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显眼了。
徽月前世被鸢儿绑架过比较熟悉这里,推门看金碧辉煌的走廊差点晃了眼,走廊上的女侍慌慌忙忙端着珍馐美酒,看见割开绳索的宋徽月正要叫人。
她一个手刀打在女侍的后脑勺,拖进门中交换了衣服塞进床底,随后徽月又在角落找到一个木头娃娃变化成自己的模样,坐在镜前只是目光呆滞。
做完这一切,就听见走廊上有人喊:“阿珠,主子要的酒准备好没?”
徽月掐诀将自己容貌变成女侍。
黄泉客栈与上次不一样,不再像一间荒芜鬼宅,倒像是人间热闹的勾栏瓦舍,徽月代替女侍走出长廊,左看这墙上山水画明显是刚贴上去不久,再看那边上挤满了女侍,她们手中端着珍馐,香气飘散满屋。
“都伶俐一点,今晚要是有人出乱子我拿你们是问!”
“把那个人类也给我看好了!主子特意吩咐不准让她逃了!”
鸢儿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办宴会,她要宴请的人是谁?思来想去只可能是为路今慈准备的鸿门宴。
逃,路今慈又会跑到长衡仙山去发疯。
徽月思索片刻,找主管换上最烈的酒,但愿他不是千杯不醉,还能钻空子问心脏的位置。
她迈入前厅,鸢儿斜坐在塌上,神色木讷徽月从没见过这样的她。联想到天道之前的话,她一想到鸢儿从开始就是冲着她素缘玉体而来嘴角泛上苦笑,还以为是真心的呢。
旁边的女侍见她走神提醒她:“那魔王脾气古怪,等待会儿可别走神冲撞了他。”
鸢儿的目光落在徽月身上,她也只能故作镇定,耳听见木门碎裂的声音,徽月抬起手臂阻着风,侧眼见手提着剑的路今慈。
他踢开涌上来的小鬼,直奔鸢儿:“宋徽月在哪?”
一手执剑,木几都要被他捏碎。
鸢儿漠视脖子上的剑尖:“不想她死你就坐。”
她冷笑:“还是你想她给我族人陪葬?”
路今慈冷冷望着她,拿起她桌面上的酒浇在地上:“她若死,你下去给她陪葬。”
从他身上,徽月甚至看不出一丝悔意,这么一个恶劣的人,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她原本都准备好趁路今慈与鸢儿谈条件的时候灌酒套话,看这两人根本就没有要谈的余地。
她抓紧酒壶。
鸢儿大笑:“路今慈,你真觉得我现在活着还有意义吗?我曾经是那么信任你,可是结果呢?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冲我来!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就是因为你的贪欲!”
路今慈面无表情对着她的质问,他甚至没有一丝动容也不打算解释,回头对着身后跟来的魔:“要的人带来了没。”
那邪魔神色匆匆:“主子,那农夫他,他被人发现在家中上吊,说,说是被您逼迫的……”
鸢儿浑身颤抖。
好劣质的一出好戏,路今慈居然还想着洗白自己。徽月提着酒壶的手都要僵了,路今慈还一直不入座,其实早就该知道的。
一桌子的佳肴美酒还未开席就散落一地,玻璃瓷器的光辉映亮了鸢儿阴郁的脸,她对着满屋慌张的女侍喊了一句滚,又要小鬼将“徽月”押过来,手中的傀儡丝对着她的脖子。
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宋徽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竟然在邪魔眼皮子底下玩幻术……对方还是路今慈。
真蠢。
她慌忙转过身,刚刚一直站在阴影底下,路今慈应该没有注意到她。
背过身,她感知的范围就有限。
只听见路今慈一步一步将地上的碎瓷器踩成灰,清脆的破裂声好像是有人用一口钢牙咬碎了月亮。
少年衣袍牵动。
鸢儿咬牙:“你再敢进一步她就死。”
徽月看着柱上两人的倒影,路今慈并没有听他威胁,抬手就拧着鸢儿的脖子引得徽月身边的女侍惊叫,少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勾唇:“劝你不要拿赝品糊弄我哦。”
鸢儿牵动傀儡丝,割断少女的脖子,掉下来的却是一个木头脑袋,骨碌碌,一直滚到徽月脚边才停下,徽月脊背一僵,她瞥了眼那木头无神的双眼似在嘲笑着所有人。
鸢儿当场崩溃。
路今慈捏着她脖子丢在地上让邪魔看着,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宋徽月身后,影子遮蔽了徽月眼前的光。
徽月正要捡起地上的碎瓷片,路今慈从她身后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手钳制住她手,低喃:“带你回家了。”
家?
她家可不是魔宫而是长衡仙山!
徽月忍着颤抖的唇,放弃了反抗:“鸢儿会怎样?”
碎瓷片光滑,低眼可见夕阳,从门的缝隙中投入,她一半站在阴影中,一半站在夕阳下,几乎都要崩溃了!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路今慈一直都不肯放过她。
路今慈手触摸在徽月的脸颊上,她那点拙劣的伎俩瞬间被解开:“她想杀你就先去死。”
徽月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在反感他的触碰,抬手就要扇他脸上质问:“路今慈,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半路被路今慈截住。
他用力将她手腕按在柱子上,高声:“宋徽月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在改!为什么你谁都能相信就是不相信我!”
徽月吃疼,脸颊都有些红:“那我要你放过她。”
她这么认真,路今慈突然也平静了,捏着她下巴颤声:“假如有一天我被万剑指着,你也会为我这样吗?”
徽月听着也想笑,心都不在这具皮囊里,万剑指着又如何,他能死吗?
她只说:“你放不放?”
路今慈气急败坏地抓起她脚边的木人头撞她耳边,刺耳的断裂声令宋徽月闭上眼,鬓发飘扬。少年不顾掌中的血,额头青筋凸起:“她刚刚是真的想杀你你却为她在这求情。”
徽月抬眸,对上他的逼视也不畏惧:“可是你先杀了人家一族,我是被你牵扯进来的路今慈,我要是真死,罪魁祸首也是你。”
被邪魔押着的鸢儿一直低着头跪坐在地上,突然看向徽月,仿佛现在才认识她。那少女也着实是倔犟,记得第一次看见她还是一点点大,一个小豆丁她就算活了上千年脸皮再厚也下不去手。
还是这么蠢。
路今慈松开了宋徽月手腕,眼神平静地吓人:“你想要为她求情?好啊,求我,求我放过她。”
他手捧着徽月的脸,就算是大拇指被徽月咬破了手指他也不松手,讥讽地望着她,压低声:“你这也是求人的样子吗?”
宋徽月沉默不语,松了嘴,冷冰冷与他对望。她脸色很白,像是一件上好瓷器般易碎:“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路今慈就这么看着她,即便她眼眸始终充满杀意他也还是看不够,突然说了一句:“月月,我想吃糕点了。”
徽月目光越过他,看见窗外一轮圆月向上升起,原来今天是中秋节啊……往年中秋她都会给路今慈送糕点。
她真的想家了,想千里之外的家。
爹娘哥哥现在还好吗?听见了共寂山发生的事变,可以的话可千万不要过来啊!有她一人扛着就行了。
少年看出了她心绪的变化,补充一句:“芝麻馅的,不是也可以。”
她未曾想明白魔王为何只要一盘糕点,又听路今慈沉默了一会,继续说:“答应我。我带你回长衡仙山。”
原来他说的回家是这个。
第49章 心动
共寂山一出事, 整个修真界很快就传遍了,听说那日宋徽月主动跟着魔王走,长衡仙山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能来踩一脚。
掌门是最心急的, 这些日子饭茶不思是一瞬也不曾闭眼过,本都准备好亲自去魔宫走一趟。
弟子推门而入,莽撞倒了门边的花瓶, 花瓶碎了一地,掌门站起身听他惶恐道:“小姐回来了。”
掌门走过去抓着他肩也不计较他的过失, 眼球充血, 有些外突。
“当真?”
弟子犹豫了一刻:“是真的,不过……不过小姐是跟魔王一起回来的, 说是说是来过中秋。”
那满地的碎瓷片也是化成了飞灰, 掌门冷哼一声,掀袍就走,门重重关上, 掀起的猛风刮落一地花瓣。
一身素雅衣袍的少女坐在前厅,手捏着茶杯,青丝缠绕在手臂上。门边来的女子一踏入就热泪盈眶, 抓着徽月的胳膊颤声:“月月, 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这段时日你瘦了很多。”
宋铭抱着剑进来, 一眼就看见了站徽月身后的路今慈:“你可以走了。”
他冷声,少年却不以为然,手指把玩着徽月肩膀上的头发, 勾笑:“你让我走吗?”
把选择权交给她, 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威胁。徽月将茶杯按桌上,茶水溅出烫到了手她眉头也没皱一下, 淡声:“我想单独与爹娘说一句话,你在外面等我吃放叫你,然后——”
她有些哽:“我们再一起回去。”
路今慈听见这回答也满意,松开了她头发:“好。”
宋铭瞪着他,差点没冲上前去掐死他。少年踏出门时正好与进来的掌门擦肩而过。
门一关,掌门将徽月按进怀中,颤抖着声音道:“月月,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路今慈他威胁了你什么?是不是拿我们来威胁你了?”
徽月垂眸:“他没有。只是要杀了他只能从他身边入手,我要待在他身边直到他死去。”
掌门打开一张图纸,虽然羊皮纸泛了黄但上面的笔迹很清晰,徽月一看羊皮纸一角的图章是乌山的,手一捏,然后她就看见了这图纸中央的祭塔,高耸入云,黑如铁。
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哥哥,娘亲……他们不能再祭剑!
掌门安慰她:“月月别听信外头的传闻,乌山前段时间来人并未刁难我们,给了我们这张图纸——是祭塔的。等祭塔建成整个修真剑就会开始炼剑,炼一柄能杀了路今慈的剑。月月,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们来救你。”
“不要。”
徽月猛然抓住掌门的手指。
前世在寒风中等待的年岁浮现在脑海,她手中的汤圆热了,凉了,又热了,又凉,还是等不到哥哥与娘亲从祭塔归来。
她说:“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铸剑的方式可是由千万柄剑的魂灵组成。
她喉头哽咽以至于话都不清晰,掌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
外头突然有人敲门:“掌门,饭好了。”
毁祭塔的元凶还在外面等待,徽月心想一时也说不清,咬着牙嘱咐道:“要是有乌山的人叫你们过去千万不要去,一切交给我。”
可这一场铸剑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徽月出来,脸色越发白,路今慈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徽月突然主动挽起他的胳膊让他始料未及,她忍着厌恶,手指几乎都要掐进他的骨肉中却没多说一句话。
仙山准备的饭菜很丰盛,至少徽月认为这是路今慈之前在仙山从未吃得这么好过,满桌子的佳肴,麻婆豆腐,红绕鹿尾,连汤圆都有,徽月瞥了眼碟上的月饼突然只想要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走了。
可她肩头又压着很多责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路今慈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忘了你还在求我放过她。”
徽月拿筷的手一颤,瞥了眼路今慈恶劣的表情。
美酒上桌了,倒映出宋徽月的影子,月亮就悬挂在她的肩头熠熠生辉。
她往他杯中倒酒,只希望他不是千杯不醉,人一旦喝醉了就容易说错话,希望他什么都藏不住。
而路今慈目光久久不离她,她衣袖蹭着他的前襟,少女眼睫一颤,眼中荡漾着辉光,仿佛真是关心他的妻子,少年喉咙滚动。
徽月一直与爹娘说话,说童年,说少时,她说到兴头上眉眼弯弯,手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桌面。
他愣了一刻,开始模仿她的行为,徽月眼见着碗中菜没了正要夹菜,路今慈先给她夹了一块扣肉,用的公筷。
徽月人都懵了。
他这是干嘛?没在菜里面下毒吧,不过这菜都是她家准备的他下毒有何用,卞白璋的那些龌龊手中他应该是不屑于用。
她干巴巴吃着米饭,最终碗底只剩下这块肉,纠结了一会,还是吃了,扣肉很入味很好吃,但因为是路今慈给她夹的她觉得很恶心,和做饭的厨子无关。
她擦干净嘴,说了一声:“好吃。”
掌门瞬间喜笑颜开,一边分着饭后糕点一边说好好好月月多吃点,这一盘全是月饼,徽月盘上多了一个咸蛋黄馅的,她记得哥哥小时候吃咸蛋黄的时候呛到了以后都很讨厌,就将自己盘里的与哥哥的对换了一下。
宋铭当即就瞪着眼:“你!”
宋徽月眨眨眼:“我还是喜欢吃马蹄馅的。”
看着这兄妹两人掌门不自觉笑了,搂住徽月娘亲。
月亮很圆很圆,欢声笑语中徽月想起了路今慈,她看他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与这边的氛围格格不入,少年眼前空盘,却一直看着宋徽月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