亦微都忍不住一哆嗦。
抚生这老虎属性一旦发作,怕是没那么容易结束。
两人决定先走为妙,在安华无助的眼神里,贴着墙边慢慢挪离办公室。
此时正在天庭府图书馆翻阅往生资料的安瑶收到了一条信息。
她点开发现是安华发来的。
“宁宁救命!”
随后是一大笔转账。
“速速把安瑶找回来,救救你父神。”
安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安华又惹抚生生气了。
她笑着摇摇头,收下了转账,然后转发给了安瑶。
“瑶瑶,父神挂念你了,想见见你,回来一趟吧。”安宁发了条信息给安瑶。
“在忙哦,不见。”安瑶秒回。
然后把转账收下了。
“谢谢姐姐,爱你哟~”
安宁问安瑶在哪里,安瑶就没有再回复了。
于是安宁想起昨晚还看见安瑶跟莫清在一起。
安瑶曾经说过莫清在锆州和茂城边界的农村里有栋屋子,她不回庙里也没地方去,那很有可能会在莫清那里。
难道咱家小白菜私奔去了?
安宁决定去会会莫清。
第18章 我想活下去
安宁来到锆州和茂城的交界处,在众多的屋子里,一眼就认出了莫清的小屋。
屋子就像安瑶所说的,只有一层,有个很大的花园,种了许多尚未开花的向日葵。
安宁倒是挺喜欢向日葵的。
看着一排排长得高高的花,她觉得明年夏天开花一定很好看。
“莫清?”安宁踏入花园,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瑶瑶?”安宁再试探地问道。
看样子这里没人。
安宁刚想离开,忽然发现花园深处好像有一块立起来的东西。
她好奇地穿过几排向日葵,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是一块没有字的墓碑,墓碑下方放着两支盛放的向日葵。
向日葵被施了法术,在冬季也开得灿烂。
“是为了纪念一位故人。”莫清出现在安宁的身后,柔声回答了安宁心中的困惑。
安宁转身,看见莫清微笑着站在花丛中。
“是什么风把福神吹来我这陋室了?”
“抱歉,莫清,我有点急事找你,没有打招呼就闯了进来,失礼了。”安宁挽起被突如其来的风吹乱的头发。
“起风了。”莫清抬头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对安宁说道:“你是来找安瑶的吧?她不在我这,应该是去布寒潮了。”
“不愧是好朋友,连她的任务都这么清楚。”
莫清听出安宁话里有话。
“安宁,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必顾虑。”莫清礼貌笑笑。
“瑶瑶最近都不住在安华庙里了,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所以想问一下她是不是住在你这里。”
莫清刚想说不是,但又想到如果他说不是,安瑶和林遇在做的那些事会不会被发现。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林遇这种特殊的存在。
特殊一旦被人利用,很容易引起不可控的结果。
见莫清没有马上回应,安宁抿抿唇,继续说:“我看瑶瑶一直跟你走得很近,不知道你对她是什么想法?”
莫清一听就明白了安宁在担心什么,忽的笑出声来。
“安瑶是个很活泼很有趣,也很有能力的神,我对她只是朋友情谊,或者说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你大可以放心。”
“原来如此,还请你不要见怪,毕竟瑶瑶还小,我们自然会担心得多一些。”安宁神色也放松下来。
“她最近说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便一直在研究,我也很少见到她。”莫清替安瑶扯了个谎。
“那就麻烦了,我还想着来你这里就可以找到她回去救场了。”
“救安华吗?”
“你对我们锆州的了解还真不少。”安宁掩嘴轻笑。
“既然来了,福神就赏脸一起喝杯茶吧。”莫清转身朝小亭子走去。
“莫清。”安宁轻轻叫住了他,“这个墓碑,你说是纪念故人,但为何又是无字碑?”
“因为我想不起那位故人的名字了。”
“是前世之人吗?”
“嗯,感觉是一个我不能忘记的人,可惜我却连名字也没能记住。”
“前世种种,犹如过眼云烟,昔日之人虽已逝去,纵使未能留下姓名,能如此被牵挂,何尝不是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世间。”
莫清含笑不语,温柔地望着墓碑。
“即使想不起来,也不想那位被彻底遗忘,所以才建了这无字碑。”安瑶看向莫清的眼睛,微笑说道,“恶神,还真是位长情之人。”
“只希望那位故人不要怪我。”
“有这两支长盛的向日葵相伴,想必是幸福的。”
“若我没有记错,你也不是初神吧。”莫清问安宁。
不同于安瑶,安宁和莫清都属于后神,在凡间经历了一世才成神。
“对,我是后神。”
“那你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吗?”
“都想起来了。”
“那你比我幸运多了。”
“记起来,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安宁有些惆怅地叹气,“故人已逝,前世之情又该如何排解?倒不如忘个干净。”
“可我倒觉得你不愿忘记。”
“身不由己,情不自禁。”安宁挥手在墓碑前添了两支向日葵,“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去,可芸芸众生,有多少人能如此幸运地被一直记住。”
“安宁,你和安瑶的性格,真的天差地别。”莫清笑着摇头感叹道。
“我们锆州,百花齐放。”安宁笑道。
“那就请锆州福神尝尝我们茂城一枝独秀的茶吧。”莫清微微弯下腰,绅士地朝安宁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