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看着昏迷的林遇，犹豫片刻后，轻轻握住了他血迹斑斑的手。
“比起两年前，你的手好像大了好多，木鱼哥哥。”安瑶淡淡说道，“神眼的效果要是消失了，以后就再也没办法跟你说话了，不过你应该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救护车的声音和闪烁的灯光从远处渐渐靠近。
安瑶松开林遇的手，眺向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对林遇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要好好活着哦。”
医护人员朝林遇奔过来，安瑶站到一旁，望着林遇被拉上救护车，又看着消防员用工具打开车门，将林成文和黄佳遇抬出来，平放在地上，对他们进行急救。
知道结果的安瑶不愿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第55章 别哭了，木鱼
凌晨两点多，林遇猛地睁开眼，从梦境中抽离，弹坐起来。
窗外的暴雨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林成文和黄佳遇浑身是血的模样在林遇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条看不到尽头的漆黑马路，满地的汽车碎片和血迹，混杂着汽油味和血腥味的肮脏空气，一一压在林遇的心头。
他在梦境中是第三者视角，梦里真实的五觉让他感到无比窒息和恐惧，他仿佛再一次遭遇了车祸，再次看着父母在他面前逐渐死去。
林遇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蜷缩着身体，断断续续地喘息，心脏好像被撕扯着。在恐惧中逐渐脱离出来后，如洪水般涌来的悲伤令他痛哭起来。
一双纤细的手臂从林遇侧面紧紧抱住了他。
自从林遇入梦之后，安瑶就一直在房门外坐着。
听见里面有动静，她便直接瞬移到林遇床边。
这是安瑶第一次见林遇如此崩溃地放声大哭，哭得全身颤抖，似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她明白重新经历一遍那场车祸对林遇来说有多可怕。
安瑶没有说话，把头靠在林遇的肩上，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多接触到林遇，将他包裹起来，感觉这样更能安慰到他。
黑暗在房中无限蔓延，将两人淹没。
林遇哭了很久，哭到声音嘶哑，才慢慢平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
“林遇，对不起。”安瑶喃喃道。
为不能救下林遇父母而感到对不起，为不能给当时的林遇带来多一点幸运而感到对不起。
由于年少时对天规和天命的过度敬畏，安瑶不敢对救助林成文和黄佳遇有任何的举动，而且认为他们既然已经被判了“死刑”，就不需要再白费力气了。
其实事后每次回想起来，安瑶都极其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帮林遇一起打开车门，而是就那样袖手旁观，还劝林遇放弃。
就算最后两人还是会去世，至少她还能尽力帮上一点忙，不让林遇独自一人绝望地挣扎。
安瑶不敢想象林遇当时的心情。
但她明确知道林遇昏迷前的感受，是怨恨。
看着她的眼里全是对她见死不救的怨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安瑶一再地道歉，因为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把这份令她不齿的真相告知林遇，安瑶心里的重担卸下了大半，可她马上又被扔进另一份担忧里。
林遇会不会原谅当初她的见死不救，会不会仍然恨她对他的哀求袖手旁观？
这份不安比她之前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强烈，仿佛要把她溺在其中。
感觉到林遇已经基本平复了下来，安瑶松开双手，撤离自己的身体，低着头不敢看林遇。
房里只剩下呼吸声在相互碰撞。
对于林遇长时间的沉默，安瑶感到心里一股寒凉，犹如坠入冰窟。
也是，任谁都生气吧，安瑶暗自嘲讽自己可笑的期待。
她自觉没有脸面再留在这里，于是站起往房外走。
忽然，林遇抓住了安瑶的裙摆一角，安瑶停下来后，林遇的手胆怯地向上移，牵住了安瑶的手。
这次林遇的手和她的一样冰凉。
“别走。”林遇用近似乎祈求的声音对安瑶反复说道，“不要走。”
安瑶不确定林遇的意思，刚回头，手就被林遇轻柔一拉，整个人坐回了床上。
林遇依旧没有抬起头，和安瑶一样，不敢看着对方。
“瑶瑶，你能不能原谅我？”林遇哑声道。
他本来也会在那场车祸中死掉。
那场车祸之后，医生曾说过，如果再迟一点，他也会救不回来了。
当时大家只当林遇是幸运地成功自救。
如今他才知道，如果不是安瑶唤醒他，向他伸出了手，帮他打电话叫救护车，他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可他却对安瑶说了那么多刺耳的话。
那时的他不懂什么天命天规，径自将安瑶的举动视为坐视不救，恶劣地吼她，骂她，甚至还动手推搡她。
安瑶那会才八岁左右，真身不过四五岁模样，为了救他，被玻璃碎片划出满手满脚的伤痕，还要承受他的崩溃和伤害。
直到最后，安瑶都还在陪着他，还愿意握着他的手。
羞愧和悔意席卷而来，林遇多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他攥紧安瑶的手，话音轻颤：“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陪着我，无论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对不起，这句谢谢说得太迟了。”
安瑶看到林遇的双肩再次开始抖动，轻轻用另一边手覆盖在林遇的手上。
林遇因这个动作而多了一丝勇气，他缓缓抬头，通红的双眼注视着安瑶。
“瑶瑶，原谅我好吗？我那时候不懂事，明明是你救了我，我却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伤害了你。”林遇眼中滚动的泪滴落在安瑶的手背上。
安瑶听着林遇的道歉，方觉心里曾经确实有过一点委屈。
这件事她仍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印象深刻。
她当时真的很努力想要把林遇救出来，即使心里很害怕自己会触犯天规，她也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因为她不忍心看着给她奶片的木鱼哥哥就这么等待极有可能到来的死亡。
被林遇骂冷血无情的时候，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灾神神格生出了不满和怀疑。
她第一次觉得，也许福神神格是更好的存在。
也许从那时开始，她就对灾难产生了抵触。
可是每每换位思考，林遇当时的状态哪里还能理智，可能根本没把安瑶说的什么神什么天规听进去，只知道安瑶对他的求助选择了无动于衷，这换了谁都无法理解，都会感到愤怒。
这么一想，安瑶的委屈又全转化为懊悔，她不应该让林遇眼睁睁看着父母无人施救，不应该让他在黑夜里那么孤立无援。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见死不救。”安瑶掉了两滴眼泪，迅速抬手抹掉，“对不起。”
“你救了我，就已经够我还一辈子了，怎么能让你说对不起？”林遇见安瑶落泪，心因为歉意而揪成了一团。
林遇的这句话如同一双温柔的手，安瑶十几年来心底的那根刺，终于被拔掉了。
可林遇的心还像个仙人球，他越想越愧疚，越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情绪再次波动，捂眼哽咽道，“我之前竟然还怀疑你造成了车祸，对不起，瑶瑶。”
安瑶虽然被林遇感染，跟着他一起难过，但脑子转得很快，“造成了车祸？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吗？”
“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了，我记得当时爸爸好像是先为了躲避什么而急刹车，随后才急转弯的，然后车就撞到了隔离带。”林遇强行镇定道。
安瑶微微皱眉，她认为林遇作为当事人，记忆有一定的可参考性，可是她记得很清楚，车祸现场除了林成文的车，路上再无其他东西或者痕迹，那条高速公路两边是荒芜的农田，也不太可能有大型的野生动物闯过。
安瑶心生怀疑，但没有说出口，她轻叹一口气，双手捧起林遇的脸，用拇指轻轻擦拭他的眼泪。
林遇不怪她当初冷眼旁观，不施予援手，她都想像凡人那样去安华庙里拜上两拜了，怎么可能会计较他当时说的那些话？
“别哭了，木鱼。”安瑶心疼地看着林遇，声音极其柔和，“不管怎样，你现在好好的就够了，其他的，都没有你重要。”
林遇悲伤又自责的眼神，令安瑶竟有一瞬间想要吻向他的眼眸，抚平那些伤痛。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开始变得出格和不可控，安瑶快速巴眨几下眼睛，缩回双手，把头别开，假装在看房里的其他东西。
下一秒，林遇单手抚上安瑶的脸庞，将她的头轻轻转回来，目光逐渐变得灼热，直勾勾地凝视着安瑶，眼中情意再也无法掩饰。
“瑶瑶，因为有你在，我才能好好的。”
林遇垂眸看向安瑶的唇，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前倾，手从安瑶的脸徐徐移向她的后脑勺。
安瑶捏紧了裙角，心脏像个充满了气却没扎紧口的气球，到处乱飞乱撞。她慢慢闭上眼，迎接那个吻的到来，耳边却突然响起林遇曾经的那句诘问。
“神不就是保护人的吗？”
安瑶忽地睁开眼，用手抵在林遇胸前，微微低下头，细声道：“林遇，再等一等吧。”
见安瑶不愿意，林遇立刻停下，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克制道：“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安瑶摇头，“还有最后一件事，等我坦白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好，我都听你的。”林遇温柔笑道，他本以为安瑶的抗拒是因为不喜欢，得知她是想先把自己的事情都坦诚，失落又被一扫而空，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微笑。
“你想不想——”安瑶清清嗓子，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排奶片，为了缓和气氛，故意晃动铝片包装发出声音，“吃几粒奶片补充一下能量？”
林遇还真是哭累了，他浅浅一笑，轻轻按下安瑶拿着奶片的手，撒娇般说道，“我不想再刷一次牙了，刷不动了。”
安瑶一脸“也对”的表情，把奶片揣回兜里，见林遇眨眼有些频繁和缓慢，知道他是困了，“那你睡觉吧，睡一觉就不累了。”
“我不想睡。”林遇嘀咕道。
都困成这样了，还说不想睡，安瑶猜到林遇仍心有余悸，安慰道，“别怕，符咒已经失效了，你不会再梦到那些场景了。”
被戳破的林遇无奈叹气，他的确不敢入睡，害怕还会梦到车祸现场，如果再来一次，他担心自己以后都没法在高速公路上开夜车了。
片刻之后，林遇用很小的声音问道，似乎提出了一个很过分的请求，“瑶瑶，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安瑶灿烂一笑，没有犹豫，“嗯，我在这里陪你。”
林遇朝安瑶笑笑，把枕头和被子从床的中央挪到一边，起身在床边的衣橱拿出一个枕头放到床上，又转身把里面的一张被子抱出来。
“等等！”安瑶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你在干嘛？”
林遇把快要抱出来的被子又放了进去，转头答道，“你不是说要陪我吗？”
两人瞬间僵住，都暗道一声凉凉了。
安瑶没想到是这么个陪法，以为就是在房里陪林遇入睡就好了，她这才明白为何林遇刚才问出口的语气那么畏缩。
林遇也没想到安瑶所说的陪他，不是他所想的陪法，才知道原来安瑶答应得那么快是因为误会了他的意思。
觉得自己再度犯下越界之罪的林遇不知所措地杵在衣橱前，想给自己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而安瑶脑子快速运转——也对，总不能坐在床边看着林遇睡觉吧？怪尴尬的，又不是他妈，而且她和林遇手也牵过了，抱也抱过了，这睡在同一张床上聊聊天，床还这么大，也没什么吧？
于是她开口拯救了快要石化的林遇，“我有枕头就好，不用被子。”
果不其然，安瑶的想法是对的，一米八的床，两人躺下之后，中间还能流过一条河。
这尺度还没有昨晚的一半大。
林遇一躺床，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但他还是时不时找些话题跟安瑶聊天，比如她喜不喜欢上次水饺的口味，下次去吃烧烤还要不要喝啤酒等等。
安瑶面朝林遇侧躺着，像哄受惊的孩子一样说道：“我给你造一个心想事成的美梦，你乖乖睡觉好不好？”
“什么美梦？”林遇好奇地侧过身，和安瑶面对面。
安瑶伸手在林遇眉心轻轻一点，“你快点睡着就知道啦。”
林遇安下心来，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林遇？”安瑶轻声唤了一句，林遇没有回应。
看着平稳呼吸的林遇，安瑶悄悄撑起身子，越过两人之间的那条河，欺身凑近林遇，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的唇。
她一直记得安宁的话，她希望林遇喜欢的是真正的她，所以在林遇知道她的灾神身份之前，她不想心安理得地接受林遇的喜欢。
这总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感情骗子，骗了劳动力还骗感情。
最后一个重磅炸弹，也不知道林遇能不能承受得住，安瑶伸出食指摸摸林遇的鼻尖，想起刚才自己的“偷盗”行为，嘴角微微上扬。
没事，偷吃到了，至少不会亏了。
林遇确实做了一个美梦，梦到他和安瑶一起住在一个由奶片砌成的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奶片做成的，除了安瑶最喜欢的豆袋沙发。
早上从梦中醒来，林遇望着一旁熟睡的安瑶，偷笑了好久。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心想事成。
不过只要梦里有安瑶，便就是林遇的美梦了。
第56章 霸王硬上弓啊！
安瑶睡醒的时候，林遇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的被子也跑到了她的身上。
房间的窗帘非常遮光且拉得很紧，房里基本和晚上一样黑，安瑶起身把窗帘唰地一声全拉开，明媚的阳光顷刻间淌了进来，暖意在脚下流动。
安瑶还是第一次进林遇的房间，因为他一直都锁得很紧，安瑶尊重他的隐私，从不踏足。
房里很整洁，没有什么杂物，唯一显眼的就是一块贴满旧剪报和打印纸的黑板。
上面都是十四年前车祸的相关资料，还有三四张和安瑶神印很像的红色星星绘图。
安瑶还没时间细看，林遇在客厅听到房里有声音，就来敲了敲房门，问安瑶是不是起来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林遇打开门，却因房间的敞亮而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的房间，似乎很久都没有像这样铺满阳光了。
“啊，不好意思，我看太暗了，就拉开了窗帘，没关系吧？”安瑶注意到林遇的异样，以为他不喜欢打开窗帘。
“没事，这样很好。”林遇对安瑶微笑道，见她抱着双臂站在黑板前，便走到她身旁，柔声向她介绍这些困扰了他十几年的东西，“警察说车祸的原因是我爸雨夜疲劳驾驶，我那时一心觉得真相不是那样的，可是找了十几年了，也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我原本以为你会知道什么，但你是车祸之后才去到那里的，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