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故事后，月澄扶额，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平复了心情后，方才开口：“那些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为何总会碰上些棒打鸳鸯的桥段，真没想到，星复兄竟还有那样一副面孔……”
“月澄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帝君是不允许天界有丑闻的啊，若是去晚了，不仅那两个凡人会没命，就连君上都可能受罚啊……”
“白虎，你先别慌，帝君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只要星复兄去华宸帝君那里解释清楚了，那两个凡人照样安然无虞。神仙和凡人在一起算个什么丑闻，很久以前就有人这样做过了。我听说席鹭上神娶得便是个人族女子，听说还是哪个国的公主，还有几位上仙也是找的人族做伴侣，现在不是依旧太平？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活得太短了些，能下定决心和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人结为伴侣，才是真正勇敢且用情至深的神仙啊。”月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那照你这么说，星复上神直接将那两个凡人带到天界就是了，又何必要把他们先藏到青丘呢？”白虎疑惑不解。
“或许是因为，星复兄……”月澄的神色突然郑重了起来，“是离审判之神最近的人吧。”
竹林中，鸟鸣阵阵，篱外小野花如初秋的落叶，静沐在绵绵的阳光下。
苍翠的竹林中传来一阵欢笑，小恪儿在前面走着跳着，时不时回头发出“咯咯”的笑声，星复和杜若晴手里各拿着一个竹篮，篮子里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别走太急了。”杜若晴佯装疲累，喘着气渐渐放小了步子。恪儿看见母亲累了，便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抱住杜若晴的大腿，说：“娘亲对不起，恪儿帮你提小篮子。”
“不用啦，抓紧我们的手就好了。”杜若晴突然恶作剧似的绽出一个俏皮的笑，星复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抓到了她少女时代的一点儿尾巴。不觉情动，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后来想起了什么，又轻轻地放开。
于是恪儿拉住二人的手，一路有说有笑地下了山。此情、此景，怎会不是人间至乐？
快到小屋时，星复感应到月澄的气息，屋内那人似乎等候已久，独特的气味直直传到了林子里。星复暗暗收紧了拳头，转头看着相视而笑的母子俩，不安的感觉反而更浓了。
“分开只是暂时的，我会一直保护着你们，永远永远。”星复心道。
走进院子时，杜若晴突然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气氛，她按住了脚步，对着迟疑的星复说：“屋子里有人。”
过了一会，对方忽然有了回应：“想不到啊，人界居然也有这样的奇人。”一道漫散的男声悬在半空中，过不多久，一名紫衣男子飘然出现在三人眼前。这名男子身量与星复相当，只比星复更瘦些，平添些柔韧之美。眼尾微微上挑，微红的眼角让人想起了森林里的某种猛兽，他直直地打量了一遍杜若晴，尖锐深沉的眼神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眼神回到脸色苍白的星复身上，审视的眼神突然变成玩味的观赏，月澄双手抱胸，立马恢复平时对待损友暗怼妹妹时的语气：“星复兄，好久没见，这就带了个如花美眷还有个小娃娃回来啊，佩服佩服。”
还未待星复回答，杜若晴便抢先一步：“你是何人，为何作这身奇怪的打扮，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对于一个喊着金钥匙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各种各样的珍贵衣饰都是应有尽有，在相府生活了十来年，又在皇宫里住了几个月，就算是宫里的妃嫔佳丽都没有穿过如此鲜艳大胆的衣服。即便是茶楼里的舞妓，也都是随着茶客们的口味附庸风雅，故作高深的。此人长相奇异，穿着不凡，虽说与他的气质相契，但是她从未见过的搭配。此外，这个人不是从门里走出来的，也不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而是凭空出现的，杜若晴虽然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了，但她坚信自己还没有老花，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杜若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重新看向脸上青白交错的星复，看来是等着他的解释，从前她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妖魔鬼怪，人心可比他们脏多了，而今种种，却又让她不得不去往这方面去想。
星复尽力平静下来，恢复以往的口吻：“我其实很久之前就想说出来了，其实，我不是人……”
“对，他不是人，是天界的上神，这个天界就是财神爷和月老住着的那个天界。”月澄总觉得星复对着两个凡人说自己是天上的神有些怪怪的，干脆自己替他说了出来，不过看这名美貌女子的神情，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事情星复可是对她瞒了个彻彻底底。
想到自己的老婆对自己发飙的表情与这名女子大同小异，月澄便开始害怕了起来，只见杜若晴撒手丢下手边的竹篮，鲜艳的花朵粗暴地撒了一地，她一把抱起懵懵懂懂的恪儿，大步走进了屋子里。月澄刚想去阻止，却被星复一把拦住，星复的手已经颤抖得不行了，但他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平静：“别拦她。”只不过这表面的平静，终究也撑不了多久。
过不多久，杜若晴只身一人从屋内走出来，与方才的慌乱不同，她的表情异常冷静，也异常冷酷。
“说吧，我听你解释。”
星复立马将一切都说了出来，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杜若晴的脸，在说到自己因为重伤出现在这片林子里时，他把白虎也供了出来。话刚说完，便听见对方的声音：
“好，我信你，那你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杜若晴的回答如此干脆，反倒让两个早已想好了无数套说辞的大男人愣住了。星复看了一眼哑口无言的月澄，又转过头来盯着杜若晴：“帝君知晓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我这次回去，便是要去和他说你和恪儿的事，帝君不会不答应的，晴儿，只要帝君松了口，我就立马把你们接回来。”
“所以，你的朋友大老远地过来，便是要将我和恪儿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不是人间？”
星复没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头。
“青丘不是天界，天界的那些神仙不能贸然进入，这是青丘的少主，有他在，你和恪儿在那儿会过得很好……当然，我很快就会把你们接回天界的，我会一直保护着你们。”
“如果我说不呢？”杜若晴冷硬地说道，一双美目里却溢满了痛苦，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她又回到了那个窒息的、令人摆布的时刻，好不容易喘息了几年，一切却又回到了原点，这让她曾经付出的真心像个笑话。
“如果你们执意要待在这里，那么帝君的人会将你和那个小娃娃带上天庭接受神的审判，到了那时，大人或许还好，孩子却不一定能撑得住，若是星复先去面见帝君，说服了帝君，那你和那个娃娃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天界，至于你们是去是留，那是你们的事了。”月澄恢复正经的表情，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一提到孩子，杜若晴的心就像被揪紧了一样，她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会面临什么，深不见底的恐惧便如龙卷风一般袭来，她立马收住了思绪，对着星复答道：“好，我答应你，去青丘。”
“那我们现在出发。”月澄正要施法，只听见杜若晴叫了一声：“慢着。”随后，她走近一言不发的星复，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星复，我相信你，还有，我爱你。”
星复终于绷不住了，用力抱住了杜若晴，将头埋进了她的肩膀里，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道：“等我回来。”
正在二人抱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恪儿按耐不住好奇心探出头来。杜若晴见状立马换了一幅神情，同星复分开后朝恪儿招了招手。
恪儿看见爹娘旁边还站着一个漂亮哥哥，歪着头问道：“哥哥，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月澄笑了一声，对着恪儿说：“如果我那孩子能有这么可爱就知足了。小朋友，哥哥我虽然不是从天上来的，但我住的地方也是一片仙境啊，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恪儿怯怯地望向杜若晴，杜若晴清了清嗓子，笑着对恪儿说：“当然可以啦，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恪儿立刻明朗了起来：“好啊好啊，那爹爹去不去?”此时的星复哭肿了眼睛，不敢正面对着小孩子，杜若晴抢先回答：“爹爹还有些事，让我们先去，过几日他就会过来接我们了。”
“真的吗，那爹爹你要快点哦。”
“嗯。”星复依旧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便又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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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澄一转身，出现在三人面前的便是一只通体赤红的九尾狐，优雅且小巧的脑袋回头对着杜若晴说：“快上来。”
杜若晴被吓懵了，感觉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而恪儿却一脸新奇，扯着她的袖子，小脑袋止不住地往那只大狐狸望。
“杜小姐，你和小娃娃直接坐上来就好了，不会摔下去的。”听到月澄的提醒，杜若晴深吸了一口气，牵着恪儿小心翼翼地骑上去，月澄的毛松松软软的，还很温暖，恪儿一把抓住月澄背上的毛，杜若晴紧紧抱住了恪儿，她回头看了星复一眼，星复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来，远远地望着她，那道影子竟有些落寞，好像是他们已经隔着千山万水，远到连他的表情都已经模糊不清。
原来，她早已走远了。
一路畅通无阻，终是稳稳当当地落到了青丘。正值午后，阳光却不毒辣，清风拂过野花，也顺带抚过她的脸颊。月澄带着他们来到一个渡口，一名老者撑着竹筏在岸边停下。三人上了竹筏，月澄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怎么样，这里就是青丘了，空气好吧。”
杜若晴望着老者的背影，露出一抹浅笑，答道：“多谢月澄公子款待。”
“这算什么，青丘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到时候我叫我的妹妹带你们去其他地方转转，保准你们不虚此行，哈哈哈。”
绿波荡漾，竹筏渐渐靠岸，杜若晴紧绷已久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岸边的小侍等候已久，月澄上岸后便对着他们说：“将他们带到房间里去吧，对了，月柠呢？”
其中一个小侍支支吾吾地开口：“在、在少夫人那里。”月澄扶额，知道一定没有好事发生。吩咐小侍将他们带走之后，自己便急急忙忙地赶到自己的寝殿去了。
穿过曲折的石子路，终于来到了一座房子面前，四周都是绿树，看着十分幽静，小侍推开房门，房间干净雅致，一束柔和的光淡淡地铺洒在竹床上。“就是此处了，二位若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其中一名小侍说道。杜若晴轻声答谢，便抱着恪儿走进了房间，屋子不大，却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杜若晴将安静的恪儿放在床上，恪儿经过长途跋涉，起初虽然兴奋，到了后来也慢慢地倦了。一沾到温凉的竹床，恪儿就立刻睡着了。杜若晴正打算关上竹窗，便被窗外一抹赤红的身影吸引住了。
窗外的红衣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朝着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直到杜若晴走出门外，才看清了她的脸：一点朱砂点染眉眼入画，半勾唇角俏过园中百花，微微上挑的眼尾配上她那清澈的眼神，不禁令人联想起倒影在湖水里的彩霞。
杜若晴一袭素衣，头上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未经修饰的脸上一尘不染，多了份岁月沉香般的娴静。她朝着对方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自己也是女子，但遇见比自己漂亮的人总会忍不住去多看两眼。只见她开口道：“姐姐好，我是月柠，也就是月澄的妹妹。”
“我……叫杜若晴，你可以叫我若晴。”
“好，若晴姐姐。”月柠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会露出来，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和她与月澄生气的样子截然不同，“若晴姐姐在这里可还算习惯？那小娃娃可还开心？”
“咱们母子俩贸然叨扰，只要不给贵府添麻烦就行了，哪还要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杜若晴有些尴尬地苦笑道。
“哪里会啊，你们无聊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啊！我和嫂子都很欢迎你们呢。”说罢月柠一把牵起杜若晴的手，拉着她在房里四处介绍。在看到熟睡的小恪儿时，月柠放轻了声音，对着杜若晴问道：“这娃娃倒是乖巧，哪像我那一天到晚都不安分的小侄子，他多大了啊？”
“虚岁已有五岁了，不知姑娘您的侄子有多大啊？”问道年龄这档事，月柠突然觉查出来些不太对劲的事情，她知道人族的寿命也不过四五十年，但自己一直生活在青丘，对这些数字没什么概念，直到今日这一对比，她居然有一些难以启齿，也许她那还不会走路的侄儿比这名母亲的年纪还要大上个好几十岁。她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回答道：“额……这个嘛，我那个侄儿今年九十九岁，明年就能办百岁酒了。”
……
杜若晴开始后悔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或许在他们看来，一个五岁的孩子跟出生五日的孩子差不多吧，时间是那么漫长，长到他们的孩子可以慢慢地长大，她突然想到星复也是神仙，自己那短短的几十年寿命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一瞬，想到这里，杜若晴不禁悲从中来，或许再过三十年，星复一如往昔，而她早已是白发苍苍，人老珠黄，也许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时间的不公让这段纠缠终究只会是一段遗憾的过往。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又该往哪里走下去……
“若晴姐姐，你……我……你别难过啊，虽然说神仙活得比较久吧，但是就是因为他们活得太久了，所以他们很多时候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啊，若是能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固然是一件幸事，但是这个东西也是要看缘分的，星复兄过去几万年都是孑然一身，这其实吧也挺煎熬的，现在既然认定了你，还有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孩，这便已经好过太多求而不得孤独终老的神仙了。”月柠抓住杜若晴的肩膀，使出浑身解数来说服她，神仙与人固然有别，但是也各有各的苦啊。
杜若晴抬起头，佯装冷静道：“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他的生命亘古长青，而我的生命早早凋零，我死后，他不会也很难过吗？”
这个复杂的问题一下问倒了情窦未开的月柠，她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听过的所有爱情故事，突然，她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那个人死了，神可以去找她的转世，不过转世后的她终究不是真的她，相似的只是一幅皮囊，那个人也永远无法记起前世的相爱，不过她不敢说，这种生生世世的纠缠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痛苦的。正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听到杜若晴叹了一口气，
“罢了，无解便无解罢，或许在我离开后，他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找到真正的神仙伴侣了，他的时间还有那么多呢，我在这里瞎操什么心。”杜若晴轻轻坐到床边，深深看着恪儿熟睡的脸，殊不知，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大多数神仙都十分专一，或许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再变心，月柠想着，不过她没有说出口，看着郁郁寡欢的杜若晴，月柠突然心生怜悯，她拉起杜若晴，笑着对她说：
“若晴姐姐，先别难过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吧，青丘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一听到要出去玩，恪儿不知怎得就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见母亲旁边还站着一个美若天仙的神仙姐姐，恪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杜若晴一把抱起，只听见月柠对着恪儿的小脸说：“小朋友，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