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端正了身形恭敬向颜二郎行礼说:“官人说的是,我一时忘形了,日后定当谨慎。”
颜二郎伸手扶起李氏才说:“我们自立门户,你便是当家主母,一言一行俱与家人有关,日后日子久了还有周旋之日,此刻便学起来。”
李氏听得当家主母之言,眼圈微红,重重点头,颜二郎又说,秞儿将金钗之年,额发可剪了。
说来青秞额发遮眼这个事也是有个缘故,青秞不到两岁那年颜二郎一家去太乙真人观敬香,遇见一个道士,那老道看了青秞说,此女双眼清澈无尘,日后越加出众,你们若是不能护得住她不若额发遮眼,她六岁那年会有一劫,若过得来,一生顺遂,至金钗之年可剪发。”
那道士白发如霜,神仙般的人物,夫妻俩将信将疑也照做了,后来发现青秞一天天长大一双眼睛竟真的极为好看,六岁那年又果然经了一劫,被柱哥儿推到河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来醒来又在床上养了半年才缓过来。”
今年是自己一家头一次独自过年,手里又有了钱李氏便打起精神来操持,先是买了布家里一人一身新衣,又给颜二郎多做一身,再换了葱青绿的窗纱,鹅黄碎花窗帘,添了几个各式花瓶,杨记鲜花铺里早有温泉庄子培育的鲜花盛开,几百钱可定不少,李氏立定了几束留了住址,母女三个兴匆匆的走到脚步有些累了,才在食肆里一人一碗混沌坐了,翠娘看路过的皂袍官差眼睛跟着溜了一圈,微微有些失神。
青秞手里捧了个青玉美人觚瓶子供了一把嫩黄的迎春花放在书架上,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在窗前温书,瞧着忙忙碌碌的母女们颜二郎嘴角微翘,鲜花影里书声琅琅。
出了书房门,堂屋挂了幅山水画,李氏便供了瓶大红的腊梅,黑白间红梅交映,顿时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又将另一瓶红梅放到自己卧室,唯独青秞作怪不要花,只捡了些花店不要的绿叶,斜里插了只海棠又挑了个土罐供了,放在和翠娘住的东厢。
姐妹俩的卧室很是简单,一张新的松木架子床,垂了轻粉色纱帐,旁边放了条案置放些零碎东西窗前大炕上铺了轻粉毡子,靠墙壁并排放了两个半旧柜子,上面搭了块鹅黄碎花布,把边角刮毛了,将那土罐花瓶至于其上,屋里凭添了几分野趣,翠娘也甚喜欢。
过了几日却有人敲门送花,说金吾司的官差说平日公事繁多,多有打扰邻里,新年之际送上鲜花,聊表心意。
青秞端了那盆海棠花歪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到晚间与翠娘挤在床上看了窗台上的海棠挤眉弄眼说:“我瞧着不像金吾司送的,倒想是施都司送的,那日我们从梁河过,他站在大柳树下吟什么海棠诗,没听真切,原本我还怪异,今日送了这海棠花来,也是太巧了。”
翠娘嗔着推了她一把含混着说,累了一天不困了吗,我要睡了,背过身去不理青秞,转身之际迎着月色隐约脸色泛起微红。
无人搭理青秞自己嘟啷着,还算懂事,不私相授受,若坏了我姐姐名声,我踹死他,说得咬牙启齿显然真恨,渐渐没了声音,翠娘才转过身来,瞧了青秞酣睡的样子,嘴角一弯也轻轻合眼睡了。
罗康景丁忧的日子实在有些闲散,成日里大多的精力都放在罗家的私学上,今日学里休课了,见着冬日暖阳,静极思动去梁水边闲散,恰遇见一条白鹤鱼,这鱼刺少肉质鲜嫩,唯有一股子土腥味,一般人不爱吃,偏偏罗老太太喜欢,忙不迭的买下了,恐家里厨师做不好巴巴的送去仙鹤楼正店要沈厨师去做。
鱼送去了仙鹤楼正店,人急巴巴的回家好在罗老太太跟前讨个欢喜,才进门遇见淇姐儿揉着眼睛撞过来,淇姐儿见是伯父匆忙止步行礼,又赶着出了院门,罗康景进了门瞧着罗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一边,沅姐儿在一边宽慰。
要说罗家两兄弟子嗣艰难呢,这罗康景娶的便是自己老师国子监祭酒林瑞的嫡女,两人成婚几年林氏未生育,等好不容易怀孕,十月怀胎生下的就是这个沅姐儿,今年十六岁了,这以后林氏又是几年没有动静,一次罗康景出去应酬上司送了个歌姬,不好驳上司的面子,留了下来,一年后得了个庶子罗周和,也十二岁了,和哥儿落地林氏养在身边,等和哥儿四岁时林氏再次怀孕,这次便生下了罗康景的嫡子罗周升,现在七岁,罗老太太看得眼珠子一般。
罗康景笑着作揖说:“怎么淇姐儿又淘气了,您老和她置气做什么,告诉二弟怕不关她几天,您什么气不顺了。”
罗老太太见罗康景这般说笑道:“罢了,显得我和小孩子生气倒是不好看,”又看了沅姐儿说:“好孩子,瞧瞧你娘去,我和你爹说话。”
罗可沅聪慧稳重,听这话知道祖母也和父亲说话,立时起身行礼欲退下,罗康景叫住了说:“与你娘说,今日晚膳都在宜兰阁罢,我得了条白鹤鱼,一家子一起吃锅子。”
沅姐儿应了出来,走至隔窗门后停了脚步,摘花盆里兰花的枯叶。
“淇姐儿虽跳脱些也是懂事的,今儿个怎么倒哭着出去了,有什么大事吗?”罗康景接了茶说。
罗老太太挥手退了女使方说:“不知道哪里知道我那日说的话,来这里旁敲侧击,意思不愿温家,倒是想。。。。。”说到这里罗老太太停了下,看了罗康景,指了指北面哼了一声才说:“就是那家的。”
罗康景心知所指倒笑了起来:“您老何必当真,他那般风姿,哪家姑娘见了不心动,不过是思慕少年的情思罢了,过几日自然好了。”顿了顿又说:“这甜水镇可没有攀得上他的。”说这话时罗康景倒认真了几分。
罗老太太低头啜了口茶再看了罗康景说:“我自然是知道的,也这般与淇姐儿分说,偏她说。。。。,”罗老太太略做踌躇说:“说他既落在甜水镇自是回不去的,我们家怎地不行。”
罗康景心知打主意的不止淇姐儿,老太太也动了心思的,心中暗叹面色却不变说:“不说淇姐儿,沅姐儿也是攀附不起的,他家的门第娘是清楚的,不论他回不回得去他的身份都不可改变,官家一直未曾立后,太后娘娘筹谋多时,听说最近接连召见各家闺秀,这京城乃至大赵盛名在外的贵女能有几人。”
罗老太太想到了什么,悚然震惊说:“他家。。。。。。。”
罗康景慎重点头。
罗老太太纠结片刻咬牙说:“既知此事,不是该趁着尚未有定论时,筹谋起来吗,淇姐儿颜色好,有心思,日后你起复岂不是容易了。”
“娘,若可行,自有沅姐儿,哪里用得上淇姐儿。”罗康景说了这话便低头喝茶,罗老太太知道此事是万难了,遂问:“既京城来信了,沅姐儿的亲事怎样?”
罗康景原是来商量这事的说:“老师来信说了四品中书舍人胡大人家的嫡次子,今年十八岁,已是中了举只等来年贡试,殿试了,还有一家是成锦伯家的庶子。“
沅姐儿渐渐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移步轻轻走了出去,思虑父亲所言,那伯府庶子将来分了家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中书舍人家的嫡次子,只是若与伯府做亲自是更有益于家族,一边是自己的前程,一边是家族的前程,沅姐儿愁肠百结想不明白,遂也懒得想了,不如去找娘亲,远远的瞧见柳树下抹泪的淇姐儿,叹了口气走远了。
第18章 喜乐元宵
腊月二十八家里的年货色色备齐,李氏又去买了两刀七肥三瘦的肉,一对草鱼外加四色糕点提给颜二郎看,试探着说:“我打算找人送回沟子村去。”
颜二郎看了随手减了两盒糕点,一刀肉,叫李氏找人送去,李氏也不多嘴出去找了跑腿的待诏吩咐将东西送往沟子村颜家。
颜二郎这边封了这个月例银给潘大娘,又添了个红包再加两盒点心,告诉潘大娘过了十五再来上工,潘大娘千恩万谢辞工回家,一进了月牙井巷子把那两盒点心托在手里炫耀,逢人就说自己东家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在罗老爷私学里教书的,如何好,如何大方,也有那羡慕的便托潘大娘询问还有没有事做。及至到了家,潘大娘的婆婆脸色也好看许多。
大年三十这日难得有了个大晴天,沟子村颜家这日的鞭炮放得比往年都长些,左邻右舍便有搭话的说:“颜老爹,听说你家二郎出息了,那鱼肉礼盒都是专门请了待诏送来的,这跑腿费怕不是都够我们吃喝几天吧。
颜顺德久阴的脸难得放晴,杜氏抓了把散碎果子散给欢闹的孩童,一家人这才围了桌子团圆。
好容易等颜顺德酒饱饭足放碗箸柱哥儿闹着要吃二叔家来的点心,杜氏吩咐蒋氏与玉蕊收拾桌子,自己进屋收拾了几碟自家备好的过年果子排在桌上,又泡了壶香茶,柱哥儿见还是平常的果子又闹起来,蒋氏斥道:“那果子几百钱一盒你吃了也不怕硌牙。”
杜氏横了蒋氏,“你当我舍不得拿出来,不过是想着家成与大丫头都大了,要用礼走动的地方多。”
颜大郎作样拍了蒋氏一巴掌,蒋氏脸色讪讪不再接话,颜顺德问起颜家成与石楼村黄员外家大姑娘的事,杜氏说,请了媒人去,那边只说活话,问了媒人说还有一家是甜水镇上做经纪的,大约还盘算着。
在沟子村这样的地方像颜家家成和玉蕊这样的年纪都有成亲的了,便没成亲也都说好了,等着看日子的,颜家这两个都没着落,村里也有说话的了,颜顺德为这是没少烦躁。
蒋氏眉眼一动没忍住又堆起笑说:“爹,那黄员外家听说有亲戚在甜水镇,如今我们家也有了,说不得这事又有些指望了,若我们能和二郎家走动起来,这玉蕊的事也不用犯愁了,那甜水镇带样的小郎可是不少的,”
蒋氏说话虽村理是在的,颜顺德觑眼看杜氏,杜氏心里一叹说:“等我找人给二郎家带给信,说我们十五去甜水镇看花灯。”杜氏一言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李氏接了信便在家里做起了准备又商量颜二郎,定好十五那日下午带了青秞去接,明日便是十五,闲来无事,静极思动,颜二郎带着几个孩子做起了花灯,正提笔画画,廊下铜铃摇动,笠哥儿放了手里的篾签子去开门,七岁的孩童已有了小少年的模样,开门见门前一少年笑了拱手说:“大哥哥安好,请问找谁?”
颜二郎见家中客至便踱出堂屋站在廊下,那少年跟在幼学小童身后走进院来,这院子他每半年要来一次,此时院子中那几株瘦小的竹子养得甚好,又抽出了新芽,墙角的蔷薇在日光下绽放,石桌上的福娃抱鲤鱼最是有趣,从未停止傻笑的福娃,令这小小院落处处暖阳,让少年心生羡慕。
少年拱手抬头,顿时惊诧,廊下站的是学里丙班的颜先生忙再施礼说:“学生温云洲见过颜先生。”
颜二郎才知是学里的学生,李氏在屋里听到姓温的,出来说:“可是温家房东的大郎,房租早已备妥,进来稍待片刻。”
少年收租遇见先生已是局促,待进得堂屋又见两个少女立在其中,大些的眉目婉约,小的额发齐眉双眼睛清澈如三月溪水,静霭生烟,温云洲只觉胸腔有物只往嗓子窜,顿时低头不敢再看。
青秞打量眼前少年,云溅水暖温如玉,温云洲身穿一件云溅灰长襦,腰系绣缠枝团花纹同色腰带,神态温和,眉目清俊,不经意间总有些落寞,青秞想若自己爹爹年轻时,是不是也如同眼前少年一般,如此想来去看颜二郎。
少女心事总难掩,颜二郎自是看得出青秞在想什么不由得好笑,对温云洲指了自家儿女说:“这是我大女儿在家行二,这是小女儿在家行三,这是幼子今年七岁,在家行三。”温云洲拱手施礼说:“二师妹妆安,三师妹妆安,小师弟早安。”
李氏递过荷包又另有一个盒子说:“原该早去拜访令堂,又深恐打扰了,故而迟迟未成行,这茶叶略表心意,还请勿辞。”
温云洲出了门将银子往小厮小六怀里一扔埋头疾行,小六紧紧跟上说:“大郎,这家租客也恁客气,怎地请你喝酒了。”
温云洲没好气说:“喝什么酒,这里住的是学里颜先生一家。”小六搔头,这是有些尴尬,元宵节前收租本就不太好,又收先生家,不由得有些同情温云洲遂笑说:“哥儿,我若同大娘子说后日再来,大娘子恐要打我。”
温云洲气哼哼:“打你也该说。”小六摸了摸自己大腿,纠结着是疼要紧还是哥儿尴尬要紧,温云洲好笑,主仆二人又往铺面收租去。
等收齐了租回家,温云洲与他娘温家大娘子交待清楚了,又取出李氏送的一盒茶叶说,颜先生家大娘子说,本该早来拜访,又恐打扰,故迟迟未行,送盒春茶聊表心意。
待徐妈妈接了茶叶,温云洲便说要温书起步出来,小六紧紧跟在后面,温氏又叫住小六问:“你家大郎怎么混混噩噩,可是有事?”
小六叉手恭敬说:“并无事,不过是大郎面薄元宵前收租收到先生家有些尴尬罢。”说完又忐忑瞧了温氏,温氏闻言哼了一声说:“好好伺候着,有事记得来回。”
温氏四十出头,削尖脸庞,目露精明,接了茶叶打开说:“极好的春日茶,这颜家大娘子倒是客气,去烧水煮茶,你陪我说会子话。”
徐妈妈一边点炉烧水,一边取了茶饼碾茶,待水开奉上茶汤,茶色新,气味清幽,温氏啜了茶细细品味,又再饮,才放了茶盏说:“老爷去了我记性也差了许多,竟不记得明日是元宵了,你也不提醒我,倒是叫洲儿为难一回,你叫个车子去石楼村接了佩玉和佩兰姐妹来看灯,洲儿最近也少精神,她们来了家里热闹些。”
徐妈妈跟了温氏许多年最是知心贴意说:“大娘子正该如此,老爷去了两年了你还总是没精打采什么年节俱不放在心上,可哥儿还是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的。”
温氏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元宵晌午后甜水镇已经热闹起来,早几日绑缚好的欢楼开始张灯结彩,以仙鹤楼正店门口的欢楼最为精美,听说今年仙鹤楼正店还有个一人高的花灯,那些脚店食肆也不相让,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杜氏带信说午后方至,颜二郎歇了晌午觉才施施然出门,出了西城门在码头附近找了株柳树盘腿坐了眼神往河面溜去,今年春早柳树抽了新芽,嫩黄的柳叶在风里欢腾着,钩了颜二郎灰色的袍袖,远处一辆瘦脚马车行来,黄员外远处望见树下的书生叹一句好风采,再仔细一瞧竟是沟子村的颜二郎,心下有些诧异,眼睛朝大女儿玉佩身上一转不知想些什么,待欲停车去招呼一声拉扯几句又停下,只叫车夫将车靠边停了。
施韫杰此刻正带了县尉司的差役各处验查,凡有欢楼绑缚不合规之处都勒令加固,又查酒水可是按证执行,大赵朝酒是官卖,皆由正店纳税申领酒曲酿制,脚店食肆都去正店批发,这节日之际难免有人想趁乱冒险,除了金吾司查验外,县尉司也加紧巡查。
远远的看见颜二郎坐在树下便带人过去,颜二郎看见施韫杰遂也起身两人相对拱手施礼,施韫杰说:“颜先生好闲情躲到这里赏春吗。”
“施都司今日定是格外辛苦,今日母亲与大嫂过来赏灯,恐她们不熟路走错了,便早些来侯着。”颜二郎说
“既是令堂过来,想必颜先生早在酒楼食肆定了雅致之处赏灯。”施韫杰说
颜二郎也是头一年在甜水镇过元宵,并不曾想起要定位置赏灯一事,此刻经施韫杰一说也是后悔,想母亲年纪大了,怎能与少年一般在街上拥挤观灯,只等接了母亲再去探问,恐怕没了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