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徐晟知道陆铮年这是真的在为岁岁开心,唇挪动一下:“所以你发了?她能看到吗?”
“对她不可见,”陆铮年放下棉签,依稀还能感觉到严朔挥拳头时带来的拳风。
严朔从高中起打架就下得了狠手,盛栀却不怕他,所以高二那年他去学了跆拳道,试图压过严朔。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幼稚,但不能再想。陆铮年只觉得隐隐泛起的嫉妒比伤还疼。
但他想起她的答谢,又想起她似乎是几经犹豫,才发来的岁岁领奖的照片,又觉得一切都被熨平,他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好哄,“替她开心一下。”
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心,甚至老同学都说不上,这样不好。
徐晟干巴巴:“至少她特意告诉你了。”
陆铮年这回没回答了。在清江别墅看不到烟花,也看不到月亮。
落地镜前男人解开的衬衫领口下淤青在冷白的月华里像是一层秾艳的阴影,陆铮年突然看着云层,不知道月亮会不会从那面后来,也一直这样看着:“徐晟。我知道公报私仇不好,所以我等着严朔来找我。”
和打架时不同,这时的陆铮年眼里没有戾气,话里也很平和。
他甚至一直在等待着,所以整个人情绪还是淡淡的,但徐晟听着都担心他不冷静:“看看他还有没有种。”
这事儿不算完。
徐晟知道在陆铮年那里,这事儿永远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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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陶器的顾客突然打电话来取消订单。
盛栀白做,薛谧虽然生气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脸色难看些,等逮住一个来闹事的,直接破口大骂。
闹事的人声称是之前办的婚礼不满意,然而她们才开的工作室,不满意的只有那一家。就是严朔那王八蛋指使的。
被打了又回来找她们逞威风来了?
盛栀发觉不对,和保安队长说了几句,中午吃盒饭的时候果然接到电话,她垂下眼睫,“嗯”了几声。
工作室帮忙的小助理问:“怎么了?”
盛栀摇了摇头:“没什么。”
托儿所放了假,盛栀就把时间定了下午六点,先和薛谧带岁岁去吃了个饭,出来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冰激凌。
盛栀手里甚至是小号的。薛谧不满:“你怎么吃小的?看我们岁岁都吃大的。”
盛栀先笑着对岁岁道:“妈妈吃不完。”
然后才小声对薛谧说:“岁岁吃不了那么多,待会儿拿我的换这个。”
薛谧一怔,再吃冰激凌的时候有些食不知味,盛栀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笑:“其实你如果要孩子,真的要考虑好。”
薛谧看着盛栀。
工作室被人打砸,顾客取消订单,做的手工设计白做,她脸上都没有什么困难焦躁的表情,仿佛这样的为难她经历过许多次,早就千帆历尽,薛谧也不禁被她这冷静感染,认真听她说。
“就像我觉得很正常,但是可能有些妈妈,有些女孩子就会觉得,凭什么要受委屈。”
她其实不觉得委屈,可能是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吃冰激凌吧,可有些人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她接受并承担妈妈的责任,可能也因为平和能感受到更多幸福的可能。
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当妈妈。
薛谧感叹:“我真佩服你。”
盛栀牵着岁岁的手,就当接下这赞美了,到了游乐场,发现无比热闹。
这片大的主题公园很多,她们选了一个评分比较高的,本来人流量就大,加上最近烟花秀无偿展出,就更人山人海了,门口还好,她们就在这躲阴,顺便等等看看哪个项目空些。
盛栀留意着岁岁的状态:“宝宝累不累?”
岁岁本来很喜欢妈妈抱,看见妈妈手里拿着东西,乖乖摇头,笑眯眯:“不累。妈妈,妈妈坐。”
她扯着盛栀去找长凳,薛谧夸:“我们岁岁真乖。”
坐下来才感慨,出来玩真累人,但带着岁岁这么一个小天使,累都消解了。
游乐场有人求婚,岁岁挤不进去,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就在外围好奇地歪头看,然后旁边人鼓掌,她也跟着鼓掌,因为过分可爱才被新人看见。
女生征得岁岁同意之后忍不住充满怜惜地揉揉岁岁的脸:“你好可爱!”
岁岁张开手要抱抱:“姐姐可爱。”
女生笑着抱她,直到要偷亲人家才被盛栀抱回来。
盛栀压低声音:“岁岁,不能偷亲人家。”
岁岁可怜地把脸转回来,低下脑袋,周围的人都在笑,女孩子的男朋友也抓头发,说介意也不好意思,不说介意也不好意思,最后牵着女朋友,不,未婚妻的手道谢后走了。
薛谧在旁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她这肯定是和你学的!”
盛栀:“我什么时候......”看见岁岁好奇地看着自己,又刮她鼻子:“以后不准这样,听到吗?”
岁岁奶声奶气:“哥哥偷亲姐姐。”
陆铮年打开手机,看到摇晃的摄像头里,她抱着孩子,认真地听岁岁说话,而岁岁羞涩地躲在妈妈怀里,双手放在嘴边,装作自己在很小声说。
但其实周遭的人都默契静音,在绽开的烟花声里,盛栀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泉,比星子还要亮。
岁岁:“我是学,学哥哥!”
周遭有人小声笑,掩脸笑,只有她眉眼弯弯,是画面里的唯一鲜活注脚。
发视频的人可能是好意。
但“不要没经过她同意拍摄”这几个字陆铮年还没打完,先听到她说:
“哥哥也是经过姐姐同意的,他们可能嘴上没说,但是因为关系比较亲密,所以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而我们宝宝还没有认识姐姐,所以不能乱亲知道吗?”
岁岁咕哝,听起来像是在说一些姐姐很喜欢我之类的话,但又害羞地一拱一拱。
陆铮年发了出去,但又不舍得只看一眼。于是看了许多遍。
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又看到那片海,那片没有烟花的星空,还有严朔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在视频结束的寂静里他近乎残忍地对待自己想,严朔知道,徐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会不知道。
我们认识了十七年,不是,十七天。
你心照不宣地维持距离,连感谢都是一样的消息,是因为你也希望我心照不宣地保持这种默契。
他让她感受到温度的那团火,她希望能灭就灭了。
陆铮年忽然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为什么不想忍了。他在等,在等极刑。也在等她拒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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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暗恋的人会有感觉吗?
答:你在火边,会感受不到吗?借用自某音评论区。
第10章
徐晟回家告诉他姐他把袋子还了。
徐倩问起陆铮年的事,瞧着徐晟,一脸意味深长:“他们见到了吧?”
徐晟颇觉无语,喝了家里常备的柠檬水,又觉得苦闷。不习惯透露好友心事,便含糊道:“就那样。”
徐倩把东西放下来,一脸意料之中:“我就说他那么多年不谈恋爱,就是他那瞻前顾后的性格害的。”
徐晟有心想为陆铮年辩解,想说他在商场上可不是这样,对手谁不说M&G像是灵活转身的虎鲸,就去年那个形势这么大一集团还能平稳着地呢,没人敢说这不是掌舵者的功劳。
可陆铮年和盛栀这事儿,确实说不好。
吃饭功夫,朋友才发来一段视频,又撤回,然后告诉他他把视频也发陆铮年了,陆铮年让他尊重别人隐私。
看到陆铮年讯息里那两个字“删掉”,徐晟一叹,但又放下手机,腆着脸过去:“姐,你和盛栀熟不?”
徐倩瞥他一眼。
徐晟其实也早有预料,再度斟酌:“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婚礼喜事啥的.......”
不出意外挨了十分接地气的徐大小姐一个爆栗:“好小子,为了你的好兄弟就得叫你姐去结个婚是吧?”徐晟捂着脑袋辩解:“我哪有,就是问问你认识的人,同事亲戚里面有没有想办婚礼的吗......”
徐倩:“那么大一个公司,找个合作项目都找不到?”
徐晟也大倒苦水,说不是找不到啊,是陆铮年不想啊,没想到对陆铮年滤镜一直不怎么厚的亲姐姐倒是若有所思考虑了一会儿:“这倒像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说的话。”她白弟弟一眼:“不像你。”
徐晟嘴巴里更苦:“我也知道这不合适,但这不是.......”
徐倩没让他继续解释,抬起手:“你不用说,但这事儿症结压根就不在陆铮年那,你看不出来吗?也不是说盛栀和你说的那个谁?严朔,还带了个孩子,日子就一定过得不好了,指不定人家因为这件事还不想结婚呢。”
她转眼瞥见弟弟一脸认真求教的模样,有些好笑:“所以合不合作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真想有机会,什么时候没法见面呢。
“真正要紧的是,盛栀想不想。”
恶补儿童心理学,到现在才发现白补了的徐晟才明白这事儿有多么棘手:“所以,陆铮年其实也不太确定?”
徐倩懒洋洋地:“我就问你,他和你去桐花区那两次,和盛栀打了招呼吗?”
“打了。”
“那就是忍不住。”徐倩眉梢微扬:“我估计,快了。”
徐倩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就算捂着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何况盛栀和陆铮年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和同学,陆铮年在想什么,其实她从他落笔笔锋中都能窥见一二,何况是如今历尽千帆后,对遇到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所以收到陆铮年讯息时,她顿了顿,还是敲字回复。
“好的,谢谢你。”
连多余表情都没有。
挽着妈妈手臂,抱着娃娃,探头在挑照片的岁岁仰头,恰好看见妈妈的碎发落下来,仰着头垫着脚去用手去够。
看见妈妈笑着低下头来,让碎发飘着荡着落到自己手里,瞬间羞涩地抱着妈妈,轻轻地捧着妈妈的头发:“妈妈,头发掉了。”
盛栀亲了亲岁岁,声音温柔:“嗯。”
她问:“帮妈妈挽起来好不好?”
手机震动一下,乖宝宝往日肯定会转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会儿,说不定还会爬到妈妈身上奶声奶气地要看。
但现在却专心地捧着那两缕头发,奶呼呼的小手慢慢吞吞地给妈妈挽起来,盛栀也配合地低头,只是宝宝歪头疑惑地“哦”一声时,伸出一只手抽空摁亮了手机屏幕。
上面并没有多余字句。
只有陆铮年多年静默后的那句:“不客气。”
盛栀放下手机,把宝宝抱起来:“那我们就选这张吧。”
岁岁喜欢气球,尤其是那天的游乐场带回来的海绵宝宝气球,她们选完照片,她就去玩了,在客厅里扑着气球蝴蝶一样地飞。
出差的地方天气很不好,陆铮年回完消息,看着面前瓢泼大雨,只觉得手指仍有些发麻。
放下手机,想找药的,徐晟电话进来酒已经喝了一瓶半。
男人放下酒杯,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凄风苦雨中忽然清醒了片刻,却突兀地发现树影摇晃在窗前,多像停电的那个夜晚。
她刚进理科尖子班,因为家里出现了一点问题,考得不算好,老师以为她只是不适应,只有她感觉无法对人言说的无所适从,趴在桌上,衣袖都不知道有没有被沾湿。
三十多个兴奋且按捺不住的声音里,他只听到她小声的呼吸。他把这声错认为啜泣,手指蜷曲半晌。
灯亮的时候整个教室都在长吁短叹,她整理着碎发爬起来,眼眶看不出来有没有红,看见面前的核桃酥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露出惊喜的笑意。
只是很小的一件小事,他却记了那么多年。
过去这么久,她都变得他认不出了,记不住了,可还是他记忆里的人,有着一个......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垂下首,在背景的雷霆里,竭力使自己脖颈和手腕上的青筋平复下去,竭力使自己平和,安然,清醒,豁达地接受她回答的结果。
可是酒意掠过脑海的那一刻,他心中闪过的想法只有可耻地不顺从。他想装作没有明白她的含义,他想得到她的不客气。
他更想。
怎么样呢。
打不通电话的人停了,风雨好像也停了,整个世界都好像寂静了。
陆铮年从淋湿的雨幕中走回来,所有的潮湿都粘附在他的灵魂上,带来日复一日的汹涌的潮涨潮弱。
月亮吸引了潮水的全部,潮水任凭月亮涨落,可没有哪一刻,潮汐真的摆脱了月亮的引力,它从不曾离开这地表,接近那轮清亮的月轮。
有些不清醒了。
陆铮年看着黑影将自己喉间的青筋按下,将一切湮灭。
他只会听她的话。
他不敢不听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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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觅约了盛栀见面。她是她和陆铮年在理科尖子班的同学。
当时在尖子班,分科前老师都在赌分科之后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会不会换位置,没有想到盛栀理科后来发力强,连陆铮年都难争其锋芒,为了互相影响,班主任就将他们分到了前后座。
后来很长时间里班主任都在为自己的英明决定而得意,只有盛栀常常困惑在青梅竹马为什么阴晴不定的烦恼里。
谭觅坚持说这是陆铮年暗恋她的征召。
但盛栀从来都是一笑置之,这次好不容易聚聚,谭觅放下美容店的工作,和盛栀约在这个艺术厅里。
听见盛栀说起陆铮年,和岁岁玩着的齐肩发白领女士终于面露震惊:“你终于发现了?”应该说是确认,但盛栀只是摇摇头。
是好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只犹豫片刻:“我拒绝了。”
盛栀有点无奈,更多的却是轻松:“我以为,他原本没有这个心思。”没说后面的话,毕竟带着孩子,严朔知道岁岁的身世也仍然表现得很介意,更不用说陆铮年。他们甚至没有过男女朋友关系。
谭觅反应却很大:“怎么可能没有啊!”她虽然惋惜陆铮年,但对盛栀怎么选择倒没有太多建议,只是单纯吃到了陈年旧事的瓜,有点放不下罢了:“当时徐晟那些人,他们都知道啊,陆铮年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当他们白起哄呢。
盛栀不知道怎么解释是和陆铮年太熟了,还是当年和严朔纠葛比较多,所以压根就没注意过,不过也都过去了。“不提了。”
岁岁有点听得懂话,闻言甜甜地对姨姨笑,被谭觅牵着咬了口桃酥,又哼哼唧唧地贴着阿姨,眨巴眨巴:“姨姨。”
盛栀要阻止,但看岁岁实在是可爱得人心都化了又迟疑了,果不其然下一秒,宝宝靠过去,张着嘴巴,稚嫩声音毫无羞涩:“姨姨,可以亲,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