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连忙笑道:“这位姐姐好,那是王府里的侧夫人李夫人、陶夫人,今日来给王妃见礼的。”
容璧跟在后面,看着两位侧夫人进去没多久,就被打发出来了,她听到送出来的梅香道:“公主今日身子不适,几位夫人不必侍奉了,公主吩咐,各自回各自院子,勿生事即可。”
她有些迟疑站在了廊下,看着那两位侧夫人卑微低着头退了出来,然后带了些窘迫地要离开,容璧心想着还要不要进去,却看到梅香看到她眼睛一亮:“妹妹来了,快进来,公主刚才还念叨你呢。”
容璧:“……”
只看到那两位侧夫人还没有走下廊去,此刻都有些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适才没有注意的这个女官,然后在看到那惊人容色后都若有所思,脸色沉凝的下去。
容璧走了进去,公主懒洋洋倚靠在大迎枕上,身上穿着宽松的家常衣服,披着狐毛软毯,看到她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就笑了:“你回来了?”
回来这个词用得有些微妙,但她只来得及行了礼,公主微微抬手:“都下去吧,留着容璧就行。”
公主房里一贯令行禁止,所有人很快都下去了,弋阳公主眉目懒懒,却又带着些绮丽妩媚:“不必多礼了,我知道你才是容璧,昨天,太子和我说了。”
容璧吓了一跳,又觉得也应当如是,自己和太子互换身体,太子自然是会告诉自己的亲姐姐,否则如何保证太子在这里的安全?要知道太子一身的安全,那就是国本,哪怕如今被囚禁着。
“你大概不知道太子昨日做了什么,他用你的身体,在三军面前,御马射下了阵眼的龙旗,一人单骑,破了北境军的军阵,现在你应该是整个北地上下议论最多的女官了,公主的那个貌美又擅射的女官。”
弋阳公主脸上露出了些笑容,容璧霍然知道了自己刚才接受到的那些惊悚好奇的目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却又有些好奇。
弋阳公主道:“太子上次回去后回忆第一次和你换身体,应该就是送嫁那日,那天白天他和皇上起了争执,皇上赐了他一粒丹药,吃下后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当晚就和你换了身体。你呢?”她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再提父皇两个字,仿佛遥远京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翻覆风云的,只是君,不再是父。
容璧沉默了一会儿:“皇后娘娘,也赐了我一粒丹药。”弋阳公主腰背直了起来,眉目冷峻,详细问了几句,将那日的情形仔细问过后,才冷笑了声:“想来是那冲霄妖道炼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一对丹药,献给皇上皇后,皇后当然是把这当成心照不宣地笑话,顺手就赏了你当成恩赐。皇上那日呢大概顺手只是想试试太子,所以把手边的丹药也就赐了他。”
容璧其实听不太懂,但她明智地沉默着,弋阳公主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如何想?”
容璧只能下拜:“奴婢愿为公主、太子效劳。”
弋阳公主道:“你是个聪明人,太子如今情势不妙,被囚在宫里,但和你忽然互换身体,这其实是个机遇,天赐的机遇,我们可以用好这一点,因此宫里,也要依仗你了。”
容璧低声道:“是。”
弋阳公主看着她,微微叹气:“我会安排两个武婢在你身边服侍……你不必推辞,太子不欲玷你清誉,有丫鬟随身服侍你,替你换衣梳头,是必须的,你要习惯这些。你是我身边的女官,有小丫鬟服侍很正常,同时,也是为了太子的安全,你如今一身安危,系我姐弟安危。”
容璧只觉得耳根发热,弋阳公主又道:“此事当秘不可宣,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两个丫鬟我训练多年,嘴很牢,不明白的事情不会多问。”
容璧低声道:“是。”
弋阳公主继续道:“未来的事说不准,因此现在给你什么许诺都显得虚伪,只能和你允诺,来日若是我们姐弟有云开日出一日,绝不会亏待了你。”
“太子昨日和我计划过了,我们如今需要做的事情,一是在北地安稳下来,争取靖北王;二是要尽快摸清楚你们互换身躯的规律;三是要扮演好彼此,你们还需要一些训练,你在这里的时候,我会教你一些太子也会的东西,你可临摹太子书法,学会太子礼仪,如今软禁在宝函宫,也没什么人伺候,被识破的可能性也很小。”
容璧抬眼看着弋阳公主,她的声音冷静平稳,她仿佛看到了劣势之中这两姐弟在寒冬之中蛰伏下来的力量,而她是无缘无故被卷入的卑微棋子,是他们不得不争取的力量。
没有用的人,就会死,容璧心想着,公主和太子,极有可能考虑过将自己杀了以绝了交换身体的渠道这个方法,但他们选择了利用这个天赐的资源。
而自己能在这其中,得到什么呢?
容璧忽然觉得有些茫然,但她似乎一直只有一个生活目标,活下去,活着回到她的家乡,她的四四方方青砖院子里,养一缸鱼,种一跬菜,闲了做针线,在檐下晒的陈皮香味慢慢传过来。
这样安静的生活,却似乎一直和她的所行南辕北辙,从她被皇后召见,吃下那一枚红丸开始,她就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越来越深的漩涡。
而显然太子并不会有这样的理想,他是被囚禁的潜龙,只等着一飞冲天,以自己这具身躯,破阵射旗,这就是他的选择,宫墙困不住他。
弋阳公主看着她,神情忽然变得柔软温和了下来,她招了招手令她上来,慢慢抚摸她的长发:“对不住你,你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样,虽然都是为了活下去,但我们都是命运的种子,随风在哪里生长,我们都不受控制。”
第29章 乳母
离开公主寝殿,她很快接受了两个小丫鬟的服侍,当然其他几位女官也都一视同仁地安排服侍的丫鬟,这等排场以及森严的规则让王府原本的后宅仆妇们都啧啧称奇。
王府原本的仆妇们一边被这皇室排场震慑住了,一边也有人忙不迭地来讨好新王妃。很快公主身边的女官们渐渐熟悉了王府,王府的几个夫人,都是先王妃为了王爷纳的妾,有的是先王妃的陪嫁丫头,有的是藩地里官员的女儿,也有外边买的,都许诺了谁先有孕,谁就得封侧妃。传说是先王妃体弱多病,嫁入王府一年多无孕,便开始为王爷纳妾,想着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
总之,前王妃是王爷属官的女儿,姓苏,是王爷的母妃为他定下的王妃,貌美多才,温柔贤淑,是个十分说得过去的贤妃。除了身体不好未能体王爷生下一男半女,加上早死以外,再没有一丝缺点。
这样一个贤德人儿,自然是被公主嗤之以鼻:“大凡争贤妃贤后名分为丈夫纳妾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爱名声胜过爱男人。”
公主这番发言振聋发聩,是在院子里带着侍女看花的时候当着仆妇下人说出来的,当日立刻就被一些自作聪明的人传到了靖北王郭恕己那里。
晚上郭恕己便命人传话,要到主院用餐,容璧倒也打听过了,王爷好吃肉,但又据说王爷其实肠胃不好,因此厨房其实并不敢做油腻,前王妃一直交代厨房不能做太油腻的东西。
容璧之前在宫里发现太子肠胃不好的时候,也想过如何调理肠胃,毕竟胃疼的时候她也要受着,她在内院小厨房里看了看食材,摇头问道:“北地这边,我记得产猴菇的,如何这食材清单反而没有?”
仆妇们面面相觑,一位仆妇大着胆子上来道:“容姑娘从宫里来,必然是见惯了贵重食材,只是却不知,咱们王府一贯是节俭为上,王爷每餐只三菜一汤,两荤一素,不准铺张奢靡。猴菇这可是贡品,又很是稀有,都是贡上的,民间卖的也是奇贵,类似猴菇、燕窝、鱼翅、熊掌、海参这类贵重的食材,王府一贯都是不采买的,这是从先王妃那会儿就立下的规矩,王爷也是赞成的,说省得御史台那边捕风捉影,坏了王府的名声。”
容璧道:“王爷倡导节俭,那自然是高风亮节,率先垂范。只说别的名贵食材,有些倒也就是个名头,还罢了,只这猴菇利五脏促消化,对胃病是有奇效的。公主陪嫁里有干的猴菇,且先让人拿来给王爷今晚用,若是王爷吃着好,王府便该采买,新鲜的猴菇效果更佳。若是论食物,那确实是贵了,但若是论治病的良药,那如何算贵?王府为北地之尊,王爷镇守北疆,劳苦功高,身子自然是万金之体,若是能治好王爷的胃病,那就是千金不换的良药,既未逾制,也合人情,便是御史台的御史,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仆妇们听了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听着容璧吩咐:“猴菇泡发,和山药炖鸡,再切末和碎肉鸡蛋,做个红烧肉末,这就两个菜了,再清蒸一只鲜鱼,一道光明虾炙,时鲜小菜水果配上,菜就用那白胶菜,甜品上水晶蒸冻梨,糕点上山药糕。”
有位仆妇道:“但是,王爷不爱吃鱼和虾,嫌腥。”
容璧道:“公主爱吃。”
众人立刻敛了眉不敢再说话,从前先王妃,那是都陪着王爷吃,甚至亲自下厨房,王爷不爱吃的菜,那是绝不会送上王爷跟前的。但是,这一位,可是公主!没人敢再说话,厨房诸人立刻忙了起来,没想到容璧却亲自站在厨房里,一一盯着她们做,有做法不对的,立刻指出来。
鲜鱼最后淋的酱汁是容璧亲自调的,酸梅桂花蜂蜜酱汁调好后淋上去,又亲手片了鱼肉,将胶菜那清脆多汁的厚脆菜叶帮子,用凤尾刀法切了,放在冰水里头镇过,摆在鱼片旁,淋上汁水调料,摆盘后看着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厨房的仆妇们也是第一次看到京城这来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法,关键是这位容璧姑娘一点儿没藏私,每一步都欣然做给她们看,哪怕是立威也好,仆妇们至少都明白了,王府如今是公主当内宅了,她们必须得改变了。
这饮食改了规矩自然是大事,郭恕己还没有去内院用晚餐,就看到乳母王妈妈颤巍巍地走过来,他起身问道:“妈妈怎么来了?”
王妈妈道:“我听说公主下嫁,才进了王府头一天,便要改了王府的规矩,奢靡铺张一桌子就摆了十多个菜,还选的昂贵食材不说,选的菜色,还都就着公主的喜好,全不顾王爷的口味,我一想到就觉得心疼王爷……”她说着话就擦起了眼泪来。
郭恕己脸色喜怒不辨:“公主在京里娇养惯了,嫁到这苦寒之地,在这饮食上讲究些也无妨,我又不讲究这些,妈妈年事已高,只清静荣养着好了,不必太过操心这些。”
王妈妈擦着眼泪,眼圈发红:“从前老王妃在的时候,照顾得您精心,那时候王爷长得又高又大,什么都能吃,如今呢?也不知怎么吃坏了肠胃,细细调养,先王妃贤德是贤德了,但到底体弱多病,没福气,没伺候王爷几年,如今来了这么个金娇玉贵的公主,也不知道心疼王爷,王爷这肠胃……饮食上得细细注意调养,身边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伺候着……”
上了年纪的老妈妈,一说起过去来,就开始没完没了,这位王妈妈,是郭恕己母妃身边的得力宫人,又切实有过哺乳之功,郭恕己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后,看了眼书房外伺候着的高丰年,那是王妈妈的儿子,和自己算得上是奶兄弟,念在这一层上,放去军中历练后,也一直在自己身边任着副将。
他开口道:“妈妈来得巧,孤正有一事要和妈妈商量,如今钜鹿郡那边的太守前些日子空缺了,孤想让高丰年任钜鹿太守,却又担心妈妈觉得太远。但高丰年如今也娶了媳妇生了长子,成家了,也该谋一谋立业了,总在孤身边当个副将,总没个长进,再说钜鹿也是个要害之地,没个孤放心的人过去看着,也不放心。”
王妈妈瞬间便忘了哭,眼睛睁大了,喜漾颊上,连忙道:“王爷有差使,岂有不应的?便是赴汤蹈火,那也是丰年该的!我这把老骨头如今还轻健,不需要他伺候着!再说有媳妇伺候着呢,男儿自当立业为上!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一边又忙着叫高丰年进来:“还不快点进来叩谢王爷?”
高丰年果然连忙进来就下拜,郭恕己摆了摆手道:“不必,妈妈和我情同母子,丰年孤自然是要照拂的。孤想着,钜鹿那边离内陆近,物产也丰富,孤选了许久才选出来,其实却是想着,如今丰年孩子还小,妈妈如今年事已高,那边太守府修得好,不若丰年就接了妈妈和内眷过去,荣养着吧。”
王妈妈更是喜出望外:“那甚好!”
郭恕己点了点头道:“既然妈妈同意,那孤王也放心了,丰年送妈妈回去,好生伺候着吧。”
高丰年一言不发,磕了头,起身扶了母亲出去,王妈妈还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喜事冲得喜形于色,叨叨念念道:“钜鹿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啊!北地十三州,就钜鹿最好!气候好,打仗也经常打不到,土地也收成好,王爷是真的为你打算啊,咱们家可就靠你了,真是大喜事,回去立刻打算起来,先派人去那边看看,买些良田……买几个铺子……让你媳妇儿也收拾打点好……”
高丰年一声不吭,送回去后,问妻子:“是不是王府侧夫人又找娘进去说话了?”
高丰年的妻子柳香也是王府里头的丫鬟出身,听到笑道:“可不是么,李夫人今日说是为王爷缝个腰带,却拿不准用什么材质的,所以巴巴地派人来请了娘进去,回来的时候还赏了不少东西。”
高丰年道:“以后那府里再派人来请,除了公主,其余人一律不见,只说娘身子不适,染了嗽疾,进去恐怕把病气过给贵人。”
柳香原本就是个稳妥细致的丫鬟,才被王妈妈看上,物色好了,向王爷求了,赐了婚事下来的,她脸上微微变色:“难道是那两位侧夫人,撺掇娘去王爷跟前说什么了?你可在王爷跟前辩白了?”
高丰年道:“公主才到,娘就去王爷跟前哭说公主饮食铺张,不顾惜王爷,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了公主吗?公主如今是王妃,一府之主,妈妈没什么心眼,王爷也是知道的,他宽宏大量,并没计较,因此没说什么只让我送了娘回来。但这事可一不可再。就算王爷看在妈妈是乳母份上没说什么,公主可不是好性儿的。”
柳香带了些忧愁道:“只是娘你知道的,她闲不下来,时常也去王府里头走走的,说咳嗽恐怕遮掩不住,到时候把两位侧夫人也得罪了也不好。”
高丰年道:“不必担忧,这几日娘肯定顾不上府里头。王爷给了恩典,让我去钜鹿任郡太守,容许家眷随行,娘如今满心都是钜鹿那边的事,哪里顾得上王府里头那些事。”
柳香瞬间也喜上眉梢:“果真如此大的恩典?”
高丰年看了她一眼,心里沉重,但脸上却仍然道:“因此你也好生打算起来吧。”他心里想着,只是今后,王爷身边的近臣,将不再有我一席之地了。
这是最后给母亲和自己多年忠心的一点脸面,若是自己不知进退,那也就止步于此了。
第30章 容四
靖北王郭恕己到内院主院的时候,发现不过是一个白日,主院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主院名为和光院,因为是主院,因此极宽敞,但其实靖北王很少往后院来,大多住在前院书房,这里原本是前王妃住得多,前王妃性简朴,因此院子里也很是俭素,直到这次迎娶新王妃,才重新修整了一番,但也不过是墙和门窗等刷上新漆,家具换上新的罢了,也都是王府的长史们操办的,郭恕己并没有过问。