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站在餐桌前，扫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和汤。
安瑶有些紧张，捏了捏衣角：“我尝过了，虽然没有你做的好吃，但也不算难吃。”
“安瑶。”林遇这声不带什么感情的呼唤，令安瑶心中一紧。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安瑶”了。
“你能不能帮我除掉林成武？”林遇看向安瑶，眼神阴翳。
安瑶愣了愣，对林遇的问题感到讶异：“神不能杀人，这是违反天规的，就算是凡人，也不应该杀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帮帮我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林遇语气变得迫切，流露出哀求的神情。
安瑶朝林遇走近：“林遇，这个我真的做不到。你冷静一点，也许我们还能找到其他办法惩罚林成武。”
林遇突然瞪大双眼，将餐桌旁的一张椅子狠狠推翻，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安瑶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要怎么冷静？！他林成武作恶无数，却能逍遥法外，凭什么要我冷静？这些混蛋，就不该死吗？该死的，难道是我爸妈和奶奶这些人吗？！”林遇怒目圆睁，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你答应过我，帮奶奶恢复健康的，现在奶奶走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求你帮我杀了林成武，就连这个你都做不到吗？”
安瑶眸中的光亮仿佛被吹灭了，怔怔地望着林遇许久。
眼前的林遇，变得好陌生。
她的木鱼，是从来不会大声对她说话的，不会当着她的面摔东西，更不会强求逼迫她去做不想做的事。
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安瑶心底泛起阵阵失望，定了定神，语气仍是温柔：“林遇，奶奶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想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我不可能去杀人。你好好冷静一下，想想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只要不触及天规，我都陪你去做。我这边的事情，你若不想再参与，和我说就好。”
林遇别开脸，敛去了所有表情。
安瑶咬咬唇，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你想怎样向我发脾气都可以，我都不生气的。吃点东西，好吗？”
林遇不再言语，再一次抛下安瑶回了房间。
安瑶垂眼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拉开椅子坐下来，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菜都已经凉透了，味同嚼蜡，比刚才难吃了百倍。
停灵的第三天，安瑶依旧偷偷去了殡仪馆，才发现今天是告别仪式，她换了套黑色的衣服，走到前来悼念的人群里。
她发现林遇还穿着第一天守灵时的衣服，双眼很肿，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眼神空洞地站在墙边，静静看着棺中何玉秀的遗体。
十四年前，他也是这样，哭到麻木地立在墙边，望着躺在棺中的林成文和黄佳遇。
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何玉秀、林成武夫妻陪着。
如今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独自送走他最后的亲人。
安瑶只看了林遇片刻，就绕开人群走到他身边，肩膀轻轻挨着他的手臂。
不管林遇究竟还有没有生她的气，不管林遇见她出现在这里是否会不开心，她都不想让林遇此时一个人待着。
林遇在安瑶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已经流尽的眼泪再度喷涌而出，他痛苦地闭上眼，无声地哭了起来。
安瑶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遇哭得几欲站不稳，安瑶转身抱紧了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心疼得犹如刀割。
安瑶沉默地陪着林遇度过了告别仪式，将何玉秀的遗体送去火化，又与他一起把骨灰寄存好，全程都没有松开过他的手。
所有的程序结束时，已经天黑了。
林成武一直跟着跑，直到最后选用墓穴的种类、安排骨灰安葬的那一步，都在和林遇争着干。
林遇疲倦地闭了闭眼，仍坚持不让林成武当做决定的那个人，要跟他耗到底，便对身旁的安瑶轻声说道：“你先回家吧。”
安瑶什么都没说，点点头离开了。
她先去阿强炒面那里买了两份炒面，然后回到2101，依旧缩在沙发上等林遇回来。
今天林遇对她的态度好转了很多，不再是冷冰冰的，也没有朝她大吼，一直让她牵着也不挣开。
那林遇应该已经想通了吧，是不是也不生气了？
安瑶越想越心乱，于是从茶几下的抽屉拿出一排奶片吃了起来。
一整排奶片都被吃光的时候，安瑶感受到林遇的气息，马上瞬移去小区地下停车场，站在林遇的车位那里等候。
不出半分钟，林遇就开着车回来了。
安瑶抿抿嘴，上前牵住林遇的手。
可没等她说话，林遇就冷着脸用力甩开了她，大声道：“不要再碰我了！”
第114章 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林遇的话在空旷的停车场响起了回声。
安瑶僵在原地，眼里尽是不敢相信：“林遇？”
“你不肯帮我杀了林成武，那就结束这一切吧。”林遇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说了，只要不违反天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陪你，可杀人这个我真的做不到，我也不能做。”安瑶拧起眉心，忍着油然而生的怒意，耐心地再次和林遇解释。
“除了这个，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林遇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安瑶微微摇头，几度张口却无法接话。
不需要吗？
是不需要她做什么，还是不再需要她？
林遇向安瑶走近一步，竟嘲讽地笑了一声。
“安瑶，你真的是个灾神。除了带来灾难，你还能做什么？”
安瑶浑身剧烈一颤，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消灾解难，救人性命，惩恶扬善，你都做不到。”
林遇叹了口气，移开眼看向其他地方，说出了让安瑶更难以相信的话：“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帮我杀了林成武这种人，我们再见面吧。”
安瑶大脑一片空白，对林遇所说感到不可思议，她甚至怀疑站在她眼前的人根本不是林遇。
可不管怎么看，他就是林遇。
样貌、声音可以伪装，但她从未见过气息也可以伪装，就算是安华也做不到。
林遇转身离去之际，安瑶声音发颤地在他身后大声问道：“林遇，你是认真的吗？”
林遇不回答，也没有停下来，一直往停车场出口走去。
“林遇！”
安瑶追上林遇，抓住他的手，林遇竟回身狠狠推了她一把，安瑶没站稳，摔坐在地上。
林遇站着没有动，只是垂眼俯视着她，冰冷的眼神剜得她全身都疼。
安瑶震惊得只会一味地瞪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不要再碰我了。”
林遇丢下最后一句话，走出了停车场，直到彻底消失在安瑶的视线中，他拐进某条漆黑的巷子，褪去了伪装。
“对不起了，安瑶。”莫清背靠着墙，抬头看向阴暗的天幕，却没能看见半颗星星，“对不起……”
安瑶坐在地上很久，仍无法接受林遇方才对她的言行举止是真的。
她承认她有错，也说过不管林遇如何发脾气，她都不会生气。
可刚才的一切，超出了她的可承受范围，昔日的情真意切，变得无比可笑。
呼吸逐渐因为悲伤和惊讶而紊乱，身体和嘴唇因为愤怒而颤抖，安瑶整个人仿佛在不断下坠，跌入无边的黑暗里。
她弓着腰，一边手捂着绞痛的心口，一边手捂住眼，却挡不住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掉落，像雨滴般砸在地上。
偌大的停车场，只有她的哭声在游荡。
坐在保安室盯监控的胖子保安看到这一幕，哀声连连。
他认识林遇，也认得安瑶，平日里这俩人形影不离，恩爱得很，光看着就觉得心头倍儿甜。
好像林遇的奶奶几天前才刚刚去世，怎么现在又和女朋友闹成这样了呢？
当他不忍再看下去，移开目光去看其他监控画面之时，停车场那一块画面全黑了。
保安担心监控出了问题，赶去停车场查看，发现原来不是监控坏了，而是不知为何，所有的灯一起坏了，有几盏甚至爆裂开来，玻璃碎片掉了一地。
“唉，真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林遇将一切事情处理妥当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他累得几乎要虚脱，肚子饿得直响。
他看见餐桌上放着两盒炒面，也不管它已经凉了，拆开一盒连吃了好几口。
这几天来，林成武居然守在殡仪馆寸步不离，林遇担心他还想对何玉秀做什么，便也没有离开过殡仪馆，一直为何玉秀守灵。
和林成武单独待在一起，林遇觉得极其恶心，身处殡仪馆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何玉秀已经去世了，他没有奶奶了。
他吃不下饭，更无法休息，只要一闭上眼，就感觉又冷又恐惧，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他自己和无尽的黑暗。
林遇很想依靠一下安瑶，哪怕只是握握她的手，他都会好受很多。他多次拿起手机想要给她发信息，或者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却总是想起自己那天在医院停车场的所作所为。
他拒绝了安瑶，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她说半个字。
林遇不敢想象那天安瑶看着车门关上的神情。
安瑶也一定尽全力去保护奶奶了，甚至可能受了伤，但他竟产生了责怪之心，没有关心她半句，她应该很失望很生气吧。
每每想到这里，林遇就不敢发出那条让安瑶来殡仪馆陪陪他的信息。
告别仪式那天，他见到安瑶越过人群走向他，牵住他的手，还愿意抱着他，他一直强忍着的悲痛、渴望和愧疚，顷刻间随着泪水喷涌而出。
幸好他还有安瑶，他的世界还有这束最温暖的光亮。
林遇不知不觉中将两盒炒面都吃光了，终于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瞧见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排被吃空了的奶片壳，心想明天得出去再买几盒回来放着。
房间通道那边传来一阵上下楼梯的声音，林遇走过去，与下楼梯的安瑶恰好对视。
林遇想说谢谢安瑶给他买炒面，却因安瑶毫无温度的阴晦眼神而噤了声。
他只看到了那双淡漠的眼睛一瞬，安瑶就转身上了楼，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时间。
林遇不明白为什么安瑶会流露出那种眼神，一下子心慌不已，难道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上楼找安瑶聊聊，楼上客厅的灯光就熄灭了。
林遇望向漆黑的楼道，手指捏着手串上的木珠子，决定还是先不要去继续惹安瑶生气了。
等明天吧。
明天再好好地抱抱安瑶，再好好收拾奶奶的遗物，再好好想要如何让林成武付出代价。
等明天天亮，一切都会变好一点的吧？
林遇将何玉秀的遗照摆在房间里，和父母的合照挨在一起。
他站在这些照片前，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去洗漱。
虽然一躺下床就睡着了，但他睡得很不好，不断地做噩梦，频频惊醒，一身冷汗浸湿了衣服。
这样睡睡醒醒反复几轮，天就亮了。
迷糊之中，林遇听到有人在不停按门铃，他想着不能吵到安瑶，连忙爬起来去开门。
一打开门，门外的李总就紧紧抱住了他，李总身后的叶初阳眼角泛红，朝林遇的肩膀轻轻锤了一下。
林遇睡意尽数消散，看见这两人身旁还有两个行李箱，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们怎么——”
“你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李总打断林遇，将林遇整个人都捂热了，才把他松开，皱着眉头看向他。
“我……我想着你们还在旅游……”林遇因两位好友的到来而有点想哭，但这几天哭得太多，已经哭不出来了。
叶初阳再次往林遇肩上锤了一拳：“就算是在外太空，我们也会马上赶回来。”
“你还好吗？”李总一路上心都悬着，现在看见林遇安然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熬过去了……”林遇扯扯嘴角，但没能扯出个像样的笑给对面两人看，“你们怎么知道的？”
“瑶瑶告诉我们的，她还让我们过来陪陪你，帮你一起收拾奶奶的遗物。”叶初阳没等林遇邀请，直接提着两个行李箱进了门。
林遇心中一暖，下意识朝房间通道尽头看去，眼眸却骤然缩紧。
通向二楼的楼梯消失了，墙壁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林遇感到莫名的慌张，他快步走向那堵墙，直到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瓷砖，才有了真实感。
他拍了拍墙壁，声音有些慌乱：“瑶瑶？”
安瑶曾经开玩笑说过，林遇要是惹毛了她，她就把去二楼的通道封锁。
这是把楼梯口封上了吗？
林遇在心里想着要去二楼，但不管怎么试，仍停留在原地。
要不是瞬移术不管用了，就是2101的二楼消失了。
“阿遇怎么了？”李总和叶初阳见林遇神色紧张，忙上前询问。
林遇给安瑶打电话，被提醒是空号，紧接着他又在手机上搜索安瑶的微信，可不管他怎么搜，安瑶的微信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林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让李总和叶初阳试着用手机联系安瑶。
两人用安瑶打来的号码回拨，一样被提醒是空号。
他们更没有安瑶的微信，安瑶只向林遇授权过，除了各路神仙，只有林遇一个凡人能联系上她的微信。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林遇回想起安瑶昨晚那个冰冷至极的眼神，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那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厌恶……
“我去安华庙找她。”林遇心慌意乱，视线飘忽不定，想要瞬移去安华庙，依然久久停留在原处。
他跑去玄关处寻找车钥匙，李总和叶初阳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便一起跟了过去，李总见他的手在发抖，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开车。
到了安华庙，林遇不仅没有找到安瑶，还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护神者的能力，他看不见任何一个平时会在庙里出现的神，也完全无法进入安瑶的办公室和天庭府。
林遇站在属于安瑶的小神像前，喊了安瑶许久，不停地向她道歉，都没有半点回应。
安华庙一片沉寂。
林遇徒然生出一种，再也见不到安瑶的恐惧感。
安瑶并不知道这一切，昨晚她联系过李总和叶初阳后，就屏蔽掉一切林遇可以联系到她的方式，抹除她在2101的痕迹，离开了这个曾经让她觉得比安华庙更像家的地方。
她终究还是没舍得把刻着小鱼的木珠手串还给林遇，反正她也送了一串给他，不欠他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