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焦棠扔掉藿香正气水的空瓶子,把化妆包装进大背包里,拉上了拉链才想起来没有拿卸妆出来,她又打开包取了卸妆油和洗面奶,看林小峰他们走了出去,抽出手说道,“我没事,你把这里的东西搬到车上,我洗完脸马上过去找你。”
“你一个人行吗?我陪你吧。”
“行,没事。”焦棠拿着洗面奶往外面走,说道,“先把车上的空调开了,我很快。”
“好。”刘瑶背上包拿起吉他走出门,看焦棠走的很稳,快步朝停车场跑去。确实需要先开空调,这个天,车里温度估计跟烤箱差不多了。
焦棠在洗手间的水龙头底下洗了一把脸,凉水让她清醒,她没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模样,埋着头拿卸妆油往脸上涂。
“你真的是焦棠?”
身后响起轻悦的女孩声。
焦棠扭头看了眼,是化妆间里跟那个中年男人怼起来的女孩。
她揉着难洗的眼线,打量着女孩,笑着说,“不是。”
“你就是,你的高音一般人可唱不上去。”女孩调整了一下背上吉他的位置,紧紧盯着焦棠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曾经焦棠的影子,可她的脸五彩斑斓,跟记忆中那个顶着一头板寸帅得雌雄莫辨的少年截然不同,“我在化妆间没认出来你,我还以为你是冒充的。你变化很大,跟以前长的不一样,一点都不像。”
焦棠挤洗面奶到手上打出泡沫开始洗脸,说道,“找我有事?”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这让焦棠怎么回答?她就是长成这样了。
舞台那边爆发出巨大分贝的尖叫,比之前的声音更大,一直吵到了遥远的洗手间,吵到了焦棠的耳朵里。
焦棠心脏莫名有些不舒服,曾经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她披戴着荣光,风光无限。被人期待着,被人喜欢着,有人高声喊着她的名字,唱着她的歌。
可选秀明星大多命运都是昙花一现,短暂辉煌后,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她在漫长的岁月里,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过那样的时刻。
那两年仿佛在梦里,梦醒后,她依旧是普通人。
“可能我本来就是这样吧。”焦棠的眼睛被泡沫刺激的睁不开,她埋着头往脸上扑水。
“你当年为什么退圈?你和齐礼真的决裂了吗?”
焦棠洗脸的手停顿,随即呼进了带着水汽的空气,她快速洗脸笑着说道,“我跟人家大佬决裂什么?你找我就是问这个?”
“那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互动?网上说你们闹掰了,是真的吗?”
焦棠洗掉眼睛上的泡沫,她直起身转头看向蹬着圆眼睛的年轻女孩,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有纸巾吗?借我一张。”
她的头发洗湿了大片,皮肤白而干净,她不是浓颜美人的长相,她的脸偏文静清秀。不化妆的时候,素的有些寡淡。
女孩打开包从里面翻出纸巾袋子递给焦棠,盯着她的脸。
“你怎么回来了?你是复出了吗?那你当年为什么要退圈?”
“谢谢。”焦棠接过纸巾擦着脸上的水,靠在洗手台边,说道,“我没退圈,我只是去读书了。毕业总要工作,你多大?你以前认识我?你叫什么?”
她到底是谁的粉丝?找她什么目的?问题都很尖锐。
焦棠刚回来,不会贸然得罪任何一个人,也就保持着耐心与温和与每个人相处。
“我叫许樱,以前粉过你,你退圈后我就爬墙别人了。我是第一次见你真人,我以前只看过你的演出,听过你的歌。”许樱审视着焦棠,犀利发问,“你和齐礼谈过恋爱?”
焦棠惊的纸巾都掉了,连忙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谁造的这种谣?不怕被深夏传媒法务部告吗?”
深夏传媒是齐礼回国后创立的公司,短短几年便在业内赫赫有名,签了不少当红的艺人。他们公司的法务部也很有名,擅长告造谣,特别擅长告造齐礼恋情的谣。
“你们没有在一起过吗?”女孩追问。
焦棠走出洗手间,踏上长长的走廊,往出口处走,不想跟她多说了,“我们要是在一起过,我会混成现在这样吗?有大腿不抱我疯了?别登月碰瓷。”
“你们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要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怎么会决裂?”女孩跟在焦棠后面,锲而不舍,“网上说你们是因为分手才老死不相往来。”
焦棠在娱乐圈那短短的两年跟齐礼深度捆绑,她是绕不开齐礼了,这人到底是媒体人还是艺人?想从她这里挖什么?“你是艺人,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公司安排吧?工作结束终止合作,不存在什么决裂。如果你要挖齐礼的新闻,抱歉,我帮不了你,我跟他也不熟——”
焦棠转过弯脚步与声音同时停住,出口处昏暗的阴影里,齐礼单手插兜倚靠在墙壁上打电话,口罩赘在冷冽的下颌,手机屏幕白光映着他俊美的侧脸,他沉黑的眼注视着焦棠。
“啊?都是公司安排?”女孩站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还不知道拐角的另一头有人,满脸失望,“我还真情实感嗑过你们的CP,识于微时,携手巅峰,多美好的感情,居然不是真的!”
世界寂静,焦棠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乱的仿佛荒原上野蛮生长的草碰到了凌冽的北风。
第3章
二零一七年夏天。
聒噪的蝉在高大茂密的栾树间不知疲倦的鸣叫,午后炽热太阳被树影切割出无数片碎芒,随着风跳跃进了焦棠的房间,散在她浅蓝色的床单上。
焦棠耳朵里插着耳机听许巍的歌,翻着手里的名人传记,试图从别人的人生里找到一点灵感,好来确定自己的人生方向。
她高一结束,即将升入高二,开学就要正式选科分班。按理说这种事要跟父母商量,焦棠的母亲在她十岁那年意外去世,父亲心思都在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焦司纯身上。
焦司纯比焦棠小一岁,刚结束中考,总分660,她考了八十分。这个成绩在国内读不了什么高中,父亲和继母想送她出国读书,可焦司纯不愿意去,最近家里吵的天翻地覆。
手机叮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焦棠翻过手机屏幕看到同桌景思明的信息。
景思明:“你选好了吗?文科还是理科?”
焦棠不知道选什么,她很迷茫,她握着手机躺到床上按着屏幕打字:“你选什么?”
焦棠没有特别的喜欢,也没有特别的抗拒。她不偏科,每一科成绩都差不多,平平无奇。她中考发挥超常,踩着分数线进了重点高中,如今在重点高中的普通班吊车尾。
景思明:“我偏向于文科,可你要选理科的话,我跟你一起选理科。我们的成绩差不多,应该还能分到同班坐同桌。”
隔壁巨大一声响,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随即许园尖利的声音响彻整栋房子,“你敢出这个门试试!都什么时间了还有心思去追星,英语单词背了几个?焦司纯你还想出国吗?你还想读大学吗?”
焦棠摘下了耳机,盘腿坐到了床上,听到外面焦司纯哀求的声音。
“就这一次,看完我再也不追了。他们上一次台不容易,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们粉丝一定要去给他们撑场……”
“你还去给别人撑场?你自己还有场吗?你都没有学校读了,你中考考了八十分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你有没有脑子?你爸爸不止你一个女儿。你看看焦棠,有规划有目的,人家怎么就那么聪明,你怎么就这么蠢?你但凡有她一半——”
“我就知道你们都喜欢焦棠。”焦司纯猛地提高了声音,愤怒地喊声盖过了许园的声音,“她学习好她乖巧,她是你们都想要的女儿!我就是个废物,我学习不好智商不行。那你找她当你的女儿好了!让她出国——”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许园好像打了焦司纯。
焦棠捡起耳机塞回耳朵,把声音调到最大,希望战火别殃及到她身上。
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焦棠握着手机从床上抬头,一堆书本迎面砸了过来。她连忙抬手去挡,锋利的A4纸划伤了她的手臂,带起了一串血珠。
来了,迁怒从未缺过席。
“都给你!你去学!我的爸妈是你的、钱是你的,这个家都是你的!你怎么那么恶心啊!”焦司纯愤怒到了极点,她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地抓起门口柜子上的书本和相框一起往焦棠身上砸,“没有你我就是独生女!我不用跟任何人比!”
焦棠从床上爬起来跳到了飘窗上,拿窗帘去挡砸来的东西。
“焦司纯!”外面一声厉喝,焦海峰怒道,“你在干什么?”
焦司纯发疯的动作停住了,随即她像个川剧演员瞬间变脸,漂亮的大眼睛通红,大颗大颗晶莹饱满的眼泪滚出了眼眶,回头委屈道,“爸爸,你们是不是都爱姐姐?再也不爱我了?我成绩不好,我没姐姐乖巧,我不是聪明的孩子,我再努力是不是都没有用?姐姐嘲讽我,妈妈打我,您也骂我,我是不是这个家多余的人?”
“谁跟你说的?焦棠?”焦海峰大步穿过走廊到了焦棠的房间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火气撒到了焦棠身上,“明知道妹妹没考好,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一直在房间。”焦棠辩解,“爸,你能不能——”
“你没说纯纯跑来你房间主动找事?你对你妹妹就没按什么好心。”焦海峰拉过焦司纯擦掉她的眼泪,横眉冷对焦棠,“当初若不是你非要什么手机,妹妹能在初三的时候要手机吗?她不买手机也不至于成绩下滑的这么快。”
焦棠站在被空调吹的冰冷的大理石飘窗石上,从脚底升起的凉意,白茫茫地冲到了大脑。她考上的高中离家里有点远要住校,便跟焦海峰要了手机,焦海峰把他不用的旧手机扔给了她,就这个焦司纯闹的天翻地覆,认为焦海峰偏爱了焦棠。
寻死觅活折腾了一周,奶奶给她买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最高配置。她天天拿着手机来找焦棠炫耀,炫耀着炫耀着便沉迷进去了。
门口站在看热闹的保姆还有拥抱着焦司纯的许园,许园是焦司纯的亲生母亲,焦棠是焦海峰前妻的孩子。焦棠和焦司纯之间存在着必然的竞争关系,许园自然维护自己的孩子,不会当众拆穿焦司纯的谎话。
焦棠到他们家第一年就明白了她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她尽可能避着焦司纯,可总是避无可避。
“没事就出去待着,天天在家里憋坏,从小就心术不正。”焦海峰揽住焦司纯往书房走,火气撒给了焦棠,他对焦司纯有了很多耐心。
焦棠走回床上,许园从钱包里取出了几张钱放到了门口柜子上,说道,“你出去玩吧,多交点朋友,看看电影去游乐场转转,不用天天闷在房间里学习。你性格太闷了,多跟人接触。”
许园带上了她的房间门。
焦棠嗤笑一声,跳下床过去拿了钱整整齐齐装进书包里。
她换好衣服,外面又吵起来了,许园趁着焦司纯被焦海峰哄到了书房,把焦司纯珍藏的明星周边清理出来打算扔垃圾桶,刚到门口被焦司纯发现了,焦司纯歇斯底里的哭闹。
焦棠靠在门板上,听到焦司纯摔门而去,焦海峰和许园吵了两句,一起追了出去。客厅没了动静,她才拎着书包出门。
保姆在收拾客厅的狼藉,满地都是明星海报应援手幅,花花绿绿一片。
“别踩,这可是纯纯的宝贝。”保姆指了指旁边的路,说道,“你走那边。”
焦棠停住脚步侧头辨认地上海报的内容,人头被撕掉了,只剩下半截身子,穿着破洞破到大腿根的裤子,海报最底下用金笔签着一个张牙舞爪的英文NEO。
焦棠把书包背好,走出了门。
炎炎夏日,空气滚烫,路边的野狗都不敢出门,焦棠却被赶出了门。
焦棠走出小区接到景思明的电话。
“焦棠棠,你到底选什么?怎么不回我消息?”
“文科。”焦棠仰头从茂密的树隙之间看刺目的阳光。
“你是为了我选的?”景思明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那我们能继续坐同桌了,真好。”
“不是,我统计了近二十年成功商业大佬的学历,文科占比高。”焦棠皱了下眉,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追星?那你知道NEO吗?好像是个歌手。”
“NEO?是Neo吗?”景思明读了整个单词的音,“夏天乐队的主唱,最近很火,你怎么也关注这个了?”
“他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表演活动?”
“燕山音乐节,今天晚上,我正在过去的路上,你要一起去看吗?我这里有票。我以为你对这些没兴趣,都不敢邀请你。”
“在哪里?门票多少钱?”
“在燕山新区,这个音乐节规模很小很小,没什么大咖,好几个平台免费送门票。我也是抢的免费票,不花钱,我去接你?”
“不用接,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
“那我在检票处等你。”
燕山新区十分偏僻,焦棠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加一个小时公交车才到燕山音乐广场外面,被层层叠叠的蓝铁皮挡住了去路,遥遥听到里面有音乐声。
她绕了两大圈,在蓝铁皮之间东拐西拐,拐进了一片崭新的白房子处,音乐声震耳欲聋,似乎近在咫尺,可她看不到检票口。这一块一边用铁皮封起来,另一边写着内部入口,到处都是忙碌的戴着工作牌的成年人。
焦棠打开微信发消息给景思明,让他发具体定位过来,她有些不太敢往里进。
景思明很快就把定位发了过来,焦棠打开地图查看,一辆大车开了进来,鸣着尖锐的笛声,焦棠连忙往旁边走想让路。可路很窄,车跟在她后面一路鸣笛,焦棠被赶着进了停车场。
傍晚夕阳毒辣,偌大的停车场连个树荫都没有,火辣辣地照着大地。
焦棠的手机屏幕被太阳晒的反光什么都看不清,她环顾四周,抬手挡着眼前烈日,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一个女孩带着哭腔质问道,“你不喜欢我哪里?我喜欢你,我从——”
“我不跟比我丑的谈恋爱。”男生的声音懒散慢沉,“你哭起来更丑了。”
还有跟女生比美的男生?
焦棠握着手机往里看了眼,猝不及防撞上了少年的视线。
夕阳下,高挑清瘦的少年手指上夹着烟懒洋洋地倚靠在巨幅涂鸦墙壁上,戴着黑色渔夫,狭长深邃的丹凤眼上挑着,浸着傲慢。
他长得确实好看,艳而绝的五官,张扬桀骜,美的极具冲击性。
焦棠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就愣了下。
少年直起了身,骨节修长的手指一弹烟灰,烟灰悠悠扬扬地飘落,他下颌上扬居高临下睥睨着焦棠,语调慢条斯理,“你也是来告白的?”
第4章
焦棠是跑着到了检票栅栏前,还没喘匀气便看到穿着白色T恤戴着厚底近视镜的景思明背着一包应援荧光棒跑了过来,伸手拉她,“你终于来了,都要开始了,快跟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