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听到,动作一顿,大步向前的动作停了下来,松开了魏明月的手,依旧冷着一张脸,语气中却带了分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心,“我抓疼你了?”
魏明月瞪了瞪王宣,放开了王環,揉着自己的手腕,“换你被一路拽出来试试!”
王宣皱着眉,“我是怕你出事,王氏是你胡闹的地方?你大父远在上都,真出了什么事他赶都赶不过来!”
魏明月轻哼一声,“怎么,你们王氏还敢杀了我不成?”
王宣面色难看,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难得柔和了语气,“以后莫要这样了,你阿母就你一个女儿,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听到王宣提到她阿母,魏明月扭扭捏捏地哼了下,没有继续和王宣作对。
王環听到这,无所谓地笑了笑,拉着柳璵的衣袖转身就离开,只是在离开前不轻不淡地道,“伯父若是也能如此对大兄,只怕大兄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说完,也不管王宣是什么反应,拉着柳璵就离开。
漫天风雪下,一身红衣的女郎衣裙翩跹,风吹过,丹色衣袖与郎君的玄衣交织,恍然看去仿佛从堂中走入风雪的新人。
柳璵踩着松软的雪,亦步亦趋跟着女郎,无声的寂静中,柳璵看向女郎,忽然小心翼翼开口,“女郎,你喜欢淮阴吗?”
王環看向柳璵,歪了歪头,“问这个做什么?”
柳璵有些紧张,“如果女郎在汝阳过得不开心,璵可以带女郎去淮阴。淮阴很好,依山傍水,璵觉得女郎会喜欢淮阴的。”
或许是觉得这些话并不坚定,柳璵颤着眼,看着王環,一字一句道,“只要女郎喜欢,璵随时都愿意带女郎离开汝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璵想让女郎开心。”
王環抓着柳璵的衣袖未曾放开,柳璵的手顺着力道虚虚搭在她的手背上,让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柳璵手心处传来的热气,也至于王環好像恍惚间听到了郎君燥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他的心中作乱。
“可是柳璵,你如何从王氏带走我?”王環垂下眸,松开了柳璵的衣袖,就像是将郎君的心扔到了冰天雪地里。
远处的仆从越来越近,眨眼间便逼上前来,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包围住了王環,将她与柳璵分隔开。
王環静静看着他们,背对着柳璵,让柳璵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
“柳璵,回去吧,风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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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事》1:“文康某年,汝阳王氏子婚,吾赴之,幸遇吾妻。时,妻立红墙下,着丹衣,腰白玉,玉敛其华,然吾妻高华。”
(记事是我瞎写的!!!非专业人士!!!)
(记事共5段,外加一小句话,我觉得写完了这一段的时候就会附在作话里~)
(这一段应该是放在第一章 的,但是第一章说了些别的,就放到这里来啦~)
第7章 谁人意殷殷
内堂之中。
王環跪坐在锦织的垫子上,一身丹衣在只燃了几盏油灯的室内掩去了华色。
窗外竹叶影影绰绰,隔着纸窗映衬在王環身前。
风吹过,竹影婆娑,像是一条在王環身前缠绕的黑蛇。
王環垂着眼,看着落于膝上的双手,未着丹蔻,如凝霜雪。
这双手可描眉,可作画,却无力让她反抗世家的牢笼。
王氏是个囚笼,她活在其中,王璲亦是。
耳边隐隐传来成群的脚步声,王環弯了弯唇,知道王璲的大婚已经结束,大父王拙要来为她定罪了。
王拙大步迈进内堂,黑沉的衣摆从王環身侧划过,带过一阵冰冷的寒意。
紧随着王拙进来的是王環的大母赵氏,王環阿父王却与阿母杨氏跟在赵氏身后,面上的难看不比王拙少。
王環却知道,阿父阿母并非是在气恼她不知分寸在大礼上做了那些事,而是气大父的行径越来越过分,气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下人奉上热茶,又躬身离开,不敢多留一刻。
王拙高坐其上,沉着眼看着王環,“王環,你可知错?”
王環抬头,唇边带着分笑,无所畏惧地看着王拙,“王環何错之有?”
王環的行为无疑触犯了王拙的威严,王拙面色骤然变得严厉,但不等他开口,坐于他身侧的赵氏就幽幽出声。
“阿環说的不错,她何错之有?”
王拙怒目看向赵氏,指着王環怒不可遏,“她在她大兄的大婚之上闹出那种事,还不叫错吗?!”
赵氏嗤笑出声,“错?我们阿環不过送了两方鸳鸯帕,祝愿也是好的,忠贞不渝、相濡以沫,换在哪家能说上一句错?”
王拙站起身火冒三丈,“好?你都知道了尹茹与韦氏郎的私情还能说出她王環无错?若是有人因此知道了尹茹之事,让我王氏颜面扫地,我杀了王環都不为过!”
王拙这话说得太难听,修身养性多年久不动怒的赵氏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王拙就骂,“你也知道是尹茹自己有问题?若不是尹氏女自己行不正,阿環的礼又怎会对她有影响?”
“要怪就怪你王拙!为王璲挑选新妇的事从头到尾除了你就没人插手过,如果不是你今日告诉我尹氏女与韦氏郎的事,我都不知你为王璲选了这么个新妇!”
王環眸光微动,忽然想到了阿母说大父脸色不好地去了大母那儿,还散了所有人。
看来,她的大父王拙也是今日才知道此事。
王環想笑出声,她的大兄,还真是厉害,硬是从大父为他选中的女郎中找出了尹氏女,还将尹氏的事瞒到了现在。
想来大父能知道此事,也离不开她大兄的故意泄露。
一手培养出的宗子,风光霁月般的郎君,身上却有了这么块瑕玷,她的大父怕是想杀了尹茹的心都有了。
王環忽然出声,笑盈盈看着她怒火中烧的大父,“若不是大父处处想让大兄顺着您的意,次次不顾大兄的意愿,大兄又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大父只知指责我们,为何不看看自己身上的过错?在王氏,最大的过错是您啊,大父。”
王環知道,自己的这些话能让大父王拙将她关到及笄之时,但她不惧。
若不为自己,她宁死。
最会诛心之人,莫过至亲之人,王環的话就像是火上浇油,让王拙心中的怒火愈盛,一时之间理智全无,抓起桌上的热茶就向王環砸去。
“王拙!”“阿環!”
大母与阿父阿母的声音同时响起,王環冷漠地看着那盏热茶向自己袭来。
明明是危急关头,王環却好像魂出体外,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王環平静地想着,若是这盏热茶真的毁了她的面容就好了,那王氏将再无女郎王環。
身侧衣袖翩飞,带过一阵雪意,隐有梅香传来。
王環身前落下一道影子,将竹影婆娑成的蛇影盖去,抬眸看去,是一身玄衣。
大兄,王璲。
恍若时间被慢化,王環看不见身前的景象,耳边却能清晰地听见茶盏砸落在王璲身上后坠落在地的碎裂声。
锦团之上,丹衣女郎抬首,久久看着身前玄衣梅香的人。
“大父,错非阿環,而在王璲。”
“尹氏之事是王璲一力而为,王氏无人知情。大父若要责罚,便责罚王璲。王璲一人之为,一人承担。”
王璲挡在王環身前,看着王拙,一字一句开口。
许是因为一身玄衣裘披的原因,平日里温和清雅的郎君此刻却像是冰冷平静的蛇,无声地吐着蛇信,仿佛随时要将眼前的人一击毙命。
砸出了那盏热茶,王拙的怒火好像一下消退,但看到王璲出现时,他的心绪又变得极其复杂。
王拙面色不明,沉着眼看着王璲,“王璲,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过来?”
王璲转身,解下身上的裘披为王環披上,垂下的眼睫纤长,“大父也未告诉璲,您会想要伤了阿環。”
为王環系好裘披后,王璲弯了弯唇,目光轻柔,看着王環,“阿兄送阿環回去。”
淡淡的梅香从裘披上传来,带着尚存的余温。
王環看着王璲身前那块狼狈的水渍,却抬手扯掉了已经系好的带子,从锦团之上站起了身。
“環自己回去便是,不劳大兄相送。”王環平静开口。
话落,王環转身离开,任由那件裘披从自己身上滑落,无声掉落在地。
王璲看着王環的身影离开,良久后俯身拾起了王環落在地上的裘披,回身看向王拙,语气无情。
“大父,您该停手了。”
“没有人会被您摆弄一辈子。”
王拙沉沉笑出声,并不在意王璲对他的宣战,只是开口意味不明地道,“王璲,你会后悔的。”
王璲转身离开,“王璲此生最后悔之事,不过是成了您选定的家君。”
王拙不管王璲的离开,只是大笑出声,重复着那句话,“王璲,你会后悔的。”
一旁的赵氏冷冷看着他疯癫的样子,冷漠站起了身,看向一旁的王却和杨氏,“走吧,回去歇着,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疯着吧。”
堂外,王環并不在意身后发生的事,有一步没一步地在雪上踩着,面上的神情却不像是嬉戏的女郎,而像是冷淡的雪人。
到底是跪坐了好一会,王環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麻木了,弯下身揉了揉僵硬的膝盖,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坐着,等婵月和月昙来找她。
但没等她找到一个好地方,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女郎……”
是柳璵的声音。
王環侧过头,寻着声音望去,看到了黑暗中撑着一把伞,红着眼,像是哭过了一样的柳璵。
柳璵的面上冻得通红,眼睫上带着霜意,就连手上也都冻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在雪中站了许久的样子。
王環直起身,将手从膝上收回,敛入袖中,看着柳璵,“柳璵,你来做什么?”
柳璵不答,扔下伞,走到王環身前,蹲下身,看着王環的膝处,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落于实处。
王環跪坐了许久,膝处的衣料早已起了褶皱,为女郎平添上了一分狼狈。
膝上的痛意隐隐传来,王環想了想,干脆直接坐在了雪上,平视着柳璵,又重新问了一次,“柳璵,你来做什么?”
话落,柳璵的指尖碰到了王環膝上,却带着颤意。
许久,柳璵看向王環,眼边的泪意更加明显,连声音都带了一分难过,“女郎,你疼不疼?”
王環就坐在松软的雪上,看着眼中蕴满了泪意问她疼不疼的郎君,忽然伸手拂去了郎君面颊上滑落的一滴泪水。
“柳璵,我不疼。”王環平静道。
柳璵却哭着摇头,“女郎骗璵,怎么会不疼?”
王環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柳璵擦着面上的泪痕,眼中却带上了分笑意,“没有骗你,真的不疼。”
王環想要继续开口,暗沉的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阿環。”
王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大兄王璲,却依旧坐在雪上一动不动,只是将手递给柳璵,轻轻弯唇笑了下,“柳璵,拉我起来吧,我没力气了。”
柳璵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去面上的泪痕,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女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让女郎哪里不舒服了。
又是那道声音,像是暗处的幽魂,“阿環。”
王環敛袖转身,看着面色好像有些苍白的王璲,平静问道,“大兄有何事?”
王璲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带起一抹难看的笑,“阿兄无事就不能唤阿環了吗?阿環,你对阿兄也太狠心了。”
“那大兄选中尹氏时,可曾想过王環会为你难过?大兄今日将尹氏之事告知大父时,又可曾想过王環会当众报复大父?”
王環今日做这事时想着,若是大父恼了她和王璲,将他们逐出王氏也不外是个好结果。
总之,她不愿再看到自己的大兄因为大父王拙的意愿背负自己不想要的一生。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她大兄自己选的。
王環平静看着王璲,“大兄,你算的可真好,可是连你赶来阿環身前的时间也是经过算计的?”
王環说的是王璲身上的那阵梅香,那是只有在王璲的院落才能染上的香气。
大婚之时尚无,来时却有了。
王環几乎不用费力的就猜到了她的大兄王璲是在斟酌后才到了她的身前。
王環说完,垂下眸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步伐极其缓慢。
王璲上前一步,抓住王環的手腕,哀求地看着她,“阿環,阿兄没有想过算计你。”
他只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彻底在王拙面前撕开自己的真面。
王環将手从王璲手中抽出,什么也不愿说,头也不回地就走,哪怕膝上的痛意越来越明显,她也不想停下。
柳璵下意识的就要追上去扶着女郎,王璲却忽然叫住了他。
“柳璵。”
柳璵回头,王璲看着他,唇边缓缓勾起,是一个苍白却恶意的笑。
“阿環永远不会爱上你的。”
“因为她会和我,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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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篇文的时候,很担心的一点是,大家看到阿環明知道自己嫁给柳璵后会死的结局后,还是选择喜欢上柳璵会觉得阿環很蠢很恋爱脑什么的。前面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现在到这里终于可以解释一下了。
对于阿環来说,死在王氏和死在一个爱自己自己也喜欢上的人身边,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就像本章阿環的那句,“若不为自己,她宁死。”如果做不了自己,王環宁愿死去。而同样都是死,她自然会选择死在爱意中。
至于阿環为什么会喜欢上阿璵,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果非要说,我觉得是阿璵给阿環的喜欢是直白的真挚的赤诚的独一无二的。这一章可以看到,面对大父的指责,阿環的父母是沉默无声的,因为他们虽然恨,但是却不能说,因为他们无力反抗。而大兄王璲,他和阿環双生藤,相恨相汲取,阿環从他身上感知到的永远是生在王氏的痛苦和无力反抗的悲哀,王璲想要的永远是阿環和他永远活在王氏这个牢笼中,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生,纠缠折磨一生。但阿璵不一样,面对王氏的压迫,阿璵不沉默不默认,他会问女郎难不难过,会问女郎疼不疼,会想要帮女郎离开王氏这个让她不开心的地方,而他做出这一切最本质的原因,是想让女郎开心。
这就是阿環明知结局还是选择爱上阿璵的原因,在所有沉默看着女郎王環在王氏无声死亡的人中,柳璵是唯一想要拉着王環离开王氏的人。
(不要说我话多呜呜呜)
第8章 何时当娶之
王環在雪中走了一段路,膝上的麻木感越来越强烈,王環想了想,干脆和刚才一样一下坐在了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