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年看到第一眼,就眼睫颤动,感觉她是故意的。但在她注视下握着勺子喝了一口,喉咙才好像被击破攻防般滚烫起来。
他咽不下去。
盛栀坐下来,侧头去看他:“没有想到你还留着。”
其实不小心摔断过好几次。陆铮年已经不想再辩解了。她已经记不清过去的事,但他还守在那里,像一个故步自封的陈旧相框一样。
过去对他来说已经无可挽回。但他仍然用腐朽的内里刺伤他。像衰败的杂草。在细细密密的阴雨里生存。
陆铮年:“只是觉得很可爱。”
为什么不说呢?不说是因为她。也许是已经明白就算再说,也可能得不到进一步的怜悯了吧。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自尊重要。
也许是忽然觉得守不住什么。所以只能守住岌岌可危的自尊。
他继续喝。哪怕喉咙破损食不知味。
盛栀默默地看了很久,才措好词,开口:“我昨天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他没抬头,喝汤的动作停了。
盛栀抿唇:“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我和严朔的关系。”她回想起来,只是因为一个电话而已。
陆铮年喉咙窒涩。
他捏着碗。有一瞬间痛彻心扉。
也许是岁岁和那十年太深刻了,也许她心里没有预料过他会和严朔有一样的位置,会无法接受严朔曾成为她的一部分。
他怪不了盛栀。
但仍然止不住想去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提起严朔的事。
他早知道不可能凭空抹去这十年。可依然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好像每一刻都在失去,又好像已经失去过她千千万万次。
盛栀:“所以我在想,如果你实在没办法忽略严朔,那我。我可以暂时把织心交给薛谧。”
陆铮年猛地一滞。
盛栀考虑这件事很久了。
织心会被严朔和严家的人盯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当时成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完全退居幕后工作,而且和薛谧合作也注定工作室的资本不是隐形的。
但她和严朔确实不能一直这样。岁岁还小,她可以接受岁岁什么都不知道时还时不时地和严朔接触,消弭掉她内心对于严叔叔和严叔叔家人不喜欢她的不安。
但她不会让严朔和岁岁一直在一起。
而且和杜欢林家的合作也让她意识到,在A城,她过去的经历确实很容易让她在工作中深陷舆论漩涡。
不如在幕后继续做和在织心一样的工作。而且,织心不会只是一家工作室。她已经和杜欢达成共识。
“......”
陆铮年一直没有开口,盛栀才问:“陆铮年?”
他其实想问,为什么。
但得到的答案会不会又是一次,不知道呢?
陆铮年其实很明白。他在高中时也有过这样混沌不明的时候,分不清对她是友情还是爱情,可是只要时间够久,总会看清心里的那个影子。
但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聚光灯下没有惊喜,看见影影绰绰的举动,还是忍不住被蛊惑上前,在心里问。
难道她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难道她对我的这些纵容让步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守得云开,是因为她反而错把对严朔的友情当成了爱情。
也许,他早就看清了,那幕后根本没有烟演出的人,只是一个个影子。但还是不舍得。
他看向她。
“......”陆铮年连一声盛栀都说不出来,只能喉咙喑哑滚动,“没有必要这样。”
他已经明白她在努力转圜,她不在意不明白严朔对他的影响,可她努力地在消弭。
他怎么能够苛求呢?
昨天晚上他的心还是碎为齑粉的岩石,今天就已经被泡在风雨中寸步难行了。
盛栀顿了一下,然后她伸手,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掌心覆上他额头——本意是想测他体温,但陆铮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腕,她也没动。
陆铮年恨自己这么敏锐地发现她的无意和,纵容。
盛栀还想低声和他解释她考虑了很多方面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他和严朔,但确实是为了他说的话才想现在就做的。
可是陆铮年已经把她拉向自己。
他像个暴徒一样。
她一犹豫伸出手,他立马就发现机会反咬她一口,而且是在她没办法拒绝的情况下:陆铮年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亲吻她,甚至碰到她的侧颈。
纠缠,厮磨,压迫。
他感觉到他好像和盛栀站在天平的两端。
那个被他觊觎的人问他:纵容到这种程度够不够?够不够弥补你昨天的生气,那十年你无望的痛苦?
还是要更多。要更重的。
我该如何补偿你。
可是,这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没有说不会随时离开,他也没有说你让我喜欢上你就必须喜欢我了。
陆铮年几乎想投降,甚至在想严朔之前也是不是这样欺骗她的。你为什么,这样放纵我心底的野兽呢?
为什么甚至连这样都能允许却不能真正地看一看我。看一看我这颗心,是怎样因为严朔而嫉妒近乎毁灭,怎样因为你怜悯我而庆幸又不甘的。
如果我能够这样得到你。
那和我永远也得不到,有什么区别。
因为你从不曾爱我。
你要是用带笑的眼睛看一看我。那我就算现在就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盛栀被抵在床头,其实已经想开口,但陆铮年已经放开她了,只是抱着她。他久久地埋在她颈边,像久久跪拜神像的信徒。
他对她生出的欲望在她面前是这么的可笑可悲。
有的时候他觉得,在她说出试试后竟然就这样向前,不,或许更早以前明知道她没有心思,还是出现在她面前,就已经是错了。
他错得离谱,以至于一时不敢放手因为知道,如果放手了,大概就是真的退无可退了。
她会像对待严朔一样对待他吗?
可他既不是岁岁的父亲,也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那对于他应该是和生死一样的东西。
和她在一起这段时间之前是从混沌中来,她终于醒悟到她在被他欺骗后,又是向混沌中去。
原来他一直觉得可以图谋的以后,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总是喜欢,也注定只能把路往死路里去走。
她不是他的神明。只是偶然给他投来一瞥而已。
陆铮年想到那个备忘录,心里怔怔地望潮,那片潮水在他心中永恒地涌动。
有这就够了。有这一天两天就够了。反正,他注定是只能活有她的片刻的。
陆铮年哑声:“不要这样。”
盛栀脖颈被烫得发潮。虽然他已经没在吻她,但她侧颈上,仍然在重复他吻她的触感。
盛栀喉咙发紧:“......”
陆铮年再次低低地哑声说:“不要这样。”
他话里带着一种盛栀都没有想到的,好像完全不计入已投入成本的,不在意,盛栀不明白这不在意是为什么,就像她学金融时所做的,一切付出都应期待回报:“盛栀。不要这样。”
陆铮年:“我希望你能更多的考虑织心和你自己,不用,也不要为了我这样做。”
盛栀想解释,开口却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你对杜欢,严朔和舒家,不是这样的不是吗?M&G已经近乎神话,这种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去挤压其他人的生存空间给自己树敌。
你自己不考虑M&G,却这样告诉我。
仿佛旷日持久的对峙,陆铮年轻轻开口说:“因为,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变。我不保证日后,我们还是这样没变过。”
骗子。
陆铮年想。他可以保证从来都爱她。
他闭眼。
但他保证不了的。一个他追逐了这么久也只会因为怜悯和责任才短暂停留下来的人。
他保证不了她不会变的。他保证不了她不会突然清醒,爱上别的人,有更美妙的人生。
你只是低头来看看我,何必把这样珍贵的人生浪费在我身上呢?陆铮年总以为自己不明白。但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地沉睡在这梦里。
比任何人都清醒知道,她不是不会走的人。
盛栀。我没办法叫你有一刻像这样爱我。也没办法叫你有一刻像我这样,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
但至少,和我在一起时,自由一点吧。
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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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年:在无耻与无私之间艰难地维持一个爱她的平衡
盛栀:?不懂他
第39章
大学的时候陆铮年和徐晟的朋友在校电影院看过一部话剧电影,名字叫做《等待戈多》。电影很长,他们看到后半段开始无意义的聊天。
只有昏暗光线里的陆铮年。
他不是一个擅长等待的人。却在散场前的四个小时里静静坐着把里面的每一句台词都看完。
也许,人生和电影一样,大部分人所拥有的只是那漫无边际,戈多永不会来的默剧。所有的四个小时被熬成透明的没有梦的夜晚。
连在夜里,戈多都不会来。
她不会来。
盛栀虽然是借探病来和陆铮年把这件事说明白,但是下午陆铮年开始发热,她还是留了下来,用酒精棉和退烧药给他降温。
陆铮年烧得很厉害,也许真和厉择说的一样只能狠狠经过这一遭,病过就好了。
他手指乏力,睁不开眼,连大脑都好像被浸在深海里。无数陈旧物件里他是装满灰尘的那一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铮年梦见小时候的盛栀。
他反复想她,总回忆不起她小时候的样子,这次终于仔细看明,扎着马尾,扶着门框很好奇的模样,木兰花掉下来。
她羞涩地退后两步。
他心里想。宝贝。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被爱的人。
他的外婆和满清皇室有些瓜葛,常常把他叫到祖宅中来。盛栀一家刚搬过来,就误入那栋古宅。
他们一起去看橱柜上落满灰的铜樽。
陆铮年寄身在那个陈旧的铜樽上,看到她伸出双手,踮脚和他一起去看那些没有意义失去尊贵的古老物件,自顾自地一边抬头一边说,埋十年就好了。
埋了十年,挖出来。
说不定会和以前一样新。
不再有腐朽的灰尘。
他如果能变成古老的铜樽就好了。那样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会把我拿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一看我。或者再也不来看我。
不会这样。我这样靠近你。仍然感觉到我不在你眼里。
.......
醒的时候盛栀已经走了。
他望着天花板,偌大室内只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
陆铮年想起身确认那几十分钟并非幻觉,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她留下的字条,写着他吃药的时间,让他注意复查。
陆铮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想想起梦里那个小小的盛栀的样子。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记不得。
他按着那张字条,感觉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温披在肩上。慢慢地已经感觉不到头疼,有的只是冰冷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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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欢给盛栀回复,行事作风一以贯之的果断:“具体公司聊?”
盛栀给杜欢提供的是一种更类似于“+”融合的,把婚礼策划,宣传策划,发布策划,研讨策划等各种策划内容结合在一起,相比婚礼策划更像是综合行事的一种方式。
现在外界世纪婚礼疑似出现第三人的影子,沦为笑话的话题仍然甚嚣尘上,杜氏不能装死不回应,否则就算股票不至于一路走低,口碑和公众形象也会受到影响。
对于杜欢这样即将掌控集团的实权继承者来说,更是大不利。
她给杜氏的选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杜欢会答应见她盛栀不意外。
“盛小姐以前在国外做过并购案的内容?”
会客室茶香袅袅。盛栀端起茶喝了一杯,明白杜欢是在她提出这个建议后,把她的过往经历都查了一遍。
显而易见,杜欢之前还觉得盛栀只是倚仗陆铮年的权势,现在已经完全把她看成一个平等的合作方来看待。
M&G的警告只是前戏。
杜欢没猜错的话盛栀一直在为这个转型做准备,只是恰好杜氏运气不好,撞在急需危机公关这个风口上。
杜欢直截了当道:“杜氏之前没有做过这样的内容。”以策划为重点,还要以她的婚礼为筏子,就算能看出其中有利可图,敏锐的商人也不会放弃从其中撕扯几分利益的机会。
但她太小看盛栀,这样的会谈,盛栀从前进行过不知道多少次。
从严家来的一半客户资源,有很多都是因为和她合作过所以选择化敌为友的。
“以杜氏目前的舆情来看,我觉得让利织心和涉足新的领域并不冲突。”
盛栀说出她回A城后一直做的方案:“A城和环A城的发展区缺少一个足够独立有权威的策划品牌。现在大众关注点没有转移,织心和杜氏都可以互相成就。”
茶香氤氲数十分钟。
杜欢垂眸,放下茶杯,抬头时心悦诚服:“合作愉快。”
她送她进电梯时杜欢说:“我有点明白陆总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找上我了。”
他还强调是私事,其实这样地位的人举动,就连私事都足够引人注目。
盛栀想到他那天说没有必要考虑我。
他到底要什么呢?
或者说,她到底是不知道他要什么,还是,不敢问他到底要什么?
杜家婚礼的事解决得比想象中顺利。
盛栀走出电梯后按着额头,抬头看了眼面前林立的大厦,忽然想,去M&G的总部看一看。
不上去,只是在附近看一眼。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理所当然没有看到陆铮年,只是远远看到人来人往,她找了一家商场的咖啡店,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往左看忽然怔住。
想向他确认,忽然又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但是,她还是突然很想知道。盛栀低头,停顿片刻,在手机上搜索M&G。
跳出来的是简介,更多的是辉煌的履历,发布会的内容,点进回帖里看几眼,忽然发现一张照片,是一个人分享在M&G上班的日常。
但盛栀只看着那张照片。
高耸的大厦外面,整面的玻璃幕墙外。
是他们的高中。
他把地址选在他们高中。
陆铮年身体好一点后,因为董事想确保他和李承的交接平稳,不会损坏其他董事的利益,也来了趟公司。
李承已经上手,没用陆铮年的办公室,现在在三十一层办公,坐在陆铮年对面,随手翻着册子就知道:“你和杜家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