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转头直视着元亦晴,她的双眸黑白分明,不避不让。
靖北王面色淡然:“准了。”
第27章 龙旗
解下长裙广袖,换上一套宽大的男子胡服,元钧耐心地将那些纤细的批帛改成腰带一圈圈束紧了那纤细的腰——他第一次知道女子的腰原来是可以纤细成这样。
他并没有太大把握这具身体能发挥出他自幼习下的弓马功夫,但这身子柔韧度是有的,而且健康结实,力量或许不足,但轻盈和技巧问题不大。
他走了出去,在无数将士注视下,挑了一把弓,他原本也不擅长强弓,好在今日也并非真正的战场,他选了最合适的柳曲弓,这种弓轻盈韧性强准头好,将弓箭配好后,他又挑了一根长枪,然后翻身轻盈地上了马,修长双腿仿佛一只燕子直接斜掠飞上了马。
旁边的将士们全都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上马的姿态实在是美,尤其是还是这样的美人。
美人已经拆下了哪些华丽的钗环,但眉目如画,堪堪是个绝色,她红色的腰带紧紧束着纤腰,整个人仿佛浮在马上,御马奔驰进入林立的灰色甲士队伍中,腰带和裙靴露出的赭红色仍然显得如此的醒目。
靖北王端坐在上头,看着那美人御马犹如一阵风一般的过来,心下微微啧了声,但面上神色倒是不动,倒还能温声和弋阳公主说了句:“公主座下,果然无弱女,此女马术竟然还不错。”
弋阳公主脸色冰冷,唇色仍然红得如火一般耀眼。
只盯着昔日那沉默清丽的青衣女婢御马过来,背着弓,手持着长枪,翻身下来下拜,双眸冷如开了锋的刃,吐字也一字一句犹如冰锥:“卑下请令破阵。”
靖北王道:“准!”
元钧却只单膝跪着,没有动,直到弋阳公主斟了一杯酒,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将酒传了下去给元钧,元钧微微抬起头,接过酒,抬臂微仰一饮而尽,将酒杯掷还内侍,起身下阶,翻身上马,马立刻如同一阵青烟,奔入了那密密麻麻盾墙枪林立的军阵中。
靖北王微微眉毛一抬,自己下了令,却未领命,而是等了公主的赐酒,这才起身离去,这意思是,她的主人是公主?有点意思,他倒不觉得权威被冒犯了,只是觉得自己这新娶的娇妻,驭下有些本事。
一个军队,只能有一个发令之人,这个女婢,很显然只听公主的号令,在闺阁之中,倒也用此用兵之道,不能不说这位公主虽然在深宫之中,却也有大将之风了。
军阵已经运转起来,将士们平日里演阵已是熟极而流,一旦运转起来,仿佛一道洪流,潮水一般地奔涌,环环相扣,每个人都只做自己的事,步兵三人一组,一盾一枪一砍刀,骑兵手持长枪,所有人合在一起,戳出密密麻麻长枪,锐利的锋芒形成了无数的攻击利器,却形成了一个仿佛能够绞碎进入一切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恐怖怪物。
铁铸一般的军阵中央,竖起了一座高杆,杆上挂着主帅王旗,迎风猎猎而展,只要旗倒,或者用弓箭射到旗,就算破阵。
这就是靖北军,骑在马上腰背笔挺的元钧面容冷肃,这就是血里火里替靖北王打下这铁桶一般靖北十三州的靖北军。
威名赫赫的四象阵。
朱雀为器械阵,火炮如雷,爆破四方,另有抛石器、大型□□等辎重器械,摆在最后;青龙阵为骑兵长枪阵,军马驰骋,游龙入海;玄武为藤甲阵,层层叠叠,手持藤甲砍刀,护着白虎,白虎阵则是千里挑一的精兵,每一个都是勇武过人,以一当十,精通近战格斗。
四象看着是分开独立的军队,但一旦经过严密的军阵演练,就变成了一座铜墙铁壁一般的军阵。
然而,这样庞大的军阵,一旦运转起来,靠的只能是平时反覆操练,让所有的士兵一旦进入就只会随着军阵运转,才能形成这样能够吞噬和摧毁一切成为齑粉的巨浪。
换言之,每个士兵,都缺乏主动性,他们只会被动的执行号令,并且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因此他们已经习惯了完全服从之前演练的程序,而不会自作主张。
当然,真正的实战,自然是要随机应变的……但,靖北也有十几年没怎么打过大型战役了,第一代的兵士,大概还能知道身边的士兵死去,该如何补位,而作为四军阵的四位将军,又需要太高的素质来在军阵中判断得失,简洁传递自己的命令,因此这座四象阵,是需要指挥最少的高效的实战军阵。
元钧自幼诗书兵法,都是弋阳公主手把手教的。这四象阵,弋阳公主在教他军阵的时候,就已排给他看过。
若是实战中,这四象阵确实不好破,巧的是,今天这演阵,偏偏是演习给贵人看的,效果大于实际,这就是他的机会。
朱雀阵笨重且在最后,在演习中只不过是摆出来好看罢了,对他没有威胁,因此他只需要在剩下的三阵中寻找机会,青龙阵是骑兵,骑兵在这场地里,就显得太小了,他们只能来回循环演阵。
而也因此,他们的速度太快,事实上和玄武的藤甲盾牌兵、白虎的步兵速度是并不匹配的。
这就是破绽。
但……这具身体太弱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和庞大的军阵耗……当然,他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一团火一直燃烧在他的胸口,从知道亲姐要远嫁开始,被幽禁在函宫内,被打压,被囚禁,被沉默,被压抑的那口火山,终于得到了一个出口,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那是他对这命运不甘的反抗。
骑兵阵一个接着一个,正在队伍里奔腾着来回跑着,这个校场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小了,他们骑着的军马,都是千里挑一耐跑的战马,就这么点路程,显然是跑不够的。
元钧自然也懂一些养马之术。
他嘴角含笑,眼睛注视着那青龙阵里头尾相接的骑兵阵,落在军阵的士兵眼里,只觉得这少女面容绝美,双眸含笑,身姿轻如燕,全都抱了轻视的心,只看着这公主座下的女官如何摆布。
只看到滚滚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中,那个纤细女子御马轻松地往马阵中飞奔了过去,然后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般,顺滑地融入了马阵中。
烟尘滚滚,马蹄声似激越的鼓点,整个军阵仍然严整运行着,那个红衣女子纤细的人马合一,仿佛成为了马阵中原本就有的一环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迷惑了。
就连靖北王也忍不住笑了声,转头看向弋阳公主:“果然还真的对阵法有些研究?能如此干脆地骑马加入军阵中,说明对阵法阵眼都颇有研究,但是,军阵中的骑兵们,可也不是好惹的。”
弋阳公主寒着一张脸,盯着军阵中。
果然红衣女官身后的骑兵愣了下,最先反应过来,挥舞手中的长枪,往前边扫去,看起来也算颇有分寸,只是将她扫落马下,并未直接戳刺,显然也不想害她性命。
然而那女官仿佛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又或者是料准了背后的人必然要攻击她,已经灵巧伏下身子,避开了那扫过的长枪,仍然御马跟在军阵之中,然后身子一闪一滑,已经滑到了马的侧腹,这样身后的人无法攻击到她,身前的人因为军阵一直在前行的原因一直在专注前方,也没有注意自己身后已换了人。
靖北王赞了声:“马术还不错。”但倒也不算特别,毕竟京里盛行马球,马术好的贵族并不算少见,既然是公主身边的女官,自然能得到更好的机会,学会马术也不奇怪。
此刻他仍然还是觉得这只是一场儿戏一般的破阵。
这女官显然确实对阵法有些研究,因此能够很快从阵法中找到了节奏,飞快切入了马阵中,但也就仅此而已罢了,毕竟旗子旁围着的是步兵和盾甲兵,她就算能够浑水摸鱼混进青龙阵,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代表帅旗的主将台,更绝不可能在青龙阵中有机会射出箭……她只能藏身在马腹侧,暂时避开马阵骑兵的冲刺。
兴许这的确能让她迅速接近旗杆附近,进入射程,但——射程是双向的,帅旗进入她射程,却也意味着,她也进入了步兵阵的射程内,只要她靠近阵眼中央,进那里的步兵会首先拿出弓箭来射中她,白虎阵的步兵们,会在玄武阵的盾兵后射出无数的箭,也许准头不够,但人足够多,更何况,他不认为,一个女官能使唤比那些久经训练的精兵们更强的硬弓,射出更远的箭。
他淡淡微笑着往下看,却看到那匹马风驰电掣转眼已跑到了后边的朱雀阵前,那里的有着几台高大沉重的炮架,刚刚放过礼炮,那粗长的炮筒高高翘起斜对着天上,今日的陈列主要还是为了威风气派……不对!
他脸色忽然微变,只看到那女官忽然从马身上站了起来,立在马上,她身后的骑兵已迅速围了上来,戳出长枪,扫她的下盘。
然而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官轻捷地手一勾,已翻身上了那炮架下,然后几步已跃上了高高地炮筒上,爬到了最高处,然后再次以炮架为阶梯,跃入了另外一旁的攻城云梯上。
哗然声中,所有人都变了色,无数人都看到那纤细的身影站到了最高处,然后慢慢拉开了手里的弓,她的手臂比起在场的军士们确实是过于纤细的,此刻在高空的风中,少女裙角被劲风吹乱,目力好的箭手们都看到了那薄薄衣袖下肌肉绷紧的线条以及手背上因为用力凸起的清晰的青筋。
那是一种充满了极致的力量与纤柔的美对比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紧扣着弓弦,因为太过用力手指上甚至已被割出了血,但弓仍然很稳,弓弦上的箭头对准了那在风中猎猎飘着的帅旗,龙旗张牙舞爪,风中摇动。
白虎阵的将军已迅速反应过来,一声令下,所有白虎阵的步兵都也已搭弓引箭,纷纷射向了那云梯上的女官。
云梯下也开始有士兵往上爬,想要将她擒获拦阻。
“射不到的,她算准了,那里很高,在白虎阵的射程外,却偏偏在王旗的射程内。”
弋阳公主忽然笑了,慢慢说了一句话。
“兵法,本无常法,破阵,历来也都是借助天时地利人和……”
靖北王面色漠然,看向那高高云梯上纤弱女子,将弓拉成了个满月,箭头对准了那标志着靖北王帅的王旗。
飕!
箭划过长空,又快又狠,稳稳射穿了龙旗上的龙目。
第二根箭紧随而去,射断了龙旗顶端的绳子。
第三根箭也到了,这次是那根旗杆。
帅旗的旗杆自然是很结实的楠竹,至少有碗口粗,女官一个女子,拿的只是个普通的弓,自然一箭虽然射得很准,却也只是将箭扎在了旗杆上,旗杆微微摇了摇,没有动。
但源源不绝的箭射到了,每一箭都射在了同一个地方,旗杆摇了又摇,终于在第九箭的时候,发出了清脆地卡嚓声。
在众目睽睽,严阵以待的大军眼前,折断了。
第28章 困龙
容璧再次从自己的身体里头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几乎连床都起不来。
她咬着牙,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着,千辛万苦起了身,陡然又发现自己手指都肿了起来,仿佛指节中央被什么深深勒入,形成了紫红色的勒痕,此刻已高高肿起。她身在一处清雅的房间内,从窗子看出去,是一处很大的院落。
这里……是王府了吧?
容璧心里想着不知道昨日的婚礼到底太子殿下用她的身体去做了什么,竟然酸痛疲累成这样,而自己身上原本应该穿着广袖长裾的严整宫装,如今却换了一身男子的骑服——这身骑服十分宽大,看起来像是临时穿的谁的,然后只是简单套在了自己原本的中衣外,将广袖长裙都给换掉,还换了双靴子。
自己作为公主的陪嫁女官要骑马,难道昨天的婚礼有骑马的环节?难道是公主骑马?这是什么婚礼?难道是靖北王想要为难公主?
容璧满脑子疑惑解开身上的骑服,应该是昨日到现在都未换,微微带着粘腻,好在天寒地冻,自己也不是多汗的体质,倒也不算肮脏——直到此刻,她心里对太子的端方人品是有了些认识。虽然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他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却未曾沐浴过,且能不解衣,就不解衣。
她拿了桌上的热水壶倒在水盆里,在屋里擦洗了一回,换了干净衣物,看到自己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淤紫了一大块,只能找了些治跌打的膏药贴上了,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太子怎么忍过来的,太子好洁……这么疼痛,昨天应该是用自己身体骑了马,穿着这两套衣服,肯定很难受,但他就这么忍着也不换衣物不擦洗身子……
太子,是个君子。
簪子什么都拔了,只留下自己原本束着的发髻,想来太子殿下是不会自己梳头的。
容璧梳了头发,洗了脸简单施了脂粉,只觉得就连梳头这简单的动作都很难顺利做成,手指疼痛不灵便,手臂上的肌肉都疼得发抖。她在桌子上找了下,却没有找到任何太子留给自己的信息。
所以到底太子拿自己的身体骑马是为了什么?
她咬着牙还是起身推了房门出了院子,外面的小丫鬟们原本有的在打扫有的站在廊下值日,看到她出来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干活,但眼睛全都在偷偷看着她。
容璧:……
太子到底做了什么?
容璧深吸了口气,醒了以后这个问题一再在自己心中出现,她不由心里埋怨着太子就不能学自己一样,留点提示给自己吗?算了,这些贵人,哪一个不是自我中心?她暗自撇了撇嘴。
院子里花木凋零,显然王府对景致并无要求,到处都是萧条的冬日景色,只有宫灯和彩结预示着王府的主人有喜事。而这位主人之前丧偶已久,因此到处显示着的属于男主人的宏大辽阔的喜好。
她像往常一样往前走着穿过游廊,估摸着这里应该是王府王妃的院子,一般来说她们几位近身女官会住在内院的一侧,以方便随时公主传召,而这些粗使丫鬟们应该都是王府的,按例是没有传召不能入内院的门,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才能进入打扫。
昨日应该是行了婚礼,靖北王……想来应该和公主圆房,那么自己作为随侍的陪嫁女官,按说应该是内院值守,但如今她却在外院过了夜,这想来和自己身上那骑服以及那酸痛无比的四肢肌肉有关。
她随口招手叫了个小丫鬟,只见那小丫鬟陪着笑跑过来:“姐姐可有什么交代?听梅香姐姐吩咐,王妃交代让您歇一日吗?可是想要吃点什么?我替姐姐跑一趟厨房。”
称公主为王妃,看来这些小丫鬟确实是王府的粗使丫头,她想起北靖王的打算,想要把她们这几个女官遣嫁,如果她们离开,公主想必就成为这重重王府内被软禁的弱女。
她问:“梅香在哪里?”
小丫鬟连忙道:“在前院伺候着呢,王爷才走,梅香姐姐昨儿忙了一天,今日说还是不得闲,让我们都候着。”
容璧点了点头,往前院走去,路上看到两位夫人慢悠悠走了出来,衣着虽然颜色不鲜亮,但却也都是大毛衣服,价格不菲。看得出是身旁簇拥着小丫鬟,容璧便微微站在一侧让路,那几位夫人也好奇看了她一眼,但也都含笑着对她点头,并无一丝架子,待到走远了,容璧才问廊下侍立的小丫鬟道:“刚走过去的那几位夫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