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无人问镜【完结】
时间:2024-05-06 14:46:52

  由此,戚粼才有了去郑砚澜家看斑斑的正当说辞。
  次日,寝室里其他人都趁着放假离校回家和出门旅游,只剩戚粼一个人睡到日上竿头。睁眼后慢悠悠摸出手机,郑砚澜的讯息安静躺在屏幕里——
  [我走了。]
  时间显示为三小时以前。
  这会儿再说什么“一路顺风”显然都是空话。
  戚粼索性实话实说:[我醒了。]
  洗漱的时候有新消息进来,郑砚澜发来一篇标题为《熬夜十大危害》的公众号文章。
  戚粼又无语又好笑,不服气道:[少血口喷人,我昨天晚上十点过就睡了。]
  说来也奇怪,往常她都要等到凌晨两三点才会犯困,昨晚却早早有了倦意,破天荒地睡了十多个钟头。
  难道是大脑看眼睛出了问题,于是自动启发保护机制,到点就强制关机?戚粼边擦脸边不着边际地想。
  郑砚澜道歉倒是很干脆:[原来是这样,误会你了,不好意思。]
  下一条内容就委婉了许多:[经科学研究表明:早餐的最佳食用时间为7点至8点30。]
  戚粼反手回复一个噤声的表情:[好的知道了,已经在改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郑砚澜见好就收,传去一张宴饮的相片,戚粼又发来一个磨刀霍霍的表情包,附文:[够了,我会心疼我自己!]
  戚粼:[不过谢谢你提醒我也该去吃饭了,那就这样吧。]
  戚粼:[再见!]
  赵知华目睹郑砚澜拍照的全过程,又见他垂眸嘴角勾勒出浅笑。想到儿子已是大学生,前两天还有朋友问过她郑砚澜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如今见他流露出平日里不常见的神态,也有些止不住的好奇。
  “砚澜,你这是跟谁聊天呢?”
  对话告一段落,郑砚澜收起手机:“戚粼。”
  赵知华了然:“沛沛啊。”那就不奇怪了。
  然试探还未结束,这些年来两个孩子的相处她一直看在眼里,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其他想法和猜测。
  她神神秘秘地靠近郑砚澜,低声道:“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沛沛......”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打招呼的声浪截断。
  中年男性的嗓音低沉雄浑,穿透力强如金刃劈风,热络起来轻松斩下现场声嚣。
  周文忠和唐世天握手撞肩,老熟人见面也搞得像久别重逢,分明前日才一起喝过酒谈过天。
  向芹直接掠过二人,领着唐舒意来到赵郑母子俩面前。小辈向长辈问过好后,两位母亲免不了一顿寒暄,说得最多的还是和孩子有关的话题。
  聊到新学期的生活时,赵知华提起唐舒意朋友圈发的舞蹈表演视频:“舒意还是那么会跳,底子好就是不一样,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因为文化课而荒废了练功,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唐舒意施施然一笑,轻轻拉过赵知华的手:“都是赵老师教得好,在您手下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也学有所成,我又怎么敢轻易懈怠呢。”
  赵知华素来对勤奋的学生不吝称赞,听她这么说便又夸奖了几句。就在这时,向芹突然笑着将对话引到郑砚澜身上:“砚澜当时也在台下吧,怎么样,亲眼所见和视频里的效果有没有什么差别?”
  话毕,在场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
  郑砚澜当天的注意力并不在台上,故而未对唐舒意的表演留下太多印象,然社交场合就需社交辞令,遂展颜道:“伯母,说来忏愧,我对古典舞没什么研究,也没来得及看舒意发的视频。只知道赵老师一向对舒意青睐有加,想必天资和水准都很出众,轮不到我一个门外汉来评价。”
  向芹还没来得及发难,赵知华先一步笑骂道:“他就这样,从小就没那根筋,耳濡目染都没能给他培养出这方面审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我跳舞的次数太多看腻了,你们别见怪。”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向芹也就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砚澜脑子这么聪明,怎么就一点都没遗传到你的艺术天分。”
  谈话间,唐舒意款款走到郑砚澜身侧,语调悠婉:“人各有志,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砚澜课业上的效率呢。高三那会儿我也是托了他的福才没把学习落下,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考上A大。”
  “只是推荐过几本资料而已,”郑砚澜礼貌推拒,“算不了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两家人一起吃饭时,唐世天曾拜托郑砚澜在学习上帮衬一下唐舒意。但二人选科截然相反,郑砚澜能给的建议不多,略一思忖便挑了几本主科的练习册推给她,偶尔唐舒意有不懂的地方会来请教他,他要言不繁地解答,仅此而已。
  真要计较,必然是负责专业指导的赵知华和唐家父母花重金请来的文化课一对一辅导老师功劳更大。
  向芹这会儿却不知着了什么道,硬要归功于他:“确实,舒意提醒我了。多亏了砚澜,我们家舒意才能考上心仪的大学。说来你们俩高中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也是缘分,记得要相互照应。”
  “伯母您言重了。”郑砚澜说,“舒意能考上A大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旁人论功劳和付出都远不及她本人。”
  听了这话,向芹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在母亲眼里,自家女儿当然出类拔萃到不为外物所移,方才那番话一是出于客套,二是为了拉近唐舒意和郑砚澜的距离。郑砚澜的回应倒是得体知分寸,不往自己身上揽功还肯定了唐舒意。
  就是不知为何,或许是她多心,总隐隐感觉对方有撇清关系的嫌疑......
  席间,宾客相谈甚欢,推杯换盏。
  唐舒意将长发拂至一侧,露出花梗般昂扬的脖颈,那是一种精心护养过的流畅秀顷,仿佛途径此处的言语也会盛放得直白而柔曼。
  “砚澜,你回学校的时间定了吗?”
  郑砚澜微微颔首:“明天。”
  “这么快?”唐舒意难掩惊讶,“不打算在家多留两天,或者出去旅游?”
  “嗯,学校里还有事要处理。”
  “好吧,”唐舒意悻悻垂下挽发的手,嗔怪地瞧他一眼,“你可真忙,想预约你空闲的时间,还得追求天时地利才行。”
  “哪里有这么多讲究。”郑砚澜堪堪一笑,眉宇间却不动如山,徒有表情而看不出情绪。
  “人和人交往多是因缘际会的结果,”他说,“你尽可追求自己的天地,不必在我身上费心。”
  *
  用餐结束,周文忠留下跟老同学切磋牌艺,唐舒意则被向芹带着四处结识和搭建所谓人际网络。
  郑砚澜和赵知华都不爱凑这些热闹,但也被迫参与了一部分社交,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回家的路上收到戚粼发来的猫咪照片——
  [斑斑一如既往的活泼可爱,老父亲可以放心了。]
  手机屏幕上斑斑玩儿逗猫棒玩出残影,郑砚澜自行想象了一下动态画面,笑了笑,回拨一个电话过去。
  “喂,”电话很快接通,戚粼的声音在听筒里有些失真,“怎么了,还是不放心啊?”
  “没有。”郑砚澜跳过斑斑,直接另起话头,“中午吃的什么?”
  没料到他第一句话是问午饭,戚粼怔愣一瞬才说:“食堂啊,能吃什么。”
  “这样。”
  戚粼不明所以:“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嗯。”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似乎真没别的要说,才轻声询问,“那我挂了?”
  “挂吧。”
  听筒静默几秒,戚粼握着手机,听出郑砚澜隐晦的疲惫,几经纠结还是挂断了电话。
  有些话,作为朋友能无关风月地提及,作为恋人有体贴了解对方的义务和权利。但作为前任,就有了疑心自己的言行是否会超出合理边界的顾虑。
  如果同从前完全一样,戚粼担心朋友和女友的身份界限会就此模糊,那么她和郑砚澜的分手就失去意义。甚至追根溯源,连她和郑砚澜的交往也恐变儿戏。她不想让自己和郑砚澜的关系变来变去,最后全部变成毫无区别、衔尾打转的闹剧。
  思虑间,手指不小心划开相机前置,镜头里只余空白和她形影相吊。
  赵知华已经懒得问电话那头是谁,随口提起后天要跟唐世天一家去爬山。
  “真遗憾。”郑砚澜表情一点都不遗憾地说,“我明天就要回学校,没办法陪你和周叔一起了。”
  赵知华好笑地拍了下他的手臂:“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明天下午走是不是?我做了些甜点,你记得给沛沛带些回去。”
  郑砚澜这边自然没问题。
  车辆行驶至红灯倒数。
  “儿子,”赵知华终究还是没按捺住,继续先前未尽的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沛沛?”
  郑砚澜今日也浅酌了几杯,面色和心情都被酒精浇灌出几分疲惫。
  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细雨,雨刷器左右摇摆。他突然想起尼泊尔人摇头表示认同,点头表示否定的说法。
  他不是尼泊尔人,所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车流重新开始移动的前一秒,他平静地,像叩问过自己的心那样回答:
  “不是。”
第3章 记忆宫殿
  天气软件显示郑砚澜所在的B市正经历绵绵细雨,地理位置与之相毗邻的A市却碧空万里。
  意识到这是郑砚澜独自居住的空间,感官世界就变成一座与之相关的记忆宫殿。
  斑斑玩累了就躺在戚粼身旁休息,周遭一片静谧。没有人与她对话,她的神思便如羽毛般缓慢落地,降临到她和郑砚澜第一次见面的时空里。
  *
  那是戚粼人生的第八个夏日。
  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刚刚结束,期盼已久的暑假来临。家里难得开了空调,阳光被玻璃窗隔绝在外,耀眼且无害。窗帘如帷幕般挽起,裹挟着鸟叫声和泥土的气息,像是在酝酿一个轻巧的仪式。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这个时间点对戚粼意味着是时候吃午饭了。
  今天家里换了一套新的桌椅,相较寻常的样式要高很多。
  桌上的奶油蛋糕怎么都够不着,八岁的戚粼看着不停穿梭在厨房与客厅的大人,沮丧地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大人们一样高,高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奶油蛋糕的程度呢。
  她曾经问过爸爸这个问题,爸爸说再过十年吧,等你到了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就足够高了。
  “成年,”爸爸补充,“就是说你已经变成一个大人,和我们一样了。”
  十年,这个数字对戚粼来说和一千年一百年没什么分别,都是无限遥远的未来,毕竟她也才只有八年的人生经验。
  做一个小孩子太辛苦了,她想,因为心爱的奶油蛋糕对她来说高度无异于登天。
  “小戚粼,快过来!”
  郑纲一进屋就冲她招手,赵知华也拿了一把糖出来,谢昭然开门过后和他们简短打了个招呼便再次回到厨房忙碌。
  戚粼又看了一眼蛋糕后才走过去,拿捏出有分寸的甜腻:“叔叔阿姨好。”
  八岁的戚粼潜意识里已经知道怎样的腔调更讨人喜欢,她在长辈们的笑容和环抱自己的双手中不知不觉地学会讨好并熟练运用,尽管这一切对她而言都不过只是一条拿到更多糖果的有效途径。
  ——八岁小孩对智慧的运用到此为止。
  她被郑纲抱起来,捉迷藏一样笑嘻嘻地躲过他伸过来掐自己脸的右手。郑纲右手的中指有一个茧,鼓鼓囊囊的像一个瘤,那是他常年握笔写字留下的痕迹。
  戚粼虽然挺喜欢郑纲——他总是面带笑容,有时还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不喜欢他指间的茧。她喜欢被大人一下子腾空抱起,地心引力暂时失效,却不喜欢大人身上粗糙的质感。
  这很矛盾,虽然戚粼还不知道矛盾是什么意思。
  她满怀期望地看着赵知华,妈妈不准自己主动向大人讨要东西,说是没礼貌。她就只能等,等到大人们主动示好,自己再半推半就最后还是把东西收入囊中,这套动作也是从大人那里学来的。
  她还不太懂这里面的含义,她喜欢奶油蛋糕和大白兔奶糖,不喜欢吃药和绿油油的蔬菜,想要和不想要在她心里面一直界限分明。
  为什么大人们不能坦率一点儿呢,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戚粼经常这样想,但是每次看到大人们行云流水地走完这个过程,中间没有人发出任何异议,她就想,随便吧,我只想要奶糖。
  赵阿姨很漂亮,这是自从两个月前她和郑纲搬到隔壁时,戚粼就有的一个概念。
  赵阿姨年纪和妈妈一样大,据说她们以前就是关系交好的同学,现在爸爸妈妈又和郑叔叔在同一所中学执教,变成邻居后往来更加紧密。
  赵阿姨拥有电视里面天鹅一样优美的颈线,她是一名舞蹈老师,跳起舞来也和天鹅一样优雅。她的头发又黑又长,走起路来像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身上还有一种香气,和花香不一样,那是一种不属于大自然的香气,却能巧妙地侵入人体每一个毛孔,像一种人工的保鲜剂。
  妈妈告诉她,那是因为赵阿姨出门前都会喷香水,香水可以遮盖掉人本身的气味变得更好闻。
  浑身散发香气的赵知华此刻正拿着一把糖笑眯眯地看着她:“宝贝,你再叫一声阿姨,阿姨就给你奖励。”
  又来了,大人们总是喜欢这一套,让小孩子像复读机一样重复各种称谓,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新鲜,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戚粼看了一眼赵知华手中的大白兔奶糖,它们穿着用蓝色点缀过的白色糖衣,一个个糖衣炮弹等着发射进入她的嘴里。于是她兴冲冲地连喊了好几声“赵阿姨”,每一声都憋足了气。
  郑纲中气十足地大笑,赵知华也弯下了腰,她摸了摸戚粼的头,说:“乖,阿姨现在给你奖励。”然后戚粼就看见她把手伸进口袋,变戏法一样把糖果变成了一个饱满的红包。
  “拿着吧,”赵知华笑着牵起她的手,“这是乖孩子的奖励。”
  她感到失落。
  什么乖孩子的奖励,她只想要大白兔奶糖。红包对她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反正最后都要交给妈妈的。
  赵知华看她愣着没动,以为是不好意思,就主动把红包往她衣服口袋里塞。
  “你这么小跟阿姨客气什么呀,红包给你你就拿着。”塞红包的同时赵知华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生日快乐,小戚粼。”
  为着这句祝福,戚粼又轻而易举地高兴起来:“谢谢赵阿姨!”
  戚斌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戚粼挣脱郑纲的怀抱,小跑几步一下子跳起来勾住他弯下的脖子:“爸爸!”她和爸爸的关系不错,或许是因为家里只有他看起来不那么像大人。
  爸爸总是陪着她一起看动画片,每次看到有意思的片段父女俩都会一起爆发出笑声。爸爸还会偷偷带着她去外面的小商场买糖果和零食,每次都会把她的口袋和肚子填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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