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都这样，我理解。其实你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反正我是做不到，也不想做。”
蔻蔻目光低垂：“可我是不得不做。”
铃木沉默了片刻，“其实像我们这种出身，难处肯定是有，但只要能放下一些东西，就远比其他人更容易幸福。”
“所以你放弃豪门公子，当医生？”
“有什么不好？我是养子，本身也没什么竞争力，像我现在这样在完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况下一辈子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很幸福。”铃木目光温和，“蔻蔻，其实你也可以的。”
听到幸福这个词，蔻蔻愣了一瞬。好像潜意识里，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机会与这个词扯上关系。
灯光闪烁，周围的人要么在推杯换盏，要么在起舞翩翩，只有他们两人在心理辅导。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万事顺意的运气，所以我必须要有化险为夷的能力。”她低声苦笑，“可努力了这么多年，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我的全力不过如此。”
还是有太多意料之外，有太多无能为力，有太多求而不得。
铃木沉思了好久，才缓缓叹息：“蔻蔻，如果觉得累了，就休息休息吧。”
休息？
她忽然也觉得，自己二十七岁了，该休息休息了。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她觉得天地豁然开朗了许多。
禅院之忧没了，真央出嫁了，五条悟玩够甩了，她现在还有什么非拼不可的理由吗？
忽然蔻蔻笑了一声：“我忽然觉得，其实有的时候‘求而不得’是上天给我们最大的退路，应该抓住机会，急流勇退。”
“哦？这么快就想通了，不后悔吗？”
她淡淡说：“我这一生不做后悔之事。”
前二十七年人生，该干的不该干的她都干过了，该惹的不该惹的她也都惹了个遍。现在她累了，不想陪玩了。
只是，还是有些遗憾。
“……我认识的一个挺讨厌的人说，作为女人，我是失败的典范。说真的，我嘴上可以讽刺回去，但内心里我挺赞同的。看看真央再看看我，谁都知道为什么她能受男人追捧，而我，”她缓缓合上双眼，自嘲道，“……从来没有被人爱过。”
“——那如果，我说爱你呢？”
空气寂静了一瞬。
蔻蔻看着这个她一直当成IF线人生的心灵导师，张了张口：“……什么？”
铃木笑了笑，“我这个人，比起那边台上的几个候选，外形上差了一些。人生呢，比起你也算不上成功。不过好在跟你比较熟悉，我的人品你清楚，家世清白没有雷。而且最重要的，我很听话。所以，勉强和你相配？”
“……在安慰我吗？”蔻蔻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依旧觉得不会有人喜欢自己。
对方摇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我是为你来的。蔻蔻，如果你想结婚的话，考虑我吧。”
四目相对之间，蔻蔻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也许是今天她太累，也许是她一直都在等这一刻，面对这个之前交流不少、但交情不深的普通人，她刹那间放下了所有执念。
“好。”
第37章 承认你爱我
承认你爱我
蔻蔻的二十七岁生日没有在日本过。十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放弃新年在江百宫全族彰显地位的机会。同样，也没人敢强迫她这个“尚未出嫁”的女儿回来本家过年。
她不想自己的生日成为过年的捎带手。
有时候放下真的只是一瞬间，权力、金钱，她都不留恋了。
2018年的大晦日，蔻蔻陪铃木医生在□□参加一个交流会。虽然□□人也过公历新年，但他们会更看重自己的春节，所以这里的热闹程度并不及日本。
蔻蔻在等铃木去学术交流的时候自己去商场逛了逛，路遇奶茶店她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走了进去。
——蔻蔻，过了这段时间，我们不等出差，直接去□□喝奶茶吧。
这是五条悟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而他们两个到底多久没有联系，她甚至都记不清了。
也许他们的关系就该这样慢慢地淡去，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没说过开始，自然就不需要说结束。
蔻蔻看着menu里丰富的加料种类有些晕，哪个都想尝试，于是挨个加了个遍。等拿到奶茶的时候，店员小姐姐用稀里糊涂的英语带肢体动作告诉她：加料太多，奶茶几乎装不进去，所以又给她单独装了一杯奶茶。
于是她捧着两杯奶茶在风中凌乱。
“蔻蔻，你看我买了什么！”
铃木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后看到了他手中……举起的奶茶袋。
好了，她现在有四杯奶茶了。
“没关系啦。”铃木说，“不同口味，都尝尝。而且我是因为店名才买的这个哦。”
“店名？”
他指了指包装：“你看。”
CoCo。
“哈哈，有意思吧，跟你名字读音一样。所以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买两杯尝尝。”
从来没这样被人重视过，蔻蔻看着他脸上的笑觉得内心一片柔软。
忽然，手机震动。她偏头一看，是久违的名字。
五条悟。
没有任何感情地，她滑向了拒听。
“不接吗？”他知道那是她的私人手机，不会是什么生意伙伴。
“没必要。”她直接把那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接着她摆好四杯奶茶，把CoCo的标志露在最外面，拍了张照片，上传twibo。
『奶茶还是要喝□□的，所有配料加个遍，旁边的人说我不如去吃“鲜芋仙”。可鲜芋仙是什么？』
“搞定。”蔻蔻笑眯眯地放下手机。
铃木不怎么玩这些，是特意为了她注册了账号，关注的除了她之外都是江百宫的各种官方号。
他点赞转发操作无比娴熟，留言：我觉得还是CoCo的好喝。
蔻蔻随意浏览着评论，Line弹出真央的消息。
——太骚了。上一秒悟君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你在出差，也不知道他信不信反正沉默了一会就挂了……下一秒你就发了twibo。重复一次，太骚了，真的。
——蔻蔻，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十年如一日地盼我死亡。
蔻蔻面不改色，指尖飞快地打字：安息。
Twibo上一个账号为“老子最强”的人评论：
——CoCo的那个比日本的珍珠奶茶好喝吗？你一个人也喝不了那么多杯吧，带回来给我尝尝~
蔻蔻目光未变，直接删除评论，账号拉黑。
她不在乎会不会是误伤，她只是不想让对面的男人产生丝毫有可能的误会。
一个几个月没联系的区区前跑友，不配继续影响她的人生。
待蔻蔻从□□回来江百宫继续上班，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
她刚从会议室出来，就见一个熟悉的高大男人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阿澄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
穿着高专制服的眼罩男露出开朗的笑容：“呀，好久不见，蔻蔻。”
她不意外，给了阿澄和另外两个秘书一个眼神，开门走了进去，五条悟自觉地手插裤袋跟上，还好似挑衅般地朝助理先生的方向咧了咧嘴。
关上门后只剩两个人，蔻蔻没回头，先去烧了壶热水准备泡茶，又走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甜牛奶，公式化地像对待客人一般，放到了茶几上。
五条悟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办公室，刚刚不止秘书们面面相觑，他本人现在也是一副寻宝的模样，看看这摸摸那，等他溜达玩一圈回来发现蔻蔻已经坐到了办公桌前，安静地给自己沏茶了。
她指了指沙发：“随意坐。我办公室不怎么备甜味饮料，将就着吧。”
“嗯，没关系哦……不过说起来你平时不是工作狂吗？这么久没有出现跑出去玩……很奇怪啊。”五条悟随意坐下，忽然觉得两人座位的距离有些远，但也不知道蔻蔻是不是有工作要紧急处理才坐在那边他也就没有发问。
拧开牛奶瓶盖，他忽然说，“对了，我的奶茶呢，没带回来吗？”
“都多少天了，带回来也坏了。”
对于她不冷不热的回答五条悟笑了两声：“不是说好一起跟我去□□喝奶茶的吗？居然自己去了，真狡猾啊。”
蔻蔻手下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他们两个之前最后的对话。
本以为他就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居然记得。在她心里这其实也是一句犯规的发言，与她当初邀请五条去海洋乐园一个概念。同样是对两人关系的冒犯试探。
今天听到他这么说，她觉得有些感慨。如果换在之前，她又要被他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迷昏头脑了。
但此刻她只是平静地看了过去：“五条，你几个月没出现了，心里没数吗？”
在那冷淡的眼神中，男人总算意识到了蔻蔻现在是真的心情不好。而且有可能是因为他而心情不好。
他也收敛了脸上轻浮的笑，坐姿端正了些。
“我这几个月没出现的原因你应该清楚。”他声音不高不低，“而且——你不也什么都没做。”
他被封印，咒术界大乱，发生了太多事。而她一次面都没露过。
不开玩笑的时候，他浑身散发的气势是很有压迫感的。即便他语气中并没有显露太多情绪。
蔻蔻并不怕他，淡淡反问：“所以，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为夏油杰，为夜蛾正道，为七海建人。
她端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前，透过镜片传来的目光直视，即便在他面前也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像极了他刚刚拉她投资高专时的模样，疏远，而高傲。
和蔻蔻之间这种十足的距离感，太久没感受到了。
他勾了勾嘴角，嗓音柔软：“我怎么敢？”
能屈能伸这一点，他在她面前总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蔻蔻不会再被感动了。
“因为我是金主吗？”
她总是在问这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从前五条悟以为这是她在提醒两人不要越界，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是她在给他机会。
最强的脑子是很好使的，他明白蔻蔻想问什么，也知道她想听什么样的回答。
但他不会说的。
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没有等到回话，蔻蔻敛了敛目光。早就知道的，何必还有不甘心呢。
“五条，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吧？等我有一天不想玩了，我会甩了你。”她说，“现在，这一天来了。”
总要说清楚的。
拖着没意义。
五条悟闻言沉默了许久后才说，“蔻蔻，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否认，没和你联系确有一些主观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不可抗力。”
他以为她只是气他这段时间玩失踪，更或者是气他解封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可他其实也在生气的，所以才故意冷落了她这么多天。
但他先来低头了不是吗？
蔻蔻的声音却没有半分波澜，“你的事我都知道。但这些天江百宫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知道。”
回想去年开始，贤二生病、太子逼宫开始，她承受的巨大压力，五条悟完全没有在意过。甚至他都没有发现过。
他只会在需要帮忙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或者来献身。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也对，你本来就不该知道。”
最强不做没用的事，在她身上耗费的每一分钟，都有用处。
“所以——”他的声音拉长，从高处轻轻落下，“你是想从高专撤资了？”
看，在这种时刻，他都只会想到这个。
蔻蔻以为自己已经心若顽石，但这一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心绞疼痛。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缓缓吐出一个字：
“对。”
那边寂静无声。
再睁开眼，蔻蔻的眼底已经结满冰霜，她好笑地看着对方：“别摆出这副样子，这些话我早就告诉过你不是吗——曾经我们各有所需，但现在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
她讥诮地说：“五条，是男人就拿得起放得下，别拖拖拉拉。”
五条悟隔着眼罩看着她，线条清晰的下颌染上了阴影。对于她激将般的挑衅，他声音低沉：“蔻蔻，你认真的？”
有过亲密关系的人，总能从神情姿态中读出对方的情绪。
她清楚，五条悟生气了，但她不想弄明白他生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怎么，你这幅样子——想挽回吗？”蔻蔻歪了歪头，一抹嘲讽上升至唇边，“也有办法啊……承认你爱我。”
果然。
五条悟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双手揣进了口袋。
“我先走了，以后，祝你好运。”
*
阿澄敲门后进入办公室。
他瞥了一眼茶几上摆着的甜牛奶——瓶盖开着，但只喝了一口。
蔻蔻手肘撑在桌上，双手遮住脸，看不清情绪，身体僵直宛若一座雕像。
“蔻蔻小姐，董事会上之前的安排已经全部下达。不过目前为止各公司反应挺大的，您真的已经想好……”
他的声音慢慢停住。
桌前的人放下了手，宛如地狱恶鬼般的眼神投射过来……瞬间激起了后背寒意。这目光，像极了九年前她父亲去世时的模样。
“——让一个外人直接闯到我的办公室，我养你们干什么用的？”
字字冷厉。
阿澄汗毛竖起，立刻九十度鞠躬：“十分抱歉，我立刻加强安保。”
……这是迁怒吧，这一定是迁怒！
谁不知道，再加强十倍安保，也挡不住那个叫五条悟的男人啊。
说完了气头上的话，蔻蔻闭了闭眼，觉得情绪正常了许多，她放松身体靠上椅背，“……算了，他近期也不会再来了。先忙我们自己的事吧。”
毕竟，最近她做的重大决定太多了。
闭着双眼，她发觉阿澄还没走，便问：“还有事吗？”
阿澄合上文件夹摇了摇头，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蔻蔻小姐，我忽然觉得……其实您为铃木先生做出的牺牲也不小。”
起码，不小于为五条悟所做的。
蔻蔻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他虽然执行，但其实心中是不同意的。
放弃所有的一切，不像是什么英勇之举，反倒像是一时冲动的逃避。他觉得，她会后悔的。
蔻蔻静静靠着椅背，看着吊灯冥想。她知道阿澄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