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下对接了菜谱,迎客小厮又自己端了茶水将一行人引往二楼,嘴里说:“客官仔细脚下,这楼梯系百年桐华木所制,桐花之香不断,客官们住的房间亦是裁桐花木做的家具,房间常年自带清香,无须再另外置熏香。”
上了二楼引到房间门口又笑说:“我家正店三层楼,二楼皆是地字号,三楼右边地字号,左边则是天子号了,景色开阔疏远,望之神清气朗,然则,二楼亦天青气远最是适合一家子小住。”说罢弯腰恭请进入,放下茶,再轻掩房门而去。
这一系行云流水下来青秞有些目瞪口呆,再看其他人也是一般,都望了颜二郎说不出话来,颜二郎自往窗前的八仙桌旁坐下笑说:“来,坐下细说。”
“这仙鹤楼正店是甜水镇最是繁华所在,我们日后也住在甜水镇了,带你们见识一番,今日住一晚,吃这一餐所花费二两几百文,若在沟子村能顶得我们颜家几乎一年的嚼用了,也只此一次,恐不能常来。”
“那参请陈郎中炮制,郎中说十年无虞,日后将养得体也可安老,我心里盘算着还有酒,便将另一只卖与陈郎中,得了些许银钱,我打算在甜水镇租房住下,我活者找个教书的事,活者与人做掌柜都能养活家人,等吃了饭稍事休息便去找了牙人看房,最好找了即刻能住的,也省得明日再也换酒店住。”颜二郎说。
一家子其他人除了笠哥儿听完都呆了片刻,然醒过神都欢喜无比。
碧空如洗,天净水清,小楼笑声徐徐,只听得路人仰头,寻哪里欢乐如许。
第14章 租房落户
入夜,人声渐冷,桥下停泊了许多船只,大赵朝规定夜间水路商船禁行,故而商船皆停靠渡口,船上挑起红色灯笼,灯笼上写着姓氏,王钱孙李,各有不同,更鼓郎走在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朦胧间小镇渐入梦乡。
青秞跪在凳子上头伏于窗棂,月亮落在水里,被红色灯笼映得影影绰绰,柳枝垂落水面,晚风吹来,点碎月色满湖。
远处水面有船只疾驰而来,一人负手立于船头,天青色长衫欲与水天成一色,我欲乘风归去,又空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待要细看,船以过去只余风吹起宽敞博袖一角,后面又一艘船来,风里但闻女子娇声:佑乔郎君——。
声音渐远,青秞呆滞,身边有人走来,颜二郎立于窗边:“秞儿为何不睡?”
青秞的神思还在追随那远去的船只随口回说:“欢喜至极,睡不着,爹呢?”
“欢喜有,也有不舍。”颜二郎极目远眺,好似目光能看见山村夜色,将老矣,今夜可安枕?
青秞侧首,见颜二郎目露思念,垂目去看水里的船只说:“秞儿身边有爹娘相护,有姐弟相陪,并无不喜。”声音低沉似有怨怼。
颜二郎明白小女儿心思,欲待解说,又觉夜色美好,不欲父女心生不悦,故而转了话题问:“秞儿学了工笔画,却是为何?”
青秞声音清脆如水拍琉璃:“想画衣服图,做成衣铺。”
颜二郎偷偷看过青秞画的工笔成衣图,配色之美他从未见过,心里早知这个小女儿的心思,立时许诺:“日后,必给秞儿开个成衣铺,秞儿须努力做成颜家安身立命之本。”
青秞不说话只伸出小手与颜二郎大掌相击。
“深夜不睡,你二人待要怎样?”李氏起身倒水喝。
父女相视一笑,各自去安睡。
次日,并不分开一家子去找了官府牙人司的租赁牙人,说了自家的需求,牙人翻找登记册后,说有三处皆符合所求,先去了梁水桥,梁水桥是甜水镇最热闹的地方,仙鹤楼正店就在附近,这间在仙鹤楼左侧的石码头巷里,青石板路,左右皆是铺面,有卖炊饼的,有卖面食的,也有小食点心,油炸烟熏都是人间烟火,要看的铺面在巷子的中间,最寻常的前铺后院,推开门是一间方正的铺面,外面太阳正好,日光只落在门槛里尺寸之间,屋里有些昏暗,还散落了几个货架,右边有一个两尺宽的门,土黄色宝象花纹门帘,挑帘而入东西各一间厢房,西侧厢房紧连灶房,三人住还嫌紧,青秞一家五口实在难为。
牙人说,“这里是镇里最热闹的位置,开店再好不过,虽小些,好在价格实惠只要一贯五百钱,房租还可三月一付。
颜二郎笑说:“此处开店不错,可我家人口多,这里实是住不下,不如去下一处吧,牙人并不多劝,只介绍情况,听颜二郎如此说便带着一家人又往别处。
租赁牙人坊巷之间最熟,穿街越户又来到一座青石桥,牙人笑说:“这里是穿云桥,离着梁水桥隔了两条巷子,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读书人最是喜欢。”一行人顺桥而下,也是条两人并行的青石板路。
同样前铺后院的格局,只是此处大门正对穿云桥的马路,光线通透,推开门阳光照到了铺面与院子之间的隔墙,一样的右边也有一三尺宽的门,没有门帘直接看到院内,出门是一条连廊,可连到东西厢房,东西厢各有两间房,厢房外面又有隔墙,隔出左边灶房右边杂物间,后院墙开了一小门,推门而出是一条河,牙人说,“这条河连通梁水河,做生意出入方便。
青秞一眼看到就喜欢这里,小桥流水人家,仿佛能听见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李氏指了院子东南角的一口水井说:“这用水倒省事,不用出去。”
牙人忙笑道:“这家房主以前是自己做茶叶生意的,故而打了口水井在院子里,这是口甜水井,冬暖夏凉,夏日里湃了西瓜才是舒适,这里因着偏僻些,比前面那处大不少,价格却便宜一月一贯钱,不过要付半年。”
翠娘已经拉着青秞在西厢东看西摸,说哪里摆床好,哪里可以放个花瓶,颜二郎看了后院又去铺面,绕着圈仔细的看,最后笑说:“那还是烦请牙人去那最后一处瞧瞧罢。”
牙人也不见怪,知道租客都是喜欢多看几处的,有的还十几处还拿不定主意的也有,而后又去了最后一处,最后一处离这里很近,只隔着后院的那条河,旁边不远处就是金吾司的办公处。
这处院子比前两处都大,不过没有铺面只是住宅,白墙黑瓦,推门而入是牡丹富贵的影壁墙,右边连廊有两三阶台阶便到了院子,正面三间正房,中间厅堂,左右稍间,左右侧各有东西厢房,厢房各两间,西侧厢房边上有小路通后院,后院有灶房和杂物间,后院亦有门,仍是通同先前那条河,环境清幽,住一家五口倒是正好。
牙人仔细介绍了又说:“若不开店只住家,这处自是最好,也不贵一两银子一月,也是半年一付。”
颜二郎点头笑说:“就这里吧,我与你去牙人司写契约签押,再买些急用的家具,你顺便一并介绍了。”
牙人当即大喜,忙躬身请颜二郎先行,走到门口颜二郎笑顾李氏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了,你们且歇息,剩下的事我来即可。”
青秞望着颜二郎的背影欲言又止,脑袋耷拉下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皱眉不语。
颜二郎带人搬回两张床和铺盖,又买了吃食,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皆兴奋不已,只有青秞低头一口一口咬着炊饼不说话,李氏悄悄像颜二郎使眼色,颜二郎摇摇头,指指自己,李氏便笑而不语。
晚间颜二郎从后院杂物间找出把旧躺椅,摆在院子里,躺了看天上的月亮,秋夜凉爽,弯月如钩,月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几株竹子上。
青秞泡了竹叶茶移步轻至,颜二郎伸手接了放到石桌上,笑说:“秞儿可是因爹没有租下穿云桥的前铺后院而不高兴?”
青秞低眉略思忖才说:“起先是不高兴的,后来更想知道理由。”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拉青秞坐下才笑说:“孺子可教。”又含笑问青秞:“秞儿喜欢画成衣图想将所画的图变成衣服,这个我能理解,不过秞儿可知,咱们日常所用布帛分几种,各种布帛平日里又是为何人所用,布帛的生产来源又知几分,更你做描的图用哪种布做出来,才是最佳,凡此种种还有爹未曾例举的秞儿可都有所知。”
一连串的问题颜二郎说的快且未停顿,甚至没有给青秞思考的时间,然而青秞原本聪慧,又早知世界,怎么不懂,立时就明白了颜二郎的意思,脸现羞色笑说:“爹,我急于求成了。”
见青秞懂且受教,颜二郎心里高兴不已,伸手摸了摸青秞日渐长长的额发眼中几分疼爱,几分宠溺压低了几分声音说:“猴儿山在秞儿心中可是无比珍贵?”
不知为何颜二郎突然转了话题,但听到颜二郎提到猴儿山青秞立刻收敛笑容端肃小脸,很慎重的看了颜二郎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言而有信,是为人底线。”说到此青秞停顿好像觉得并未表达明白心中的想法,眼前闪过猴王仰天长啸的悲伤,赠人参时的犹疑怕受伤又不忍不救人的为难,还有送青秞姐妹下山时眼中的依恋,点点滴滴仿若画般一一出现眼前,青秞眼中湿润说:“爹,我看得出他们深恐人知,怕受伤,却仍救人,无一丝索求,青秞无所回报,但尽我一生必定保护那座山。”
说到此青秞才好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还重重的点头,生怕颜二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般。
青秞想着猴儿山还有几分难以平复,颜二郎突然又问:“秞儿可知开一间成衣铺需要银子几何?”
青秞还在伤感,颜二郎话题转得快,让她不禁呆愣心里却是嘀咕,你分明的卖了一只山参还没钱吗,那山参是药,放久了也失药效,卖了用才是正理,况且有了这笔钱开了成衣铺,日后绝不会让家人陷于无钱治病的窘况。
颜二郎看得分明青秞的想法而故作不知继续说:“我打量穿云桥的铺面,粗略估算在那里开成衣铺想来该要二十两银子才可得,然我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从何处而来的银子呢,难免引人猜疑,既是猜疑便会当做新奇事传开,若官府得知以我家收入与产出不符讯问,那时官威之下,可否还能保得住青秞无比珍贵的猴儿山呢,又能否保住我们家的安宁?”
月亮中移,莹辉且清且柔,落在青秞仰面无助的脸上,清泪长流:“爹,我错了,真的错了。”
颜二郎想着终是抵押出去的那方墨喃喃低语:“救命之恩怎能不放在心底呢。”
第15章 桥头初见
屋内油灯闪烁,衬着月色倒也分明,新买的松木床散发着阵阵木香,垂落的灰色布帐里笠哥儿睡得香甜,颜二郎进来看李氏坐在窗前手里捏着针线,窗帘半挑,院子尽落眼底,知她是不放心青秞,挨着坐下端起茶啜了口方说:“秞儿早慧,异于常人,他日必定不会安于灶屋庭院之内,我亦不愿拘束她,便更得早教,若不令她懂凡事三思而后行,她越聪慧越有害。”
李氏也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是担心青秞年龄小不堪打击,伤了性子,见颜二郎说青秞早慧,心里想来也是,便不多说只起身为颜二郎添了热茶,再坐下,夫妻二人叙些家中将来来事宜。
“罗家私学在甜水镇有名,罗老爷当日任学政,与我在金陵府有数面垂询之缘,明日我去罗府递帖子拜罗老爷,看能否寻一个教学之职,若能得便可养家度日。”颜二郎说。
家中之事李氏向来都是颜二郎做主,听此言也是点头,又想起一事问:“官人,如今家里敞阔,房间也多了,不知官人以为如何安排妥当。”
“此事,我也打算过了,三间正屋堂屋自是待客用餐,东屋做了我们的卧室,西屋便辟出个书房来,等过些日子得空了便去给三个儿女置办些他们所需的书籍回来,每日里练字读书不能懈怠,家中之事也不能都交给翠儿、秞儿做,笠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也得做事,越是男儿越不能娇养,你不可骄纵太过。”
李氏听得让笠哥儿做事有些犹豫,又见颜二郎面色端肃,知道不是玩笑忙点了头说:“自是听从官人的。”
见李氏应下,就不多说,只道:“东厢房便给翠儿和秞儿一人一间,由得她们自去安排,西厢房笠哥儿一间,剩下的或做客房或储物都可。”
先些听见让笠哥儿做家事已是犹豫,如今又听得颜二郎让笠哥儿独自去睡西厢房李氏心里到底不安笑着商量说:“我看西屋宽敞,笠哥儿又还小,不如在西屋的书房给他辟出小间来做卧房,如此看书坐卧都相宜,官人觉得如何。”
颜二郎摇头说:“西屋书房我准备多安放几张书桌,日后我与孩子们各一张,互不打扰,我还嫌小,哪里有空隔出卧室,你且听我的罢,他如今七岁了,又在一个院子里,有动静都听得到。”
李氏知颜二郎主意定了,心中虽不舍得也做罢了,夫妻二人又闲话少许,月过中天,相携入睡,新居宜家,自是花好月圆。
翌日早起颜二郎自去罗家寻差事,李氏站在堂屋门廊下看着几丈大小的院子,石桌石凳,几弯新竹,想着若在墙角摆上几盆蔷薇倒好。
东厢房门开,俩姐妹携手出来笑着交手福礼说:“娘,早安。”李氏刚想阻止了,转而想起昨夜里颜二郎细细的嘱咐,便罢了站着受了姐妹俩的礼,才笑着说:“进来朝食罢,看凉了。”
堂屋桌上正是昨日颜二郎买回来的吃食,因是热过的,还冒着热气,笠哥儿垂手立在桌边笑看了两人说:“二姐姐早安,三姐姐早安。”
青秞举了筷子正欲与李氏说话,却见李氏垂了眉脸色端正,用公筷给姐弟几个夹菜,青秞觉得有些怪异,正想问,翠娘更敏锐些在桌下悄悄拽了下青秞的裙角,伸手在自己的嘴上点了下,姐妹俩低头吃饭,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只闻杯箸之声,院子里那几弯竹子上的翠鸟在欢声笑语。
用罢朝食李氏方笑道:“你爹说了,礼仪都是教过你们的,如今是他顶门立户了,从今日起都要按规矩行起事来,礼仪如常,才能进退有度,你们可记住了,他说等他空了再寻根家法挂在门后。”
闻言翠娘与青秞互相看看,相视而笑,翠娘笑说:“娘,若说爹要我们守规矩我倒是信的,若说爹要动家法我却是不信的。”
“只怕爹的家法才举起来,自己倒先心疼了,那手自然是打不下来的。”青秞接话笑道,瞧了笠哥儿在一旁咧嘴傻笑又道:“姐姐和我爹自是舍不得打的,打笠哥儿倒是有可能。“
笠哥儿哼了一声:“三姐姐乱说,爹也舍不得打我。“
李氏嗔怪的看了说笑的三姐弟道:“罢了,今日事多,这屋虽说洁净,到底久没人住还是要细细收拾起来才是,今日都动手罢。”
青秞闻言四下瞧瞧道:“娘,我们几个便是今日整天也收不完,厨房不能动火又要在外面买吃食,一家子少不得百十文钱的花用,那门子桥头有雇佣帮工待诏的,正劳力也不过十文钱一天,我们去雇两三个回来,一天的功夫保管收拾干净了,至晚间一家人倒可热热闹闹在家吃了。”
李氏来过甜水镇许多次了,门子桥头的雇佣是知道的,原本舍不得几十文钱,想起买吃食的花销便道:“也是,那我便去雇几个吧,你们在家等着。”
青秞笑说:“娘,还是你带着笠哥儿在家吧,我们新搬来的万一有邻近来,家里有大人才好,不如我和姐姐去雇人,那里我是熟的,娘且放心吧。”
李氏深以为是,便点头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